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既明一路飞奔，跑到十一中东门，表上还差三分钟七点。

但张前早就到了，甚至已经站着等了一阵子。

从张前的视角，他远远看见林既明飞跑过来，也看见......他身后跟着个撵腚的。

“这又怎么了？”张前皱起眉，喃喃道。

林既明眨眼间就冲来张前跟前，赵深还在后头追，林既明自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扫张前一眼，猛地抓起张前胳膊，居然拉张前一起跑。

“哎！你等等！”张前看这情形，没有多话，单捡了句最关键的问，“为什么我也要跑？”

“二猴的事！”林既明喊。

张前：“......”

张前闭嘴，没再问了。他垂下眼，见自己的小臂被紧紧抓着——这抓来的手很好看，偏瘦、修长、舒展、白皙、骨节分明。

只是......张前挪开视线——这手的食指关节上有伤，虽然已经结痂了。

林既明拽着张前，一路跑进十一中偏侧的小区。

林既明飞快扭头看一眼，脚没停，带着张前连转四个弯儿，最后拱进一扇单元门里。

林既明把门关上，放开张前的手臂，靠在门上呼出口气：“靠，累死我了。”

感应灯亮起来，张前见林既明出了一头汗。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林既明：“他还能找到我们吗？”

“没准儿。”林既明接过纸巾，瞄张前一眼，“赵深对这片儿熟着呢，他家就住这附近。”

“那你还往这边跑？”张前那眉头就没松开。

“二猴跟在后头，他认识你啊。你以为他们会跟你讲理？”林既明说，“这附近就这一片儿能躲。”

张前懂了，原来是帮他藏起来。

“我没想躲着。”张前说。

“上午二猴那么欺负你，你都不反抗，一看就是老实人，不会打架。”林既明将门推开一条小缝，抻出脑袋往外看，“他们认准了咱俩是一起的，你没想躲着，你想找事？”

“我不想。”张前声音低了些，“是他们找事。”

“啧。”林既明突然叹口气，“我就知道赵深能找过来。”

他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赵深的喊声：“林既明，你出来。”

“得了。”林既明回身，对张前说，“你就在这里待着，别出去就行，保准搅不到你头上。”

张前没吱声。

兴许是这幽闭的小门洞里，感应灯的光太黯淡，看不分明——从林既明的角度，他似乎从张前脸上看出了“不乐意”。

“......”林既明咳嗽一声，“听我的。”

说完林既明推门出去，然后“咣”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被堵在门后的张前：“......”

从表面上看，事情的确是因林既明“路见不平”而起，但张前看得明白，林既明打二猴，不仅是帮他。甚至说，帮他可能只是顺手。

所以，张前还是不想参与这回事。但他眼下被林既明塞在这所谓的“安全区域”，多少是有些不放心。

张前停顿片刻，将门又“咔嚓”一声开锁，推开一个小缝，凑过去看。

外头三个人。二猴和赵深站一波，对林既明。

林既明刚走到赵深跟前站定，赵深二话没说，直接一拳打过来！

“打他！”二猴个跳脚小丑，咧着嘴喊。

林既明被赵深一拳打歪了头，但半声没吭。他用舌尖抵着脸，又舔一下嘴角——嘴角破了。

赵深这一拳挺疼，却没有刁钻，不然这拳头不该在脸蛋上，起码得冲鼻子，或者冲着胃。

“赵深，太不讲究了吧？上来就动手，也不打个招呼。”林既明抬起脸，朝赵深和二猴笑。

“卧槽，你还笑！”二猴指着林既明。有赵深撑腰，他不是上午的怂样，登时往前跨一步，“你他妈的完了！”

可惜威风没耍成，被赵深一巴掌拨拉回去，赵深瞪了二猴一眼：“闭嘴吧你，还嫌不够丢人？上午三个打一个你们都不敢上，还被人打了。现在张扬个什么劲儿。”

二猴吃一记瘪，闷在赵深身边没再说话，不过还是仰起脖子，狠狠剜了林既明一眼。

林既明向来不屑他，随手从兜里拿出根儿烟抽，给二猴气得更憋屈。

赵深沉默着将林既明打量过一眼，才开口：“你拿石子儿瞄二猴的时候，也没提前打招呼。”

林既明哼笑一声，喷出口烟：“明白，以牙还牙呗。那照你这么说，二猴这账算完了？”

“嗯。”赵深说。

“不是，深哥！这就完了？”二猴可不干，叫嚎。

赵深再赏了他一冷眼，二猴......又得鸟悄儿禁声。

“是二猴先找的麻烦，但你也是故意打他。”赵深对林既明说，“还你一拳，你不冤枉。”

“我怎么就不冤枉？”林既明笑眯眯的，用掌心揉揉脸，居然满口胡扯，“我不过是随手扔一颗小石子儿，怎么就打到二猴了？明明是二猴自己撞石子儿上了。”

他这么瞎咧咧，二猴再怎样怂也耐不住了。二猴咬牙切齿，那眼神，就快把眼珠子瞪赵深身上去。

赵深在二猴背心拍一把，上前一步。他脸色不太好看：“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换个地方。”

赵深紧接着把视线放去林既明身后：“把里头那个也叫出来吧。”

“里头那个？”二猴懵圈。果然这蠢货跑得慢，没看见张前，脑子也跟不上趟儿，转不来弯。

林既明盯了赵深一会儿，突然摆摆手：“那就算了吧。今儿天也黑了，就别活动筋骨了。”

“嗯。”赵深点下头。

二猴眼眶都红了，但他深哥发话，他也没辙，里外里，还是他自己打不过林既明，今天要不是赵深在这，他压根儿不敢追林既明。现在赵深说要走，二猴只能心里恨，跟脚后跟。

赵深转身走了没几步，林既明吸一口烟，竟又叫住他：“赵深，你真就这么走了？”

赵深顿脚，回头说：“不管你信不信，今天是正好碰上你，我只是替二猴找回来一拳。”

赵深：“至于你和大松的事，大松从没说过要我掺和。实际上，大松没想跟你不对付。”

赵深：“你俩打也打了，闹这些天，他说错的那句话，你......”

“赵深。”林既明截断赵深的话，嘴边还是挂着一抹笑没动，他微微低头，盯自己的手，“咱俩还是换个地方吧。”

赵深的脸立马就拧了：“你可真是......”

赵深说不出话来，拽过二猴走人。

林既明抬头，眯起眼睛看赵深的背影。天黑了，没有光，赵深和二猴才走几步就没影了。

“没劲。”林既明脸上笑没了，他扔掉烟头，用脚尖碾灭。

折腾完了，林既明回门洞找老实人，临门口，他见单元门开着缝，有点意外。

林既明推门进去：“你还开门看热闹了？”

张前按照林既明的交代，一直老老实实躲在门洞里，林既明进来，他看看林既明的脸，尤其多看一眼他破皮的嘴角。

张前：“不是看热闹。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都说了老实待着没你事......”林既明顿了顿，“难不成你还担心我？”

他咧开嘴笑，这一咧扯到伤口，疼得“嘶”一声。

“疼？”张前问。

感应灯灭掉，张前跺下脚，再给它跺亮。张前诚实说：“我是有点担心你。”

“哎呦。”林既明啧一声，“行啊，仗义。那你是观察敌情呢？要是赵深不肯放过我，你冲出来帮忙？”

张前表情不动：“报警。”

林既明：“......”

这人怎么形容呢，和林既明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这就是根实惠棒槌，球打得太直，反而很诡，叫人不好接茬。

“问你呢，伤口很疼吗？”张前又说，“你那嘴角，别笑了，肯定疼。”

“......没事，小意思。”林既明摆摆手，“这点伤不要紧。”

张前没再说什么，他手伸进兜里，拿出准备好的两块钱，给林既明：“还你钱。”

“啊......”

对，还有这事呢。

林既明接过两个钢镚，搁指尖搓搓。

“没事的话，那我先走了。”张前说。

林既明微微挑起一边眉毛，眨了下眼。闲着也是闲着，他突然起了兴致，叫住张前：“哎，等等。你这就走了啊？我帮你两次了，没有恩也有缘吧？你不准备谢谢我？”

“如果是为了两块钱，谢谢。”张前说。

“不是......”林既明无奈，“为什么只谢两块钱？”

林既明知道面前这位言行老实，有点意思，但没想到这小古板居然还会说教。

就听张前认认真真说：“因为打人不对。”

张前：“就算你再有准头，也不该用石子儿瞄他，万一打到他眼睛呢？”

“......”林既明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我说你这人，是不是老实过头了？他欺负你，你还关心他？”

“我说的不对吗？无论怎么样，伤人就是不好。”张前说着，走近林既明。

他俩身高差不多，这么一杵，几乎是脸对脸。张前微微侧过头，观察林既明的半张脸：“你看，你自己也受伤了。你这半张脸，肯定要肿。”

“我......”林既明瞪张前的脸，倒一口气儿，倒岔了。

“哎......”林既明微微躬起腰，按住小腹。

“怎么了？”见他这样，张前急忙问，“刚才我都看见了，他没打你胃啊？”

“没有没有。”林既明服了，“我刚才岔气儿了。”

他缓了缓，站直：“今天吃得也少，饿得，有点绞得慌。”

张前：“......”

说起饿，张前也饿了。那矫情肚子八成是长耳朵，会应景，竟在这巧妙关头“咕噜”地叫唤出响儿......

林既明一愣，乐了：“你也没吃饭啊，那咱俩一起吃碗面？十一中对面有家面馆儿，味道很好。”

张前叹气，推门往外走：“行。”

“哎，我叫林既明。”林既明跟在后面出去，和张前并肩。

“嗯，之前他们喊你的时候我听见了。”张前边走边侧头看林既明，“夜皎皎兮既明？（注）”

张前皱了一晚上的眉头，说这句的时候，轻轻松开了。

“唔......”林既明自然地挪开眼，瞅自己鞋尖儿，“对，就是这个‘既明’。”

夜皎皎兮既明。——《九歌》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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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