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流言

第十章流言

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农机厂斑驳的墙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天气愈发冷了,呵气成霜。史今嘴角和眉骨的瘀青渐渐淡去,但那一晚小巷里的混乱,以及沈玉竹含泪的眼眸,却像烙印般刻在他心里。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食堂里偶尔目光相遇,会飞快地错开,却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路上远远看见,脚步会不自觉地放缓,却又不敢轻易靠近。一种朦胧而克制的情愫,在寒冷的空气里悄悄滋生。

工伤事件的调查风波看似过去了,厂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史今心里清楚,刘广利在他这儿栽了跟头,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果然,没消停几天,一种比拳头更阴损的东西开始在厂里蔓延。

流言,像冬季里无孔不入的流感,悄无声息地传播开来。

起初只是些含沙射影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沈技术员那天晚上,怎么那么巧就跟史保管员一块儿被堵巷子里了?”

“深更半夜的,一个姑娘家不赶紧回家,在厂区晃悠啥?”

“啧啧,怪不得上次开会,她那么卖力地帮史今说话呢……”

这些话传到史今耳朵里时,他正在仓库里清点螺丝。老马一边帮他登记,一边忧心忡忡地嘀咕:“史今啊,这人言可畏……你和沈技术员,还是……避避嫌吧。”史今握着记账本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在“规格”一栏划下了一道重重的笔痕。

流言并未停止,反而在好事者的添油加醋下,愈发不堪入耳。内容从“关系不正常”逐渐升级到更为具体的污蔑,甚至开始质疑沈玉竹的专业能力和个人作风。这些恶毒的话语,像冰冷的泥点子,溅在她那身总是干干净净的工装上。

史今明显感觉到了沈玉竹的变化。她变得很沉默,总是独来独往。在食堂,她端着饭盒,会选择最角落的位置,低头匆匆吃完,便立刻离开。有几次,史今看到她原本坐的地方,旁边的工人会刻意挪开一些,留下一个尴尬的空隙。她经过时,原本的说笑声会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意味深长的沉默和窥探的目光。史今看到她的背影在那些目光中微微僵硬,脚步加快,像一只试图逃离猎场的小鹿。

他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一股怒火在胸中左冲右突,却找不到出口。他不能去找那些传闲话的人理论,那只会让流言发酵得更厉害,把沈玉竹推向更尴尬的境地。他也不能去安慰她,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任何接触都可能成为新的“证据”。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藏在阴暗处的攻击,比面对面的拳头更让人难以招架。

一天下午,史今去工具车间领一把新榔头。刚走到车间门口,就听见里面几个女工正在高声说笑,声音尖锐而刺耳。

“……装得挺清高,还不是看人家史今是退伍兵,身板结实?”

“就是,半夜约着见面,能有什么好事?我看那砂轮片的事,说不定就是俩人串通好的……”

“以后咱可得离她远点,别惹咱一身骚……”

史今的脚步钉在了原地,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克制住冲进去的冲动。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进去,不能中了刘广利的圈套。

就在这时,他看见沈玉竹从车间另一头的技术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卷图纸。显然,她也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点血色,拿着图纸的手微微颤抖。她挺直了脊背,目光直视前方,努力维持着镇定,但从史今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圈迅速泛红,下唇被咬得死死的。

她没有停留,也没有看向流言传来的方向,只是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工具车间,单薄的背影在寒风中显得那么无助。

史今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那个消失的背影,又听着车间里并未停止的哄笑,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决心交织在一起。他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了。刘广利的目标是他,却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姑娘。这已经超出了工作矛盾的范畴,这是卑劣的迫害。

他转身,没有再去领榔头,而是径直朝着办公楼走去。他要去见厂长。他要知道,面对这种恶意中伤、破坏团结的行为,厂里管不管?

“史今!”

一个低沉的声音叫住他。是铸造车间的周师傅。他五十多岁年纪,身材不高却很结实,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和常年在炉火前工作留下的印记,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有神。他是厂里的老八级钳工,技术顶尖,带出的徒弟遍布各个车间,在工人中威望很高。平时话不多,但说出来的话都有分量。

“去找人?”周师傅看了眼不远处的办公楼,拦住史今的去路,目光锐利地看着他铁青的脸色,看了个通透:“沉住气,小子。”

“周师傅,他们太过分了!”史今的声音沙哑。

“我知道。”周师傅压低了声音,“刘广利是什么货色,我比你清楚。多年前,他还是个副科长的时候,就想把厂里的好料当废料偷偷处理给他小舅子,被我发现,我们几个老伙计一起联名告到了当时的老厂长那儿。” 他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结果?老厂长调走了,刘广利没动地方,没过两年反倒升了主任。我们这几个带头的,不是被穿小鞋,就是被边缘化。这厂子,有时候啊,不是光有道理就行的。”

他重重拍了拍史今的肩膀,眼神复杂,既有欣赏,也有担忧:“你这股不服输的劲儿,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我看着你跟刘广利杠上,心里是又佩服又替你捏把汗。我知道你憋屈,沈技术员是个好姑娘,受了冤枉。可你现在去找厂长,说什么?说有人传闲话?没凭没据,厂长能怎么管?搞不好,刘广利反咬一口,说你扰乱生产,你这身刚换回来的工装,还想不想穿了?”

“难道就任由他们胡说八道?”史今不甘心,但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冲了。他从周师傅的话里,听到了岁月的沉重和无奈。

“清者自清。”周师傅目光深沉地看着他,“沈技术员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大家慢慢都会看清楚。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你越稳,那些人就越慌。”

周师傅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史今心头的躁火,却也让他感到了更深的寒意。他明白周师傅说得有道理,但这种无力保护、只能等待“水落石出”的感觉,实在太煎熬了。

那天晚上,史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窗外风声呼啸,像是无数窃窃私语。他想起沈玉竹苍白的脸,泛红的眼圈,想起周师傅深沉的目光和那句“不是光有道理就行的”,他想起自己参军时的誓言,要保护需要保护的人。而现在,他却连一个姑娘的名誉都守护不了。

一种强烈的屈辱感和责任感交织在一起。他知道,他和刘广利之间,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岗位之争,而是一场关乎公道和尊严的战斗。这场战斗,因他而起,却将沈玉竹无辜地卷入。他绝不能退缩,也绝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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