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治国之才

茶耳很激动地抓住竺彦青的胳膊:“我该死!将军,我不配活着,若不是我感情用事、一意孤行,也不会让那么多兄弟丧命!他们都是因我而死!都是因我而死啊!我就是死上一百次也不足为惜。”

茶耳说后半句时泣不成声,哭得弯下了腰。

竺彦青给小兵使个眼色让他把郡守衙门的大门关上,免得茶耳看见满院尸块,更难控制情绪。

“来,先起来。”竺彦青弯腰架起茶耳,茶耳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起,力气奇大,沉沉坠着身体。

竺彦青随他蹲下:“茶耳,你要是这样说的话,该跪的是我才对,是我一封书信将你们从家中请了出来,如果我没请你们,他们也不会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该向你,向那些逝去的兄弟们赔罪。”

竺彦青说着直直朝茶耳跪下了,魏煜川也随之跪下,主将下跪,士兵岂能袖手旁观,顷刻就呼啦啦跪倒一片。

牺牲这件事对这些常上战场的士兵们来说是家常便饭,尤其身为西康国的兵,不必要的牺牲比比皆是,往往统治者懦弱,买单的却是他们。

可再怎么说他们也都是血肉之躯,有血有肉,有鲜活的灵魂,就是见再多牺牲与生离死别,也终究难以麻木、漠然。

茶耳当场就疯了:“将军!您怎么能下跪呢,战场本就瞬息万变,此事万万怪不得您啊!”

竺彦青凝视着他的双眼没有说话,茶耳一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喃喃自语:“是啊,战场本就瞬息万变,怪得了谁呢?”

那具被敌人悬挂出来的尸体是变数,那扇大开的门是变数,那些横七竖八的刃丝是变数...这些谁又能事先料想得到?

不过是瞎子过河,摸索罢了。

此时,一直在一旁没出声的魏煜川忽然开口道:“事已至此,说句不好听的,与其在这里要死要活,不如好好将他们安葬。”

这的确也是茶耳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他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借着竺彦青的力站了起来,向竺彦青和魏煜川二人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二位将军。”然后就一言不发地一个人走了。

竺彦青想要追上去,被魏煜川拉住胳膊:“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想要埋葬他们实属不易。

光是清理院子里的东西就费了好一番功夫,竺彦青还有要事在身,固然是陪不了茶耳的,可他又不能就这样丢下他走开,于是先让魏煜川带人去了,他晚些时候出发。

魏煜川也不好说竺彦青太拘泥于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毕竟他们这是在打仗,不是在游山玩水。

魏煜川转身上马,嘱咐竺彦青快些跟上,继而悲悯又有些自责地看了茶耳一眼,转身去了。

竺彦青陪着茶耳将尸块下葬,垒起一个小土包,茶耳面对着土包跪了很久很久,日落西山时分,竺彦青对茶耳说:“茶耳,我必须得走了,陪不了你,你自己保重,待凯旋归来,我自会登门拜谢。”

这一趟,竺彦青只带了两个茶耳府兵上路,其余人全部留了下来,照顾茶耳——他也实在不忍再用。

离开的前一日,竺彦青向蒙山大营发去的求援信,走官道,想必也要几天才能到,但他没想到的是,竺衡早在蒙山局势稳定下来时,就派兵前往增援了。

于是北境军、禹州军,从两个方向齐向铁矿脉聚拢。

快马加鞭,几日后,竺彦青赶上魏煜川的人马,二人在距铁矿脉不远的方回镇里碰面,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顷刻间乌云笼罩,闷雷阵阵。

那马儿不安地在地上踱步,带着竺彦青的衣袖一动一动,他仰头看了一眼:“要变天了。”

魏煜川:“这次有我在。”

铁矿脉的郡军大营戒备森严,深灰的高墙耸立,驻地内高高矗立着一座铁塔,披坚执锐的士兵立于塔端,按照既定的路线来回巡防,他们虽走的是直线,视线却从不离开营外,紧锣密鼓。

他们身后有座碉堡似的铁屋,铁壁一周有无数黑洞洞的小孔,天知道那里面藏了多少兵器,感觉一只蚊子飞过,都会被小孔后面的眼给盯上,是强弓坚弩或流火飞弹。

这恐怕只有天知晓了。

“怎么样?还是没有找到人吗?”竺彦青带着几个月影坊的人矮身趴在距郡军营不远的小土丘后面。

前去暗寻郡王下落的坊属气喘吁吁,摇了摇头。

郡王逃离郡军营后,逃进地形复杂的羌落山中,后被月影坊和郡军先后找到,双方交战,损失惨重,郡王再次去向不明。

现如今,竺彦青最怕的就是他落入魏尧之手。

“我倒觉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魏煜川道。

“何意?”

“魏尧现如今孤家寡人一个,手上恐怕只有郡王这一张底牌了,如果郡王真落入他手,指不定要如何炫耀一番,好威胁我们退兵,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动静,你说,是不是好消息呢?”

竺彦青赞许地点点头:“但是,还有件事,要向他们请教。”

“何事?”

“密信。”

月影坊到底是竺彦青带出来的精兵锐将,手法和竺彦青如出一辙,跟轻骑兵一到,就先找对方的通信网,然后切断,只不过,他们的手段比竺彦青狠多了,趁着夜色沉沉,直接一把火烧了整个斥候军营。

把飞虹信烟烧了个干干净净,还在四面八方设防,没死逃出来的,统统补上一刀,轻骑兵负责拦截后援军,还顺带烧掉了郡军的粮草。

所以,现如今的郡军营看起来是个罩着灰铁壳子的大怪物,刀枪不入,实际上是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死撑。

月影坊无需竺彦青指挥,自己就派人潜进去了,这是最笨,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驻地中,竺彦青问立于下方的坊属:“目前最大的难题就是尚未明晰对方现存的辎重,辎重处在何处,摸到了吗?”

坊属一点头,道:“摸到了,在这儿。”坊属在布防图上指出来:“守卫极其森严。”

“告诉里面的人,不必费心思去夺,也不必守,该干什么干什么,必要的时候,我不介意看一场免费的焰火。”

竺彦青盯着郡军布防图的目光一定,皱了皱眉,指着布防图上一个被圈红的地方:“这是什么地方?”

“关押铁匠师的地方。”

“关押铁匠师?都快到羌落山了,为何将铁匠师关得这么远?难道,他们有冶铁厂?!”

他绝望地看到坊属点了一下头。

魏煜川同样震惊:“魏尧胆敢私自冶铁,真是活腻了!”

“不。”竺彦青道:“这件事不能只怪他。”

魏煜川眉心一颤。

朝廷虽在各地都设了盐铁官,但对此事向来疏于治理,压根就是不管不顾,盐铁官也只负责每年按量给朝廷交纳盐铁,其余的,什么产盐作坊、冶铁厂、铸铁厂的,统统不管,也不知到底有几处,都是谁开的,具体做什么用,他们自己不参与其中都不错了。

无论怎么看,这个国家都已经烂透了。

腐木刷再多层金漆它都是腐木,哪天从里面被蛀空了,一样会断。

待坊属走后,魏煜川几乎是语气平静地低声说了句:“废物。”

“什么?”竺彦青暗自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上次不是问我回宫后,过着怎样的生活吗?”魏煜川转过脸来看他:“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竺彦青似乎预料到他要说什么,想阻止,却也知阻止没用,不如让他说出来,发泄一下也好:“什么?”

“吃饭。”

“吃饭?”这个答案倒出乎竺彦青意料之外,他心底一松,笑道:“是个人都要吃饭,这有什么稀奇的?”

魏煜川摇摇头,意为‘你不明白’:“是很丰盛的宴席,日日不同,而且逢宴必舞,我父皇、二哥,还有那些个文武大臣,个个左搂右抱,本该是上朝的金华殿,当中却有口硕大的酒池,人们在里面嬉戏玩耍,醉了,就躺在酒池边睡上一觉,那是何等的恣意快活、热闹非凡,你能想象得到吗?”

魏煜川望着竺彦青,唇角含笑,目光却悲哀,眼底有隐隐的泪光闪动。

魏煜川接着说:“魏尧虽怀不臣之心,却是实打实的治国之才,冶铁,铸铁,打造兵器和农具,北境虽乱,但家家户户有田耕,百姓至少是富裕、不饿肚子的,军民一心,屯田、种粮,我那日赶路,路过一户农田时,看到一张犁停在田间地头,那犁尖端小刃部宽,便于翻碎土壤,如此巧思,连京城都不曾有过。古往今来那么多天子,心愿不就是百姓安居乐业吗?其实只要百姓能安康,这个天下,谁坐都...”

“魏煜川!”竺彦青冷声警告。

头一次被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叫大名,一股没来由的慌张从心头浮起,魏煜川几乎呼吸一滞,不可思议又震惊地看着竺彦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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