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它们动手？”怒火几乎从首席的眼里冲出来，本来他扣下楚吟只是个幌子，就是为了牵制她，没想到她表面上的顾忌全是装的，这么快就撕破脸。

她无视了质问，对楚吟说：“他们要杀你。”

又是这句话，上次见面她就说过一次，没头没尾的，楚吟不解：“它们？”

她不打算解释：“我带你走。”

“那些拟态人听你的命令吗？”

“不。”她摇头。

那些异态种和初代种不归她控制？

数十黑影自长坡顶端一跃而起，楚吟绝望地发现前后左右愣是没一个能走的地方。情急之下左右两方同时伸手，许未眠反应更快，楚吟只觉得重心一偏，整个人都飞了起来，随之后背有如撕裂般——算了，这种时候能活命就好了，没有这一拉，他会变成诸位拟态人嘴里的肉渣渣。

“嘶——痛痛痛……”

“忍耐。”

这应该是楚吟从她嘴里听到过的最富有内涵的两个字。

冲天的血腥气再一次袭击他的鼻腔，他屏住呼吸想缓和疼痛，没想到差点背过气去。

“许未眠”，首席刚才说的好像是这个名字，果然和母亲是亲族。

她身上并没有那种“尸体的味道”，也就是腐腥，皮肤却凉得像在井水里浸泡了三天，和死去多时的尸体没区别。

从未听过的名字。这或许是突破口。楚吟望了望天，如果有命回去，一定要查。

这些伤放在过去能要了他的小命，如今身体已然适应，强恢复机能再次生效。刚开始还动弹不得，没过多久，就像被打了一针间歇性失效的利多卡因——痛觉与麻木交替出现，倒是分担掉了不少痛苦，明明背后血流如注，却还能站起来走跑和射击。

这种奇怪的特性不知道是何时开始产生的，随着受伤次数增加，好像越来越明显了。

楚吟不敢细想，死死揪住许未眠的衣服，她就像抗麻袋似的抓住他的双臂把他扯了过来，但毕竟还是个负累，慢一步，就被抓住了肩膀，整条脊柱硬生生扭成了S形。

“诶诶啊你没事吧！”楚吟头皮一炸，已经被推出去了。

她自己则借着那股力气腾空翻身，蹬在初代种的胸口，把它蹬到石栏边上，用力一推就推进江里。

“安全。”她抓了抓空空如也的掌心，好像有些遗憾没有武器。

要不要把刀给她？不行！楚吟惊出一身冷汗，后知后觉自己好像有点不清醒了。怎么能把底牌都让给敌人呢，她说的又不一定实话，保不齐一会儿顺带着就回头给他一刀。

“首席，你快点去帮队里的人吧，别管我了！”楚吟强忍着反胃，这时候也没什么好逞能的——至少许未眠还能帮他拖住这些初代种。监测站的情况只会比这里更糟，因为异态种全在上面，大量的人类气息先一步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

可是楚吟错了。拖住他，才是首席的首要任务，而且比那帮下属更重要，今天就算上面的队员全死了也在所不惜。

“你站住！别过去，她在骗你！”视野浸透了血，那双鹰目隐藏在夜视镜背后，随着楚吟进一步脱离掌控更为阴鸷。他从未停止过杀许未眠的念头，一面砍瓜切菜一样杀死初代种，一面还不依不饶地向她开枪。

楚吟惊得张嘴，想提醒她小心，不过看她并未卸下防备，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躲开了所有子弹，终究是没出声。

保持平静才不会加速感染，他死死按住包里的长盒，手心滚烫的温度几乎要把它捂化了。

这是救命的良药，但是这一针下去，不出十分钟就会出现疲惫困顿的副作用。

吱——！！

锐响自耳边划过，他被无形的狂风一带，差点翻下水。只听“嗵”一声，白影闪电般划过，许未眠单手撑住石栏杆，凌空把那道“风”拦了下来，用踹的。

异态种厉声尖叫起来。什么翅膀什么甲片，在许未眠的手里全部都清脆地折成两断，楚吟回身的时候只看见两道黑影双双坠水。

行刑官的衣服在水里一闪而过，挣出两朵水花，而后被濒死的异态种拖着迅速沉没，江水涌起一股异色。

太远了。

岸边离江面将近七八米，像个小悬崖，救不了。

楚吟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耳鸣随着阵痛间歇出现，空气中四处都是锐利的爪子，血溅在脸上，但是辨不清是从哪个方向来的。语言……揉杂在一起的尖叫，它们好像在交流。

他时不时被许未眠用力拽一把，时而被按着脑袋躲避攻击，或者机械地踢开那些尸体。

许未眠没有问他要刀，他也没有给。近距离体会这些仅用爪牙进行的血洗相残，对他来说有点超过。

还好，起码她没用牙咬。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株被狂风吹散的蒲公英，迷失的思绪是白色的小伞。

—

螺旋桨的震响再晚一秒出现，可能他的心已经灰败了。

察觉到强光照下来，他扯掉夜视镜，雪白的光束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卷着狂风飞向高处。

糟了！楚吟用尽全力扑向许未眠，伸出双臂尽可能地挡在她头顶：“快蹲下，别抬头！”

“危险——”她中途强行收起爪子，任他一手压肩一手挡头，按着她蹲下去。

顷刻之间，子弹似暴雨倾泻，以行刑官为圆心半径两米。那些拟态人惨叫着炸开血花，被密密麻麻的子弹打成了蜂窝。

它们与他的距离其实很近，但凡偏一点，加上环境影响，很可能会把行刑官也一起卷进去。楚吟知道执行部有个运算部门，会把风力天气等干扰因素放进去计算子弹精准落点，但拟态人被击中的时候地面都跟着在抖，破空尖锐的啸响像雨丝环绕，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万一被系统识别到，会把她也算进去一块儿打死，必须有个行刑官离她足够近，可以解除锁定。

随着强光搜索灯远去，弹雨短暂的停了一阵，楚吟眯起眼睛才勉强看清。

两架武装直升机，起落架下方伸出弹管，打出微型追踪弹，把天上乱飞的异态种打下去，同时拉高躲避那些撞上来企图同归于尽的黑影，在飞行员手里灵活得像只飞鸟。在这种没什么人目标还多的旷野上，热兵器确实好用。

初代种已经被解决了大半，一部分脑袋当场被打烂，彻底死亡，剩下的也瘫在地上，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执行庭的人来了，”楚吟推了许未眠一把，催促道，“快走，别待在这儿了。”

这么干有点不分主次，但自己已经欠了她很多条命，而就算没有这么多旧账，冲她的身份，也绝不能让她死在这。

砰！

突如其来的一颗子弹，被许未眠险险躲开。

有完没完？楚吟忍不住怒目而视。

“别急着走，”首席踢开路上的尸体，“我是没什么想聊的，但有些人肯定想见你，不留下来叙叙旧？”

“你要干什么？”她问。

“押你回试研所。”他说。

“试研所……”这三个字刺激了她，瘦削的肩膀骤然耸起，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在克制愤怒还是恐慌，全身紧绷到了极点。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强光再次笼罩了他们，这次没有子弹，第三架低空悬停，过了几秒，从上面抛下一根攀爬索。

楚吟还没看清上面下来的人，突然后颈一僵，被许未眠扣着往后退了三步。

力气没多大，也可能是没知觉了感觉不到痛，她的爪子没松，似乎也没有反水的意思，只为躲开从天而降的一刀。

—

“束琮简，我没看到你的调动报告，回去之后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一斩落空，在闻槊预计当中。

他孤身立于草坡，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们一行，先扫过楚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然后淡定拍去衣袖上的土。

“是。”当着总执刑官的面，首席的气焰荡然无存。

许未眠还站在原地，既不说话，也不动手。楚吟怕闻槊提防不到，先一步按住她的手臂，一手紧紧地按在腰间，这把刀到底拔还是不拔，他拿不定主意。

“是你。”闻槊披着大衣，抬手利落地收回刀，步伐自若，看起来只是悠闲地散步途经此地，目光却一刻都没有从许未眠身上挪开。

许未眠没有说话，戒备地伏低身子。

不止是楚吟，束琮简也因这句话暗自一惊，在场的人各有各的心思，谁都没先出手，谁也不愿离开。

“你们……认识？”楚吟瞄了一眼许未眠，手心冒冷汗，他开始觉得把自己的脖子这么大咧咧地交到她手里有点危险了。

使了点暗劲，没挣开。

坏了。

“见过。不知道它记不记得。”闻槊停在两米外，劣势距离，但离楚吟够近。

“我准备抓活的，她是个很稀有的样本，抓回去对执行部有利。”束琮简从另一边走过来，再次形成三角，与刚才不同，这回楚吟在拟态人手里。

“抓活的？”闻槊微妙地一哂，分了道目光给他，“没跟它交手么，你觉得你做得到？”

这人到底谁在帮谁说话？束琮简被闻槊一噎，顿时有些尴尬，沧桑的面孔更加阴沉几分：“刚才失手了，但还有机会，今天她跑不掉的。”

楚吟想阻止，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许未眠在背后适时出声：“靠近，我就杀他。”

那只爪子真的收紧了一些，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楚吟难受地扒住了她的手——不是，来真的啊？

“原来你会说话，”闻槊没动，似笑非笑，“放了他，你可以走。”

“闻槊！”事到如今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束琮简只能徒劳地低喝一声。

“我要带他一起走。”

“不行。”

“你们会害死他的，你们要杀他……你们杀了他很多次。”许未眠声音染上了怒气。

你们？谁是你们，执行庭？还是执行部？楚吟再次想起那句“他们要杀你”，他一度先入为主以为说的是拟态人，现在看来，另有所指。

“我不会杀他，但你可能会杀他，”闻槊还维持着难得的耐心，“不如让楚吟自己选吧。如果他没有选择你，那你最好不要再逗留，我们人多，再拖一会儿，你想走也没机会了。”

沉寂了数秒，楚吟脖子上的力道松了点，一口气终于提上来，咳得半死，眼前发黑，要不是她拎着恐怕已经摔地上去了。

见状，闻槊皱了皱眉。

缓了一会儿这口气才顺上，迎着三个人的注视，楚吟有些苦涩，只说了四个字：“我该信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