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海难漂流多日的垂死水手,终于找到了海平面上的救命绿岛。有那么一瞬间,陈酉乐几乎相信这个善良的女人和她身后黑黢黢的门洞是自己的救赎,直到她看清了这个女人的脸。
是那个在火车上遇到的K国女人。
本来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一般人只会认为那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个寻常摩擦,可陈酉乐清楚,身后的两个男人中的其中一个,正喊着K国语咒骂着追赶她。
这是个巧合吗?
过于冰凉的空气被她快速扩张收缩着的胸肋吸进肺中,窒息感如潮水涌上脑顶,视线边缘已经开始发黑,牙龈刺痒胀痛。
真想停下呀。
思考间,陈酉乐已经冲到了那扇大开的门前,而那个好心的女人看她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忙伸着手臂挡在了她的前面,急切地想扶住前几天在火车上偶遇并吵了一架的女孩子,将她带进屋里藏起来,保护起来。
几近在脸前的女人脸上已经漾起和蔼的微笑,却被急奔而过的陈酉乐用力推到了一边。女人向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墙下,几秒之前的和蔼已经被狰狞取代,却只能看着推她的人晃了两步,重新加速冲向了前方。
不敢往后看,她生怕往后撇去的一眼会让自己忽视疾驰而来的电线杆或者墙角,电影多少次即将成功的逃跑都败在那一撞。所以她也不会看到,身后的K国男人将那个女人扶起来之后才又拖着伤腿重新追赶。
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可是她不敢停,异乡人语言不通,她不敢赌自己能恰好碰上对的人。
当下她已经跑出了广场,沿途的路灯快速从她身边经过,匆匆忙忙。
突然,她的余光被一点晶莹点亮。
灵官护法指路般,她腿一蹬,如中枪的牝鹿用尽残余的力气跳过湿滑马路,顶开黑雾弥漫的藤蔓,鹿群就在前方,静静栖息在发着微光的圣湖岸边。
她力竭,跪倒在高大的牡鹿脚下,压抑不住的咳嗽从肺中喷出了什么,可是不甘的手还是抬起慢慢抓住它的毛皮,握紧。
她抬起已经看不清的眼睛,靠着手拉住的力量抬起头,挤出了那句迟来的细微尖叫。
“请救救我!”
在马路那边听到的那句喊声,她难辨含义,可这是自小就深刻在脑中的音节。
同在异国的亲人,我竭力奔跑,寻求你们的庇护,如果可以,请救救我。
悲鸣还如尖利哨声般回转在陈酉乐的意识里时,她的□□已经软倒在了雪中,抱住她的男人看着自己衣袖上的血块,眉头瞬时锁紧。
阮崇阿看见熟悉的身影冲过马路,像被神灵牵引着一般跌倒在他的脚边,随后伴着咳嗽气流飞溅出来的血滴和血块着实吓到了他,随后她抓着他身上赞助商提供的高定,扬起脸,含泪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词语。
她想活下去。
这是阮崇阿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很快就被随后的第二个念头碾得粉碎。
再不去医院,她就活不下去了。
医院很近,他也有足够的力气将她带到那里,他这么想的时候,也这么做了。
阮崇阿靠在白墙上,歪头看着抢救室门上亮着的红色指示灯,衬衣前襟染着少许血液,十分刺眼。头上白色方形顶灯在安静的走廊中不时频闪,他慢慢沿着墙蹲下,像难以扛起自上方压下的无形力量。
当红色变成绿色,时间似乎流转了百年,又似乎只有一瞬。
他看着呼吸面罩之下的她,脸色惨白,黑色的头发因为汗湿,固执地沾在她的颊边,药物通过她手臂上的留置针源源不断地将生命力输进她的身体,手掌间的血迹已经凝固成了褐色的血块。
医生走出手术室,她身后高大的护士端着方形盘子,比他晚到一步的翻译小张立刻上前问医生,并将医生的话转告给了阮崇阿。
“阮哥,索菲亚医生说患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咳血晕倒的原因是肺部毛细血管破裂出血,出血量较大,幸好及时送到了医院,要不然她会活生生被自己的血液呛死。”
医生转身让出她身后的护士,护士手上的钢盘垫着白色纱布,纱布上有几根如植物根系般伸展开来的红色条状物,像血红色的珊瑚。
“这是从患者肺中吸出的血块,它延伸的形状就是肺部气管的形状,”小张学着医生指了指盘子里,顿了顿才继续转述医生的话,“要是再迟几分钟,这个可爱的小东西也会成为患者窒息的元凶之一。”
得知接下来陈酉乐需要很长的恢复时间和严格的复健要求,阮崇阿坐在病房里安静得看着她,一动不动的惨白的她,像一朵颓败的花。他捏紧手指,奋力想在惊慌和不安中冷静下来,直到小张轻轻敲响了病房的门。
“阮哥,警察来了。”
警察带来了不太好的消息,有人报警,要以故意伤害罪起诉陈酉乐。他隔着诊室玻璃门看了看病房里伤残程度各不相同的两个男人,眼光落在高大男人白纱布下渗出血迹的眼窝,想了想,独身走出了医院。
陈酉乐在黑暗中,深陷灰色的漩涡,挣扎难出。
黑暗中,悬浮着一团不大的暖光。
暖光里站着一位老人,脊背挺直,眼神温柔,皱纹深刻。
他站在那边,久久凝视。面上表情变幻,从好奇到惊讶,最后变成了释然微笑。
陈酉乐从来没有见过他,但直觉告诉她,面前站的老人她很熟悉,名字就在嘴边,但怎么都记不起来。
老人看着她,眼睛好像都舍不得眨。
最后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朝着身后望了望,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陈酉乐,微笑着朝她挥挥手,慢慢消失。
老人那一眼太短,情绪太杂。陈酉乐只觉那一眼望得她,心中萧索,像是枝桠间最后一片叶子随着冬日寒风远去。
她充分发挥着自己不精湛的游泳技艺,抡圆了手臂,想要竭力摆脱漩涡的拉力,怎奈没有任何的帮助。就在她即将力竭想要放弃的时候,漩涡上出现了一片隐隐的光亮,就像隐藏在阴云之后的月亮。与此同时,海面上浮起了点点蓝光,一条幽蓝的剑鱼用它尖利的嘴破开水面,游向更深的黑暗之处,陈酉乐本想攀上剑鱼的力量离开漩涡,谁知却被它一尾巴扇了个天昏地暗。
一片眩晕中,陈酉乐睁开了眼睛,从梦中挣脱,手不自觉抚上心口。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浅绿色的床上,盖着同色系稍浅一些的薄被,吞咽口水从咽部传来的钝痛让她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
“放缓呼吸,美丽的小姐,别害怕,”陌生的嗓音轻声安抚她的同时,也拿手轻抚她的头发,“医生说你要保持呼吸,少说话,减少剧烈运动,至少这一段时间尽量减少。”
陈酉乐艰难扭头,看是哪位好心人救了她,立马就被灿烂金发上跳跃的阳光闪到了眼睛。
蓬乱的金发也不能挡住眼前男人的魅力,碧蓝眼珠闪耀着粼粼波光,薄唇往下是松开两颗贝母扣子的整洁衬衫,蜜色的结实胸膛在衬衫空隙间若隐若现。陈酉乐条件反射地想去摸一摸,但实际上只是动了动手指。
此时,剧烈运动堆积的乳酸所导致的肌肉酸痛与疲惫,开始漫过她的身体,嗓子似乎更疼了,她轻轻咳了几声,出声想要询问眼前这个金发男人,关于现在的情况。可是,她发现自己完全不能说话,经过几次尝试,得到的也只是几声嘶哑的气声。
“别急,医生让你少说话,可能嗓子受了些损伤。”
这个时候,陈酉乐才注意到这个典型斯拉夫人种长相的金发男人,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正扬起了眉头回应陈酉乐的疑惑表情。
“你叫我尼克就好了,但我可不是那个救美人的英雄,只是个被喊来收拾残局的善后人。你招惹的人实在有些……难搞。”
尼克看了看手机的信息,语气轻松地抱怨:“糟了,我警局的朋友说,只有你跑进广场之后的监控影像,你跑出来的那条巷子是条‘黑路’。那两个男人肯定是故意的,如果他们成功将你掳走,没人能够找到你。”
两个男人?
只有两个男人吗?
陈酉乐忍着难耐的乏力感,向尼克要来了没有被剪碎的外套,掏手机的时候顺带带出了一张熟悉的白色手巾。
尼克看着陈酉乐在手机上打出的字,点点头,回应道:“我会请人去找在广场的女人,这张手巾会加进检验实验室的紧急检验列表。好了,我们的拯救美人的英雄回来了,我该退场了。”
与尼克擦肩而过,走到陈酉乐面前的正是阮崇阿,没有丝毫掩饰,他走到病床前,附身望着她,眼神坚定,语气温柔轻缓。
“阿乐,你不用担心。那两个人渣我们来处理,你好好躺着休息。”
他说到做到,仅仅用了半天,结果就出来了,那两男一女将面临指控。
按尼克的话说,陈酉乐真是天父怜悯的幸运儿。
因为,那条‘黑路’的目击者出现了。
目击者叫阿纳斯塔西亚·扎伊采夫,还是‘自投罗网’‘撞’上了在巷子口调查的警察。想来探望的目击者出现在病房门口,陈酉乐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红发的女孩子,她曾经与她在生死之际,紧握双手,沉默无言。
贴面吻在脸颊上的嘴唇温暖而柔软,抚在脸颊上的红发冰冷顺滑,面前的女孩子皮肤白皙脸颊红润,笑得十分可爱。
小张随声翻译着女孩子连珠般的话语,原来那天女孩子在祖母家和家人聚会,放乳酪蛋糕的窗台正好在巷子上方,她和妹妹在窗口将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她们的证词正好将监控缺失部分补齐。
阿纳斯塔西将手轻轻放在陈酉乐的手里,陈酉乐低头看清被放在手中冰冰凉凉的东西,是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链子上挂着一个小巧的十字架。
还没等陈酉乐看清楚链子的细节,她的手连带着链子被阿纳斯塔西轻轻捧起,虔诚地吻了吻那个十字架,低低祈祷了一句。
等她走之后,小张才告诉陈酉乐,阿纳斯塔西说的那句祝福。
愿您早日恢复。
注: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猎凶风河谷》,里面的女孩子就是这样被自己的血活活呛死的,这是一部压抑的电影,虽然最后很解气,但怎么都难以挽回两条鲜活的生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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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请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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