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出气

银顶伞即刻遮住俊逸男人苍白面庞,老管家带着人齐齐行礼,“恭迎二爷回府!”

“日头大,”黎渡姝认出来了,那中年男子是跟在卫雪酩身边的江叔,此时正是江叔在发话,

“二爷受不得热,快快让开一条道。”

管事的即刻应答,黎渡姝略垂首,她刚才没认出卫雪酩身份,尚未行礼和问安。

“大小姐,”江叔和蔼问候黎渡姝,他其实也刚过而立,只在战场磨炼,皮肤粗糙显老了些,

“怎么在门口,不进去?”

黎渡姝不常跟江叔打交道,江叔是卫二爷,如今卫国公的得力之人,战场上是副将,现身兼数职,侍卫管家样样精通。

“国公爷是贵客,”黎渡姝摸不清江叔的态度,先低头谦卑下来,“自然是国公爷和江叔先请。”

江叔跟人打照面,面上总都带着几分笑,只是见到黎渡姝,他眼角鱼尾纹都藏不住了。

“大小姐是永安侯府的三奶奶,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自轻自贱,不妨,跟二爷一道走罢。”

江叔跟黎渡姝之前有些接触,某次黎渡姝被卫渡嫣甩了个巴掌,低头回来,路上碰到江叔,他问了几句。

即使黎渡姝勉强笑着说没事,卫渡嫣还是被罚跪祠堂,“罪名”是目无尊长,以下犯上。

很碰巧,卫渡嫣冲撞了来府中跟卫雪酩议事的兵部尚书。

卫雪酩面上一向没什么波动,他步履沉稳,此刻脚步顿住,瘦高身影落在黎渡姝身边。

即使什么话都不说,他迫人的身高和周身气势,还是会给人带来极大压迫感。

黎渡姝攥一下帕子,她跟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不熟。

两人共处一个屋檐下十几年,她也没跟卫雪酩交谈过几回。

上次见,貌似还是黎渡姝的及笄礼。

他隔着三四个身位,让江叔送来及笄礼,淡淡评价一句,“小姑娘穿鲜艳些,挺好。”

应该是客套话,黎渡姝没放在心上,可是耳朵有记忆,忘不了。

“为什么每次都在日头底下晒着,”清隽男子嗓音沉稳,黎渡姝一瞬恍惚,就听他一锤定音,

“进来。”

老管家人挺精,当即怒斥明月,“怎么做事的,给主子撑伞都不会!”

明月肩膀颤一下,她倒是不怕老管家,从前她跟将军府管家斗智斗勇的事也不少,但在卫雪酩面前,明月不敢妄动,担心给黎渡姝惹麻烦。

“没料到外头这般热,”黎渡姝缓缓抬眸,冷淡看向老管家,

“我疏忽了,没让明月撑伞,怎么,管家要罚我。”

江叔那柄银顶伞,就在这时遮到黎渡姝头顶,拂去闷热,留下清凉。

她抬头,对上江叔一直含笑的眼。

老管家面有悻悻,他原本想在二爷面前立个赏罚分明的样儿,岂料黎渡姝如此胡搅蛮缠。

传言二爷最厌恶不分是非护短之辈,黎渡姝这般,可是把二爷得罪狠了。

肩宽腰窄的常服男人侧目,不咸不淡掠黎渡姝一眼。

“国公爷。”黎渡姝低低唤一句。

没有回音,那条属于卫雪酩的影子已朝将军府走去。

“大小姐,”江叔脸上还是一派笑容,旁边那老管家急急忙忙找人给卫雪酩撑伞,江叔却只看着黎渡姝,

“咱们也进去罢。”

黎渡姝终究留了个心眼。

走到回廊,日头没那么毒处,黎渡姝便和和气气让明月看赏。

“多谢江叔,国公爷大病初愈,还需要您多上心,您且拿这些银子吃酒消遣去。”

江叔是卫雪酩身边最亲近之人,小时候跟卫雪酩同上一个学堂,长大后,两人是同袍,关系非同一般。

基本江叔的每个举动,都是得到了卫雪酩授意。

黎渡姝细细思考,还有些不解卫雪酩那句“总是在日头下晒着”。

她索性不多费脑子,总归卫雪酩没有害她的必要。

待卫雪酩入席,黎渡姝又走了几次回廊,才停在她边缘的位置。

“怎么才回来,”赵大夫人语气不满,她手上银著磕在银托,发出轻微喀嚓声,

“国公爷都入席了,你知不知道惜儿去哪儿了?”

黎渡姝嘴角微牵,赵惜还能去哪,肯定是表小姐那了,也难为赵大夫人,心底估计明白着,还在这装糊涂。

“等三爷来,母亲自己问问便是。”她语气淡淡,听不出埋怨。

赵妍才被教训,不敢大声,只小翻白眼,“她才不会知道,哥肯定是跟清舒姐一起来嘛。”

因着卫雪酩加封,将军府再次成了门庭若市之所。

“老将军和老夫人好福气,有国公爷这般优秀的后辈,实在是令人羡慕啊。”

“就是,莫说是振兴将军府,就是我等跟将军府有点交情的人,都与有荣焉哪。”

卫雪酩带兵出征三年,是他从军生涯以来最长的一次,战役持续时间长,战况亦多变。

与大祈交战的北苍擅骑射,乃是弓马相伴的人,以往大祈总是战败,先帝期间,连公主都洒泪挥别父皇母后,和亲北苍,这才勉强平息战火。

可北苍不满足于互市,他们需要粮食,奈何物产贫瘠,只得发挥他们的劣根性和坏心思,想出一个丧良心的点子。

抢。

北境三市,一夜之间遇袭,北苍没有给歌舞升平的大祈喘息之机,铁骑就已经踏平了数十座城池。

两军尚未交战,大祈皇帝惶恐派来使去,却只看到人头回来。

沉寂已久的主战派再次出现,朝堂不得已,只得让才征西不久的大将卫雪酩再次出征。

这回,大祈战神卫雪酩一改往日速战之风。

他分散队伍打半游击,愣是在军粮和援军迟迟不至的情况下,用三年的光阴,夺回北境十三城,收复失地,安抚民心。

皇帝得知,大喜,一直隐忍不发,直至今日,才将流水般的赏赐,从宫中赐到将军府,给来将军府好大的荣光。

卫老夫人乐呵呵看向卫雪酩,赞不绝口,“酩儿是最懂事,也最有出息的。”

卫老将军醉红一张脸,笑着接受众人应承。

坐在二老旁边的男人身形修长,即使靠在椅上,仍比众人高出一截,他薄唇微抿,修长指节曲起,轻敲扶手。

“二爷,”一个婢女托着青瓷冰纹茶盏,弯身走到卫雪酩身旁,不敢抬头,

“这是您要的莲子心茶。”

卫雪酩薄唇轻启,道一句话,他下颚微抬,往黎渡姝的方向。

婢女忙点头应是,却可能是太年轻,她面色一变,差点被二爷惊洒了茶水。

宴席中人大多没有注意这个小插曲,只当是卫国公要喝。

黎渡姝正低头用荷花酥,青瓷冰纹茶盏咔哒一声,被婢女轻轻放在黎渡姝面前。

婢女恭恭敬敬传话,不敢擅自添一个字,“二爷让送过来的,说您受了暑热。”

宴席处不晒,有专门解暑的冰盆,黎渡姝却莫名脸热。

尤其是婢女那句“二爷”一说,众人目光便如同下雨前乌云似的,挤挤挨挨靠过来。

婢女笑盈盈继续道,“二爷说您怕中了暑气,这是给您的莲子心茶,加了甘草的。”

黎渡姝咽下那口荷花酥,抬眸,跟高位上那人对望。

卫雪酩身居高位,浑身气势迫人。

眼深寒潭龙蛰影,他眼眸深沉,好似没有星的夜,跟黎渡姝对上视线,眸底没有波澜,心绪都藏于鸦羽垂下的阴翳中。

黎渡姝只对视一瞬,便偏头避开。

卫雪酩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又悄无声息滑开。

她的诧异不比在场其他人少,敛眉,盯着莲子心茶瞧了好一会儿,她端起那茶盏来。

黎渡姝几欲启唇,终是小心啜饮一口,一股甘甜自口舌入,熨帖心窝。

外头有人报,“永安侯府三爷及表小姐到。”

卫雪酩坐主位,眸色沉沉,受了赵惜和唐清舒的礼,他略颔首,修长指节轻敲小几,一字一句道。

“来迟了。”

赵惜霎时间冷汗都要下来。

军中纪律严明,哪能出现延误,一旦耽误军机,那用人头谢罪都是轻的了。

“国、国公爷,”赵惜脸色白了几分,喉头艰难吞咽,面露惶恐,

“我和唐小姐自当罚三杯请罪。”

赵惜这次随军并未立什么战功,只沾光获封从五品宁远将军。

他心气高,又出身永安侯府,自然不愿居于人下,被卫雪酩这一罚酒,赵惜这才满头大汗想起来他来将军府的目的。

是来利用黎渡姝向卫国公套近乎,趁机谋个好官职的。

赵惜接过婢女斟满的酒杯,深吸一口气,正欲饮,江叔的声音传来。

“二爷,迟到的可不止赵三爷,还有与他同来的永安侯府表小姐。”

唐清舒被众人一看,瞳孔微缩,她可喝不了那酒!

那分明是男子在行军打仗,或者北域苦寒之地才饮的北疆春。

女子也有饮,但一般都嫌苦辣,大多数不喜。

唐清舒白了脸,小心翼翼转头觑赵惜,“惜哥哥,这北疆春我不能喝啊。”

她右手放在腹部,一脸焦急,连连对赵惜使眼色。

想到唐清舒腹中孩儿,赵惜咬牙截下那杯酒,“我来!”

“赵三爷真是怜子心切啊,”江叔不顾赵惜已经变色的脸,兀自道,

“只可惜,赵三爷,你跟表小姐来迟了,没来得及讨杯莲子心茶喝。”

顺着众人目光,赵惜不难发现黎渡姝桌上的青瓷冰纹茶盏。

黎渡姝着缃色绫罗裳,一双剪水秋眸垂着,她手握银箸,袖子滑落一截,露出皓腕。

一对小夫妻不同时入席,丈夫跟表妹同时来,还为表妹饮酒,女眷那边多了些窃窃私语。

“赵将军,本国公入门时,恰看到你的妻子经受暑热。”

眼深寒潭龙蛰影。——《题友人小照》袁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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