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疾风

可是真正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又有多少呢?

这也是赵启近日一直琢磨的问题。

他回京都后,联系同窗好友,告知雁城见闻,学子们无一不怒,状纸不日便投到御史台,可是他们等到第五日,朝堂还是平静无波。

赵启按捺不住,预再投递状纸,却被好友拦下,他不由大怒:“李宣逸,你莫不是怕了?”

“赵兄,你还没瞧明白么?”李宣逸苦笑,“御史台有直奏之权,五日无声,已是一种态度。要么状纸被压在御史台,要么便是上面无意在赈灾的紧要关头,再掀波澜。”

赵启当场一愣,而后怒意难消:“难道就任由奸佞祸乱朝纲,看着百姓自生自灭!”

“大奉当真要乱了么?”有人讷讷开口。

众人望去,是一个他们未曾注意到的年轻学子,被众多目光包围,他有些无措地埋了埋头。

李宣逸温声道:“这位兄台,远没到乱的地步,切莫胡言。”

那人紧张地抓着衣袍:“你们不知……你们都不知道,小弟从临西来,昨日收到家书,说临西刺史庞大人,被季将军请去军营协助军务,至今未归。”

临西的事与雁城又有何干系?

更何况……

“协助军务?”赵启皱眉,“什么军务,需要一州刺史协助?”

谁人不知,季家军是季家三代苦心经营出的铁军,军中将校皆是季氏门生,兵卒只知季将军,其掌控之深。让一个外人去协助,岂非笑话。

“信里没说。”春寒料峭之时,那年轻人额角竟覆上一层细汗,迟疑许久,才补充道,“只提了一句,庞大人被带走前一日,曾因境内矿脉图册记录不清一事,与季将军发生过争执。”

众学子跟着倒抽凉气。

他们不知道私矿一事,但矿脉图册和刺史被押联系在一起,足以让任何有政治嗅觉之人脊背发凉。

李宣逸眼神倏地一利:“此时事关重大,你家人为何能收到风声?”

“因为小弟家人是刺史府下人。”那人眼神不躲不闪,直视他道,“季将军明面上是将人请走的,但刺史多日未归,府中人心惶惶,我家人不敢与外人道,又恐有大事发生,担忧我在京中因无知而受牵连,遂书信告知,让我小心局势。”

有人惶然道:“地龙百年未动,在此时翻身,莫不是老天爷在预警?”

一句话说得众人心神不稳,但此事并无证据,大多还是犹疑不决。

令人难耐的沉默中,赵启的眼神从震惊,转变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我明白了。”他声音不高,带着悲怆,砸在每个人心上,“我们只盯着雁城那碗掺水的清粥,却不知有人正在挖大奉的百年根基!”

他目光如炬,声音拔高:“边关,矿脉,刺史,这些连在一起,你们想到的是什么?仅仅是钱和权吗?”

众人被他的厉喝当头一棒。

是啊。

边关矿脉记录不清,那里可是一国边疆。

这已经远超贪墨范畴,还可能是叛国!

怀疑、恐惧,还有一丝被卷入巨大阴谋的不安,交织在每个人脸上。信息太少,猜想太骇人,谁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就在这僵持时刻,赵启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他开口,声音因激动而沙哑:“诸位,我们在此空耗五日,等的就是一个公道。如今等来的,除了朝堂的沉默,还有这临西可能的异动!”

他环视众人,霍然起身:“我们不必在此妄断临西一事是否为真,这不是我们该判的案!但边关矿脉记录不清,这是事实,雁城灾银迟迟不到,百姓嗷嗷待哺,这亦是事实。”

“我们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求的是天下理。如今两件关乎国本民生的大事摆在眼前,朝廷却无一字回应,这难道就是我等将来要效忠的规矩?”

李宣逸眼中一亮,立刻跟上:“赵兄的意思是?”

“去御史台!”赵启斩钉截铁,“我们不问案情,只问态度。就问他们,学子联名所奏,边疆异动传闻,朝廷究竟是收到了装作不知,还是根本无人敢报?这大奉朝堂,还有没有个说理的地方!”

“若他们再避而不见呢?”仍有人犹豫。

“那就跪在御史台外,我们虽只为书生,但脊梁不能弯,家国不能不护!”赵启看向窗外阴沉的天,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悲壮的决绝:“如果连外界的声音,都传不进朝堂,那这身功名,要来何用?”

“说得好!”李宣逸率先站起,脸上再无半分犹豫,“我辈读书人,若连这点风骨都没有,日后入朝为官,也不过是泥塑木雕,赵兄,我与你同去!”

“同去!”

“算我一个!”

赵启重重抱拳:“走!”

众人轰然应诺,紧随其后。那年轻人落在最后,脸上闪过一丝任务达成的松懈,随即换上满脸惶恐,小跑着跟了上去,转过几个街角后,悄然消失。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提供临西线索的怯懦年轻人,已不在队伍中。

自入春以来,京都只飘过几场小雨,今日却起了一阵疾风,有大雨降临之势。

风恒得到消息赶到御史台时,学子们各个站姿挺拔,见到他纷纷行礼。为首的他认识,是姜浩然的学生。风涧与姜浩然师出同门,深知其脾性,只是没想到这人的学生居然也将他的脾气学了十成。

又臭又硬,还一根筋。

风恒对身旁小吏道:“录下来,今日何人领头,何人附和,一一记明。”

音量不高,在场学子却都听到了,但无一人后退。

风恒暗叹一声,板着一张脸,看向赵启:“聚众胁迫朝廷衙门,按律当如何,需要本官为诸位才子重温《大奉律》吗?”

赵启岿然不动:“大人,御史台是否有肃正朝纲之职?”

“自然。”

“任何知情者皆有向御史台呈状的权力,是也不是?”

“自然。”

“那敢问大人,”赵启直直看向他,“学生们的状纸,为何未被呈上?”

风恒眼神微动,看向一旁的方敕。

方敕乃御史中丞,上前两步,垂眸耳语两句。

风恒皱了皱眉,不动声色道:“凡事要讲证据,岂能凭几句言语就胡乱定性,调查总需要时间,待查明确有其事,圣上自有定夺。尔等这般没有耐性,聚在此处闹事,是要逼谁?”

赵启将二人的动作收入眼底,他愈发镇定,一脸坚毅:“学生不敢怀疑陛下,学生是相信陛下。正因相信陛下圣明烛照,才会疑惑,为何五日过去,陛下还未对此事有所圣裁?陛下是否受人蒙蔽,根本没看到状纸?”

风恒冷笑道:“闹了半天,是在怀疑我们。”

李宣逸躬身一礼:“大人明鉴,学生们只想求个结果。”

“结果?”风恒踱步两个来回,气笑了,“莫不是朝中之事,各个都要给你们一个结果?”

此话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们僭越了。

赵启面不改色:“我等只求公道,并无左右朝纲之意。户部旧案未能杀尽国之蛀虫,天灾之下,百姓受苦,如今边关亦有异动,若再放任下去,更是动摇国本啊大人!”

听到边关异动,风恒勃然变色。

“道听途说,简直荒谬!”

“是否是道听途说,还需明查才知,恳请大人进谏!”赵启掀袍就地一跪。

众学子跟着跪下,齐声高呼:“恳请大人进谏!”

声音穿透了御史台的高墙,街角处,不知何时已聚集越来越多的百姓,他们沉默地站着,无声地形成了一道厚重的墙。

一双双眼睛,凝视着这场对峙。

风恒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大奉一向鼓励学子发声,他们是未来国之栋梁,更何况每个人背后或许都各有根基。赶不走,劝不听,又不能强行收押,简直棘手,处理不好可能会造成更大的骚动。

风恒思量片刻,目光扫过黑压压的学子与百姓,深知此事已非御史台能独断,他一甩衣袖:“方敕,随我进宫,此间情形,需面圣直陈。”

二人上了马车后,风恒才死死盯着方敕:“陛下为何将此事按下不表?”

是的,这件事被瞒得滴水不漏,那封状纸根本未到风恒手里,被方敕越级直接暗中递到御前。

方敕垂眸,避重就轻:“陛下只说了‘暂缓’二字。”

风恒轻嗯一声,兀自沉思。

从去年至今,朝堂风波接连不断,陛下此举,当真只是求稳么?

他似乎隐隐触摸到真相边缘,却强行按捺住不去深想。

方敕见他并不问越级之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主动提及道:“至于下官为何跳过大人直接呈状,大人应该明白才是。”

风恒心里的确早有定论。

他入朝为官以来,不站队,不参与党派之争,文合帝的确重用他。但近半年来,御史台许多事务渐渐由方敕处理,他这个御史大夫已成虚衔。

因为风涧与季君欣走得太近了。

一阵风掀起车帘,夹杂着雨丝,灌入马车内,风恒在急风骤雨中缓缓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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