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娘娘饶命……”乳母被侍卫架着,马上要被拖走。
安妮一把甩开母亲的手,冲到吴太妃面前,跪下道:“娘娘,小殿下吃果子时,这位乳娘确实第一时间出手制止,可是小殿下的动作太快了,快到我们所有人都来不及抓他的手,他就把果子吞下了。这位乳娘绝不是有心之失,娘娘,饶过她吧!”
吴太妃惊讶地看着叶婵,没有预料到她自己刚刚从麻烦中脱身,还要帮别人说话。
安妮见吴太妃不为所动,继续道:“而且人在三岁之前,是建立依恋的重要阶段,他所依恋的人,不仅包括娘亲,也包括他的日常照顾者,这种感情对他的心理发育非常重要。如果小殿下在殿外游玩一圈回来,得知日夜陪伴自己的乳母被杀了,一个三岁的孩子如何承担的起这种突然的分别?刚刚太医还说要殿下护养心神,杀了他亲近的人不是在他的小心脏上捅刀子吗?太妃娘娘三思,好歹等小殿下有个心理准备后再处置乳母吧?”
乳娘听到这番话,瞬间泪如雨下,哭得肝肠寸断,已然不成形状。她拼尽全力挣着手,从侍卫铁钳般的掌握中死命抽出来,边颤抖着从手心里翻出一个被碾碎的果子,声音嘶哑地念道:“娘娘,这是小殿下刚刚吐出的果子。是一颗玫瑰酥球,奴婢仔细检查过了,没有任何豆子、核桃、杏仁、栗子、松子、腰果、榛子。”
乳娘一口气如报菜名一般,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吴太妃看着乳娘这般表现,蛾眉紧蹙,陷入了沉思。这世上她最不愿看到两件事,一是孩子生病,二是孩子伤心。“先留她一命,让她跟殿下告个别,不许对殿下乱说话。然后送到浣衣司,永生不得入内廷。” 吴太妃横了一眼哭到浑身发抖的乳娘,嘴唇轻抿,低声命令道。
“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 乳娘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猛地从侍卫的手中挣脱,整个人扑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上,不断地磕头谢恩,那磕头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娘娘,因为担心小殿下在宴席上的饮食,怕他吃到忌口的食物,奴才特地让御膳房在这次宫宴的菜式中,不能放入任何豆子和坚果。”吴太妃身边的大太监补充道。
吴太妃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面色终是由阴转晴,恢复正常。乳娘也因此躲过了生死一劫。
“好孩子,你是个勇敢的人。” 吴太妃微微点头,目光柔和地示意叶婵起来说话,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梁艳见此情形,神色一紧,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过来,紧紧拉住女儿的胳膊,边拉她起来边压低声音说道:“墩儿,莫要再胡言乱语,谨言慎行。”
叶婵抬眸看向母亲,倔强地挣了挣胳膊,说道:“母亲,我说的都是事实。”
梁艳眉头皱得更紧,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厉声道:“听话,不可莽撞。”
“刚刚乳娘对宁王殿下的忌口食物记得十分清楚,确实证明她对殿下是有心的。”安妮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只是殿下的忌口食物为何这么多?”
吴太妃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她的目光呆滞地看了看空旷的殿中,确认已经没有其他外人在了,这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她的眼神中透着无尽的哀伤与疲惫,对着梁艳母女缓缓道:“这些忌口食物,都是我的哥哥姐姐们去世前吃过的东西。”
梁艳听闻此言,面色骤变,她的心脏猛地一缩,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她深知皇子忌口之物,乃是皇家的绝对秘密,因为知道的人越多,对皇子的威胁就越多,皇子就越危险。梁艳内心慌乱不已: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可是关乎皇家机密,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我知道,自从先皇去世后,天下人就对哀家的命运议论纷纷。说我在娘家时,兄弟姐妹凋零,个个早早夭折,要么是我有克父兄的命格,是极为不祥之人;要么就是我吴家的祖坟风水不好,妨碍子女后代。当年,因为这些流言,先皇接我入宫时,被众位大臣们联名上书反对。”
说着,她看着梁艳,仿佛回到了那个艰难的时刻。梁艳从她眼中读到了深入骨髓的痛苦,父亲早逝,兄弟姐妹没有一个长到成年,这种门衰祚薄本就是人间最大的痛苦,还被人当成是不祥之兆,阻碍她与爱她的人在一起。
“先皇对我说过,是云安郡主的一番话,给了他勇气,让他下定决心将我接近宫中。我能有今时今日,是依赖了您的善意与帮助。” 吴太妃望着梁艳,眼睛红红,眼眶中蓄满了泪水,眼神中满是感激与依赖。
“我内心一直对堂姐心存感激。可是我怀上孩子不久,先皇就殡天了。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传说中的克害至亲的命格。姐姐,你说,会不会真的是我克死了先皇?” 吴太妃哽咽着向梁艳问道,她的嘴唇颤抖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神情痛苦而迷茫,她在问梁艳,也在问自己。
梁艳被她那满是哀伤与无助的目光感染,曾经内心的一点点质疑瞬间都被打散。吴玉已经承担了太多压力,这些压力让她无从排解。在整个皇族,她唯一还能诉说压力、能和排解痛苦的,也只有自己这个当年和先皇一起长大的堂姐。
梁艳眉头紧蹙,满脸疼惜,快步上前,像一位普通人家的姐姐那样,紧紧握住吴玉的手,目光坚定地说:“不,我梁家的人,从来不信鬼神天命之说。当年我华国先祖创立基业,靠的不是天命,是人心。我知道你对先皇的一片真心。生死之事,是大夫要去解释的,你不要把那些无稽之谈揽在自己身上。
吴太妃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轻轻摇头,似乎泪珠都要摇落,这样空谷幽兰一样的娇弱美人,安妮看着都心生怜爱。
“可是,我很害怕,每当安永有任何的不适,我都担心那些谶言会应验在他身上。姐姐你知道的,他生来体弱,当年你安慰我,说你的四姑娘生来比小猫儿还小,精心照顾着也能好好长大。这三年来,我几乎是日夜守着安永,可是他还是经常病情缠绵,连太医都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娇弱。”在这装饰华丽却气氛凝重的宫殿中,吴太妃坐在软榻上,微微颤抖的手拿着丝帕边轻轻擦拭眼角,边满脸愁苦地诉苦道。
姑嫂二人相对而坐,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梁艳眉头紧锁,一脸忧虑,吴太妃则神色哀伤,目光黯淡。因着孩子的身体,两人不时地长吁短叹。
安妮站在一旁,睁着眼睛,神情满是好奇与疑惑。听着二人对话,在二人又一次叹气间,她忍不住插嘴道:“刚刚乳娘说宁王殿下有很多食物需要忌口,也和他经常生病有关吗?为什么您刚刚说这些食物还和您早逝的哥哥姐姐有关呢?”
吴太妃幽幽道:“这些也都是我一点一点拼凑的记忆。我有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是在未满五岁时便去世了。他们去世得都很突然,京城的大夫看过后,都说他们是死于气喘症发作。我母亲也一直以为是这样。”
安妮听着,心中想到在西方国家,有一种奇怪的疾病,叫婴儿猝死症,一岁以下婴儿突然地、无法预期地死亡,医学家们考察病理解剖、死亡现场调查及临床病史,都不能找到死因。但吴太妃说的明显与这种情况不同,婴儿猝死症只发生在一岁以下婴儿,而她的哥哥姐姐都是已经四五岁。
吴太妃继续说道:“直到我入宫后见到太医院的太医正,也就是你们刚见到的李太医,我向他说起我的哥哥姐姐们的发病和去世的情形。他对此非常上心,查阅了大量的医书,他又与我母亲深谈了很久,根据母亲的回忆,他整理出了我几位哥哥姐姐去世前的活动和饮食。他认为他们可能不是死于病症,而是中毒。”
梁艳和安妮都非常惊讶,吴家是清贵的书法世家,不涉及朝堂或江湖上的任何斗争,看吴太妃的性格,吴家人大约都是比较温柔的性子,谁会对这样的一家人下毒呢?还是毒死了好几个孩子?梁艳这种从诡谲的宫廷中长大的皇家女都不禁感到心寒胆战。
“谁会做这么残忍的事呢?”安妮忍不住问道。
吴太妃摇摇头:“这不是**,也不是有人故意下毒。李大夫说,人自娘胎出生,禀赋各异。有些食物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普通的食物,是美味的佳肴,可对于另一些禀赋不耐的人来说,则是毒物,引发风疹、瘾疹甚至气喘。这种邪气侵袭日久,幼儿的机体支撑不住,形成恶疾,而一般人不会联想到忌口常见的食物,可能就在某一次食用之后,就害了性命。”
在那雕梁画栋却气氛凝重的宫殿中,梁艳听了这番话,顿时一脸惊讶,美目圆睁,原来是这样,这样一个清贵且受人尊重家族的孩子,竟是死于食物中的毒素。而这种悲剧让这个家族又背负上了世人的偏见。上天和人间都对吴玉太不公平了。她眉头紧蹙,颤声道:“所以你,你说殿下的忌口,都是你的哥哥姐姐们去世前吃过的食物,你担心那些悲剧会在安永身上重现。”
吴太妃微微仰起头,双眸含泪,默默地点了点头。她那姣好的面容上此刻写满了沧桑与欣慰,紧抿的双唇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感。这么多年来,她所蒙受的委屈犹如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而今终于有人理解,那一直紧绷的心弦似是有了一丝松缓。
一旁的安妮站在角落里,神色凝重,在心中默默数着,豆子、核桃、杏仁、栗子、松子、腰果、榛子,这是?她的目光中透着思索与疑惑,贝齿轻咬下唇,陷入了沉思。
“坚果过敏?!” 安妮失神半天,终于在心中拨开重重迷雾,找到了那个在现代社会常见,但在古代医学中未曾出现过的概念。她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后又满是恍然大悟,心中暗自惊呼:“这些孩子,当年都是死于严重的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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