第65章 白雪

“今天真是太巧了,”公孙笑着,“一到这里就能遇见你。”

塞冯莫洛察万也微微笑了,漆黑的眼泛着光彩,“神灵期待如此。”

公孙笑了起来,“你真是虔诚的信徒!”

塞冯莫洛察万没有让这样的话延续,却忍不住笑了:“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在旅途中她冷静的坐在附近遥遥看着他们,明明在离普王的行帐很近的地方却从不去看他们举行祭祀。

两人颇觉新奇又有些陌生的互相打量着,塞冯莫洛察万笑了笑,继续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向前走去。

公孙跟在旁边看他。

在这个十分陌生的年轻人身上,她再也找不出当年和神明相似的地方了。

从刚才街头相见起,这个异域人跟公孙神明以及【稚弱的孩童】重叠的部分迅速冰消雪融,属于他自己的男性形象在她眼中渐渐清晰而鲜明,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塞冯莫洛察万有时会停下来看她,见她若有所思便对她笑一笑,那笑容也不再有曾经触动她心肠的孩子气了。

公孙对着蔚蓝的天空深深叹了口气,引来塞冯莫洛察万深思的注视。

然后他转回目光,默默念诵着经文向前。

二人走出路口就看见一座建筑物前有王廷和法师双重标志的标记,有黑袍子迎接出来。

端着东西的随从开始唱着什么跳起祭祀的舞蹈。

塞冯莫洛察万待那随从大汗淋漓的停下来才抬起头,“你随我回去,好好休息一天,后天一早我们就回去见老师。”说到这里终于云破日出似的笑了,满目光华地向她伸出手,“走。”

公孙也笑了,将自己随身的马鞭放在他手上,“不去了,我已经有了住处。”

黑袍子大惊失色的涌上来,被握着鞭子的塞冯莫洛察万止住。

看看手里的马鞭,塞冯莫洛察万笑了起来,那笑容和之前的又不一样,公孙正猜测时就见他抬起眼看她:“我接下了。”

“马鞭可是有什么说头?”公孙询问,见他含笑摇头便道,“来的时候给你准备了礼物,过几天才能送到。”点点那鞭子,“你会喜欢的。”

在一众黑袍子越发恼怒的表情里塞冯莫洛察万放声大笑,青春气息蓬勃自然,带着这片雪域高原的莽莽野性。

他仍然拦着身后的随从,“你住在哪里?”

“我在商行寄住。”公孙示意车夫把车赶过来,“你若有空就过来。”

“你!”一个随从终于忍耐不住,指着公孙,又羞又恼,“你放肆!”

塞冯莫洛察万笑意满满,只对他们道:“你们应该听说过她,这是我的妻子,鸿。”他眼中笑意几乎溢了出来,“晚上我会过去的。”

他扬了扬那鞭子,笑着走了进去。

***********************************************************************

听到不远处传来打斗叫喊的声音时,公孙正和利奥他们用晚餐。

因为之前经过南诏时简妮的一个举措导致商队足足拉了半个月的肚子,大家当时很苦,现在回想起来却笑成一片。

有骑士揭了利奥的短,利奥威胁要派他值夜。

听到那不对劲的动静,公孙派了个本地仆人去查看情况。

那个本地仆人很快就慌慌张张的跑回来了,吓得面无人色:“小姐,是杀人!又在杀人了!”

公孙略略一怔,立即往外走。

是她忽略了。

这片高原上教派内斗正激烈,而塞冯当众答应晚上来找她!

“女士!”骑士们纷纷抓起剑跟上她,仆人们纷纷去马厩牵马,“您不能一个人过去!”

“那是我朋友、我的兄弟!”公孙喊着加快速度直接跃出围墙,衣摆在围墙外一闪而逝。

利奥早已见惯,示意马厩。

************************************************************************

轻轻细细的落雪中,塞冯莫洛察万抬手擦掉溅进眼里的血,抬眼就见一泼清澈的湖水划空而来!

下一刹那,将将压在他喉咙上的刀刃被拨开!他这才惊觉中猛然侧身退步,看见身后的陌生人正凶狠地用露在面巾上的眼睛死瞪着他!

凶手还没有反应过来情况已经瞬间转换了,如同塞冯莫洛察万梦境中发生过的一样,那泼湖水掠向对面的蒙面刺客,而他身体被另一个身体环住,拉到身后。

【鸿!】塞冯莫洛察万无声的在心里叫着,看着她收回手转过头来,而那个刺客脖子里嘶嘶地喷着血,抓着武器的手四处乱划,然后跪倒下去。

“没事吧?”将塞冯莫洛察万上下看了一遍,左拍右摸,公孙才放下心,“怎么回事?”

“刺杀。”简单的回答她,塞冯莫洛察万摸摸除了一抹微疼的刀痕并没有大碍的脖子,“现在那边长老认定我是祸害,打算除掉我。”

公孙没想到事情已经到了从示威性的谋杀演变成打算置他于死地的刺杀,只道:“现在怎么做?”

骑士们到了,见这情形勒马停在路口。

在残余的火把照耀下,塞冯莫洛察万逐一察看倒在血泊里或气息断绝或还在呻.吟叫喊的随从们,眼底渐渐森冷起来。

公孙竖起一支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塞冯莫洛察万不解的看向她。

“记得你曾经为我跳过献祭的舞吗?”朦胧的光线里她的蓝眼睛泛着湖水一样的波光,她向后退入落雪的黑暗,“我还没有感谢你。”

塞冯莫洛察万看着她轻盈如雪花地落入模糊不清却纠缠难分的人群。

两个穿着盔甲的安格卢骑士策马走到他身边,其中一个下马将他扶上马鞍,护在他身前。

见街头的厮杀迅速结束,长串的火把从道路的另一头鱼贯而来,照亮了巷子,那些藏在自己家的居民们纷纷在窗户后面议论起来。

有人悄悄从窗户缝隙里探头,想看清是谁赢得了胜利。

那些火把绕着尸体,照亮了这些天他们已经看熟了的莫洛察万祭司的脸。

那张映着火光更加夺目的脸向他们抬起来,熟悉的嗓音再次响起:“告诉他们,他们伤害不了有真神保佑的我!我,塞冯,莫洛察万杜嘉!得神灵庇佑,注定会做这件事!注定了我会成功!”

高大的祭司将一支火把插在一具跪着的尸体头上,几个受伤的黑袍护卫也这么做,他们的动作狠多了。

“今天我妻子回来了,她心善,见不得血!”塞冯莫洛察万宣布,“我要替她积福,放这些畜牲一马!”

骑士们听不懂,但那些活下来的黑袍护卫们纷纷看向刚刚追出去提回两个蒙面人的公孙,公孙只默默转开头。

“下次再来,”塞冯莫洛察万抬高声音,“你们将看到最壮观的天灯台!”说完,他重新上马,威严地走在队伍前方离开了路口。

一地尸体在火把下寂寂燃烧。

雪花渐渐落得重了,染白了那些不再温暖的头巾和肩膀。

****************************************************************

显然这个时候不能再去公孙那里。

公孙带着自己的人手护送塞冯往回走。

离开大路后大家都加快了速度,在暗夜里马匹喷吐着白气奔向灯光明亮的行帐。

重新回到温暖的室内,坐在明亮的烛光里,公孙看过塞冯莫洛察万颈间的刀痕,放下心来,“没什么事。”

塞冯莫洛察万抬头向她笑了笑:“你又救我一次。”

旁边的随从闻言惊讶的看了看公孙。

“去问那两个探子,是哪个长老派来的,是不是要我的命。”支走随从,塞冯莫洛察万示意来探望的人先离开,他坐回公孙面前。

公孙先笑了起来,对他道:“当初我看你信心满满,怎么如今还是失控了?”

塞冯莫洛察万想了想,不肯告诉她因为她住在商行的房子里,所以他决定少带些人,就此让那些刺客抓到了机会。

看他一身镶皮毛的暗红缎子长袍,头发和脸清洗得干干净净,不知是什么的香气浓郁而馥郁,公孙忍不住有点警觉的问他:“你怎么没穿”指指挂在架子上的那些法师服饰。

塞冯莫洛察万闻言便忍不住笑了,拿起鞭子放在一边,“你给了我差使,当然不能穿成那样。”他俯身握起她的手凑到唇边,眼光澄澄净净的对她笑,“鸿,我已经命人准备新娘子的衣物,明天我们在这边完成婚礼,回去老师知道了就能放心了。”

这些年文罗老师可真没少操心他的婚事。

公孙猛然抽回手后退起身,“塞冯!”她压着声音,摸了摸瞬间滚烫的额心,“我已有婚约!我不会在这里找男人!你忘记了吗?”额心滚烫得炽烧一般,她不再多说,抚着额心翻身就走。

塞冯莫洛察万一把将她拽住:“你去哪里?”

“我要回商行去休息。”公孙回头,眼光冷然,“塞冯,我说过你用我的名义没什么,但我不会和你有什么!”

塞冯莫洛察万恼怒的看着她,“你才回来就又要离开?!”

公孙忍着心里的憋屈直视他:“在你明白我不会和你有什么之前,塞冯,自己呆着!”用力一推他的手。

“你别过分!”一把将她拽回面前,塞冯莫洛察万也火了,“鸿,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等了你那么多年!明明说好了第二年夏天回来,你回来了吗?!”

公孙无法解释。

她跟着爱子被谋害的罗马皇帝跑了。

“过了七个冬天了你才露面,才回来就又想离开,鸿,”塞冯莫洛察万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眸在恼怒中闪亮,“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定着眼对着他仔细想了好一会儿,公孙蓦然抬腿,一脚将他踹得松了手退出几步,心平气和的掸平被扯歪的袖子,“一去七年是我错了。”公孙诚恳地认错,“塞冯,我该按约定来见你。”

塞冯莫洛察万被周围的人扶住,眉头微拧,定定看着她,问她:“鸿,我大概还能再活同样的二十年,你准备再见我几次?”

公孙转过目光看他,他们之前的约定是普王一死,他就假死脱身跟她走,“你不和我离开吗?”

塞冯莫洛察万回答:“我可以自己离开。”

世事变化无常,她不能遵守约定,他亦无法信她。

何况他早已不再是昔日的少年。

他已经可以参政,有了更强大的能力和权力带来的种种途径,不必再信赖她。

在她努力强大自己的同时,他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公孙有些意外,细细端详他。

高大的年轻祭司如山稳重,如松端秀,他的思想却超过了山的沉重,松的束缚,像风一样掠过雪山,所过之处卷起层层松涛。

世人只能听见松树的低语而看不见已经远去的风。

这样的转变对于这个地方的人来说太罕见了,十年来,她也曾提供过许多机会给意识到某些局限但无力改变的人,有人退缩,有人抓住,有人成功的跳出局限呼吸到了原野的花香,有人在无法掌握的新世界里陷入新的绝境。

在这一刻之前,她认为简妮·达西已经是最勇敢最成功的那个,可她也显然有自己的局限。

没有人能像他这样仅仅是靠一点线索就努力成长到这个地步。

她并没有真正的帮助他,那些暗夜里的私谈不足以称为对他的【帮助】,那些谈话仅仅是在石壁上凿出了并不生动的轮廓。

塞冯莫洛察万自己填满了它。

他揣摩着那些轮廓,推敲着线条的走向,品味其中意义,然后他不满足的张望,拿起画笔精心的填上了颜色和眉目。

然后他更加不满足,转过目光,想要亲自去看看那个产生这些美妙画卷的世界。

这样的人留在这片比雪山更固执的雪域何其可惜!

公孙赞赏的看着他:“长大了。”随后提议,“要不要跟我走?”

塞冯莫洛察万胸口一堵,直接气笑了。

这个女人还是当年初见的模样,和七年前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仍然记得当年他在车厢里独自打量这个女人的心情。

他知道那个从天而降的白衣服女人很漂亮,也知道其他的男人会对女人做一些不是很好的事,那些女人总是恐惧的尖叫和哭泣,于是他就大胆的要求,好在老师同意了,让人将她搬到自己车上。

自己的身份足够保证她在自己车上时不至于被那些男人欺负。

独自对着这个怎么也叫不醒的陌生女人时他是那么害怕这个女人会死在他面前。

好在她不但没有死,还在有危险的时候保护了他,一路守护着他的安全。

这是神灵对他的善良之举的回应?

塞冯莫洛察万不允许自己往其他地方想。

可是神灵为什么不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鸿一次次离开,他总是措手不及的看着一地空白。

他没有比伤害她更好的办法留下她。

一次次的设想着如何才能不伤她心的留住这样一个女人在身边,却发现自己无计可施。

她有着完全独立的意志。

她不听从任何人。

她疼爱自己,照顾自己,给自己商号和钱财,却从没有考虑过要为自己留在这片他自幼成长的高原。

“你为什么不留下?”塞冯莫洛察万第一次质问她,“你为什么不能留在我身边?”

全文架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诗》-郑风.子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质问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