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京城上下一片嚎叫,原本老实待在家里的见街上人群四散逃开,也跟着出来乱跑,家大业大的,便将家中大大小小的门都封死了。
街上的兵马司被搞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水车被四散逃窜的人群堵住,眼见火烧得越来越旺,心道不妙。哪想还没等他做出抉择,一阵狂风乱七八糟地将正在燃烧的木屑腾空拉起,然后如同春日里飘飞的柳絮一般将木屑撒到充满热气的夜空。
几乎在同一时刻,京城内的宅子正在接受来自天敌的洗礼,烈火在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的饥渴,它们降下诅咒聆听弱小生灵的痛苦与哀嚎,舔舐光釉的瓷瓶,吞噬尊贵的如意……兵马司预料到黎明过后京城将变成废墟,所以放弃追赶猛禽,前去组织人群撤离。
公横秋在察觉事情不妙时便急急忙忙找人往家里带话,自己则折返回皇宫。
在热浪滚滚的京城中,一墙之隔的皇宫显得冰清水冷。
公横秋一路上遇到的朝臣不在少数,他们心知这场走水的损失,便都入宫来禀报陛下,以商议灾后重建诸多事宜。
经过一整周转,诸位终于在大殿内站定,大内总管手持一把炸了毛的拂尘,急急忙忙地赶来,在大殿内难以置信的张望片刻后,转身快步向前走,一位谏官从中站出来,拦住总管的去路,道:“公公,陛下……?”
大总管急得将拂尘一甩道:“奴才知道大人的意思,只是奴才方才去见了陛下,陛下说立刻过来,岂不料如今殿里殿外都不见了陛下。”
殿内一阵哗然,公横秋蹙着眉头快步上前道:“公公,方才陛下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在吗?”
大总管道:“在啊,他们都在,只是一转角就不见了陛下的影子,现在也正急得打转,方才是以为,陛下焦急就自个儿走了,奴才这才赶过来!”
公横秋惊愕片刻后,道:“公公,给陛下守夜的两位内官呢?”
大总管挣脱公横秋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道:“在墙根子底下找呢!!”
大总管急得直跺脚,一边向内宫走一边向身后的几位小内官和宫女道:“快!将内宫的火都点起来!!!找陛下!!”
公横秋上前一把抓住最末的一位宫女,大声说道:“你!你去唤郡主!快去!”
待宫女急急地跑出,诸臣屏气凝神地等待公横秋地下一步动作。
“先皇将计就计,才有了今天的圣帝明王。”
妻子的诉说在他耳边一遍再一遍重复,如同陷入重复的梦境中。此刻,大殿中皆为靖乾的心腹大臣,平日里,这些人都视公横秋为尊长和依附。
公横秋未曾有恩于这些同僚,在太后薨逝第二日,他收到了来自这些同僚的暗私信件,表意诚心,效忠朝廷,唯望垂青。彼时宫内忙得一团乱麻,身体康健的太后在一夜之间撒手人寰,查案、守孝、复殓、命赴……作为绥熙的丞相,公横秋负担千斤,所以,那些来信他一一看过名字后就都拿给了樊惢筱过目查看,阿谀奉承的话谁都说得来,只是若要讲诚心,还是算了吧。
他还是对太后的薨逝更感兴趣。
萧兰并不是唯一的凶手,萧贵妃仪态万方若牡丹花下桂魄影,雍容尔雅若秋水池中落霞红,壤皓腕而抚天上月,步凌波而顾幽幽兰。什么都好,就是将自己摔入了一场死局。只是事到如今,太后到底为何而死还未被探明,萧兰入狱后成了疯子,成日里在狱中大叫先朝的“闫妃与尤妃”,她说她目睹了太后的死,她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她未曾谋害过太后,可当问她杀手是谁时,她又只叫“闫与尤”。
“哼,荒谬至极。”
不过,若是太后之死与易子寒有耦联,那么今天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太后死在易子寒服刑时,可这并不代表易子寒那时没有出现任向问题,还是个正常的人类。
“你。”公横秋从身边抓了一位体型较小的朝臣。
“我……我在。”
“你去,去狱里,将萧兰抓来,要快。”
朝臣握住冰冷而颤抖的双手,道:“可是君辅大……”
公横秋冷笑道:“你若今日还想要活命,就快去快回;你若不去,我贬你换别人加官晋爵;你若去了不回,我则死亦派人追杀你全家;你若将萧兰给抓丢了,我则当众卸你头颅。”
朝臣一听此番话,冷气刹那穿通全身血管,忙不迭一阵答应然后向殿门口跑。刚才手忙脚乱地推开门,狂风就掺杂着雨水打进来,迎面又撞来一个浑身湿透的宫女,她狼狈地摔入殿内,寒冷使其趴在地上战栗,两位女官上前来想将她扶起,却摸得全身僵硬。
她张着嘴,发出微弱的声音,两位女官便俯身下去听。
“郡主……公主……不见了……不见了……”
二人的呼吸在一瞬间凝固,公横秋见状不好,便快步上前。
“丞相大人!”
公横秋看出其口型,攥紧冰凉的手掌怒视着殿外欲将黑夜撕裂的雷暴。身后的诸君顿时慌乱起来,精美的服饰在鼠窜中沙沙作响——无人跑出殿外——殿外是一望无际的地狱般永夜。奉命宫女握拳在地上蜷缩片刻后呜呼,两件绣金灯赤狐裘衣就成了为她哀悼的厚礼。
“跑什么?跑了就活成了?!”公横秋怒目圆睁道,“都过来!聚在一起!本官让你们都过来!听不见了吗?!”
四散躲藏的人群便又胆战心惊地向中央聚拢,只有远处一人畏首畏尾地缩在角落里。
公横秋怒视其须臾,道:“你为何不动?叶河尚书?”
叶河再度往里缩了缩,斜视其一眼后,道:“保命要紧,我为何要动?”
公横秋向前挪动两步道:“叶尚书,你是这样吗?”
叶河冷笑道:“别尚书什么屁书了,人死了还追要封官名不如让我安生回乡道里做个花子,我怎该听你的这个僭越之辈飞扬文书来护个懦弱龙灵,你们要我们的时候,什么家族兴耀宗祠光辉说得天花乱坠,将之国描若青绿图绣万国衣冠拜冕旒,如今不要了,让我等做你椅下太牢。”
公横秋扬起脸上的假笑问道:“哦?什么飞扬文书?莫不是……”
“啊呸!护驾,护你爹娘的烂驾!”叶河向地上吐了一口涎水道,“我们搏来搏去,搏回来亲人尸横,你们暗争暗斗,我弟弟骨枯黄土,京城魑魅魍魉遍地行尸走肉,荒郊野外蛮族放肆猖狂,一姓之天下若必死棋局,一主之江山恍若朝生蜉蝣!”
公横秋怒目切齿拔出剑来,步步向他走去道:“我怎么记得当初是你请我喝的那杯碧螺醉?”
冷硬而锃亮剑面渐渐浮现出叶河怒而少情的脸,叶河如同早已猜中结局般向集结在一起的储君忽而大笑道:“你们!好忠诚的看门犬!!被骗到这种地方来殉葬,哈哈哈!!!”
“……”
“!!!!!”
“!!!!!!”
“!”
众目睽睽下,叶河的头颅滚落在地,公横秋嫌弃地用自己的手帕将剑擦亮:“哼,逞强的嘴当和颠倒的脑袋一起落下。”
“………………”
“哈哈哈哈哈…………”人群里忽地传出一阵笑来,储君惊得咬紧了牙根。
公横秋只是站在原地,锋利的双眼扫过惊恐的人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谁在笑?!”
“啊啊啊!!!!!!!!”
一位朝臣大喊着往人群的最前面摔了出来,大喊道:“啊!她!!!鬼啊!!!!”
众人向后看去,只见那倒在地上的披裘宫女竟笑了起来!!!她将脸埋在绣金灯赤狐裘衣中,哼起听不清的小调,哼了两句,忽又笑了起来:“哈哈哈…………”
“啊!!!”
“啊!!鬼!快跑!”
诸君一阵狂躁,而“宫女”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用手扯了扯僵硬的脸皮,然后一笑生花。
“!”
众人跑得跑,散的散,有的冲出大殿边冲边喊陛龙大人饶命,不过须臾间,只有手持长剑的公横秋与之两两对立。
“宫女”向前挪了一步,但因身子不稳里倒歪斜。
见状,公横秋装腔道:“易子寒,要打要杀你随意,这么顽劣,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宫女”似没有听见他的话,却便出一把精巧的琵琶来,唱道:
“春风得意,机关算尽,光前裕后饱饭否?峨冠博带,紫绶绯袍,光照门楣夜安宁?先妣寄言痴小儿,莫若老宗犯日角。彤云瑞,钓碧溪,青天揽月壮怀气,自许清流志不凡。
空中阁楼,残灯破庙,宗祠焚尸泪尽否?衔环结草,腥风醎雨,病狂心忌日不寐!故人三叹命危浅,已就反误卿薄茧。商女奏,灞陵晚,江东弟子一朝散,誓词未诺独君寰。”
短短阕词,公横秋早已心乱如麻道:“易子寒!你到底……”
“哈哈哈哈哈哈……嘘……”
“!!!!!”
“宫女”哼着小曲消失。
“不见了!!!!又不见了!!!”
方才那位朝臣猝然从身后的黑暗中跑出,揪着公横秋的衣领嚷道:“不见了!!!!都不见了!!!!!!!啊!!!”
“松开!!”公横秋用力甩开,朝臣跌坐在地上,失心疯喊道:“死啊!都死了!!不见了!!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方才半掩的殿门被轻轻地关上,龙椅两旁的灯烛骤然熄灭,在雷鸣的支配下,周遭如进入永夜。
朝臣跌坐片刻后,便爬着缩回墙角,只听外面“轰”的一声响后,不知何处多出连续的舔舐之音,紧接着是警告的低吼,朝臣紧闭双眼,身体周围的异动又让他微眯双眼——狼。
白煞!!!
他的身体不禁不由开始颤抖,白煞身上的皮毛、白骨、内脏在他的身边一一扫过,但它们仿佛只是从他身边路过,并没有将他视为餐食。
某只大狗的尾毛无意扫过他的脖颈,身体本能反应使其偏了一下头,周围的大狗又将目光齐聚在他,白色的双眼闪烁末日的影像,更冷了。他便立刻紧闭双眼而暂时停止呼吸,片刻后,大狗再次将他无视,继续向里走。
他听见大堂中的嘶吼,白煞的嚎叫,威风凛凛的上将指点战场,他或许会在这场双龙夺天的棋局中靠装死来获得生命。
在一番搏斗后,白煞突然停止进攻,取而代之的向殿门口簇拥集聚。
他微微睁开眼来,血液,身体,这些东西在平日里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坠落,公横秋等人手持武器却狐疑地盯着行动怪异的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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