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遥不知道莫柔柔同她说了些什么,但看到她还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便知道莫柔柔不会伤害她。
“柔柔姐,虽然不知你所说何意,但现在我破了阵,你可以安心走了。”洛茯割断最后一根红线,站起身来,看向甬道。
顾长卿紧张地接过天机匕,他刚才也是赌了一把,才敢把天机匕交给洛茯,索性众人没有因此受到伤害。
大概是因为洛茯并非凡胎肉身,才能在阵中自如穿行,从容破阵且不会遭到反噬。如若是凡人的话,强行破此凶阵,定当会被怨气吞噬而变为阴尸。
“没搞错吧?就这么放那个凶煞走了?”李子洵拍了拍顾长卿的肩膀。
“她虽怨气深重,但却无害人之心,生前良善的人,死后又怎会残害无辜呢?这掌柜也是怕被报复,才煞费苦心地布下这些阵法,早知如此,当初为何又要下如此狠手。”顾长卿叹了口气。
一阵阴风刮过众人耳聒,朝甬道疯女人处刮去。
顾长卿见状忙追去,眼见着疯女人没了动静,他默默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朝众人说道,“她死了。”
“走吧。”囚遥漠然,挥袖离去。
洛茯忙跟上,“我能把这些木棺搬出去吗?你们不是常说什么,入土为安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囚遥,囚遥瞥了她的手一眼,“你要是觉得你搬得动,可以试试,但我不保准你这只手不会废掉。”
“好吧,可是……”洛茯回头看了看,莫柔柔就站在那,面带微笑,朝着她招手。她揉了揉眼睛,那个人影又消失不见了。
“可什么是,她跟你说什么了?”囚遥低声问道,洛茯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侧目,看着她躲闪不定的眼神,伸手捏住了她的肩膀,这是他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了惊慌。
洛茯忙出手将囚遥的手扒拉开,“遥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不错,学得挺快。”囚遥看到洛茯更加慌张的神情,便住了嘴。想到之前,她脸上可是永远都只挂着个嬉笑傻样,现在居然有了别的表情。
看来这莫柔柔不简单,两三句话就能让人性情大变。
彼时,天已经亮了,众人回到房间简单收拾了下,便准备启程回城。顾长卿用客栈里的纸笔将这件事情记录下来,准备回去报官处理。
上了马车,洛茯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进食了。虽然她身体异于常人,受伤后恢复得很快,但是她觉得自己也需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自从三魄回归后,她的脑中总会冷不丁地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一句她记得很是清楚,男人说:“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肉身傀儡,傀儡虽不老不死,但一旦你完成夙愿,便会灰飞烟灭。”
这男人是谁?夙愿,又是什么?言泽……她试图努力去回想,可每思一寸,头就愈痛。
“喏,吃点?”李子洵从马车伸出手,将一块烧饼递给洛茯,洛茯揉了揉肚子接过,烧饼虽然凉了,但仍飘着淡淡的香味。
“谢谢殿下。”说罢,她撕下一半递给一旁的容许。
“你吃不吃?”李子洵看了看仍然端坐在那,闭目养神的囚遥。
“你不吃,那我也不吃,卿卿,都给你吧。”他看囚遥没反应,便冷哼了一声,将剩下的烧饼全部塞给了一旁的顾长卿。
顾长卿无奈地接过,开始回忆起之前他刚从十清门下山碰到洛茯的事情。
那是一个肃萧的秋日。少女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赤着脚来到黑水镇。她长着一幅清丽动人的面孔,全身却散发着阵阵阴冷之气。有法力之人一探便知,这少女并非凡人。
少女捧着一枚丹药,准备在黑水镇寻找一处地方留宿。
黑水镇不大,唯有一处学堂夜里可以暂时供人歇脚。恰巧,一个号称无量散人的道士也在此处留宿。
少女将怀中的丹药视为珍宝,言称她要赶紧赶回景城,救活自己死去许久的弟弟,众人耻笑,人死还能复生?
可这无量散人,却真真认出了少女手中的,确实是那枚传说中还魂丹。
古书中曾记载还魂丹需要用九九八十一个人的阳寿炼制,其过程血腥残暴,所以被视为禁术,数千万年以来,也只有上古凶神炼制出过一枚。
如此稀有的东西,为什么会在这个少女的手中?既然这枚丹药能让人起死回生,无量散人便想将其占为己有,遂动了歹念。趁着夜深,他在学堂庭院中布下噬魂镇,等待少女踏入。
无知的少女很快就落入了道士的圈套。
她只觉双腿被缠绕不得动弹,抬头一看,那道貌岸然的无量真人正站在不远处,嘴里不停念叨着咒语,“妖魔,你作恶人间,我将于此处超度你。”
少女摇着头,嘴唇哆嗦道,“我没有,我没有害人。”
道士不理。这时阵起,万千金光化作碎片遁入少女体内,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跪到地上。少女双眼噙满泪水,绝望地喊着,“我没有害人!”
“敢用起死回生之说蛊惑人心,如今你罪加一等,此刻我定叫你魂飞魄散。”无量真人说完,加紧了阵法,趁机隔空从少女手中夺过那枚还魂丹。
少女望向头顶的阵,如同盖碗般将她扣在其中。她感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然破裂,什么东西正渐渐从她的身体里抽离开来。
“住手!”霎时一道蓝光闪过,将整个阵破了开来。道士捂着胸口后退几步,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衣袂飘飘的少年怒斥道,“你是谁?”
“晚辈顾长卿,乃十清门下首席弟子。”顾长卿收起剑,上前去将洛茯扶了起来。“门中长老曾告诫过,众生平等,这位道长,你何故取她性命?”他低头看了看神志不清的洛茯。
“妖邪本为祸根,现在不害人,日后定会害人。”
“道长,既然她未伤及无辜,我自会保下她,得罪了。”顾长卿直勾勾地盯着无量真人,无量真人见此人功力了得,不好对付,而还魂丹已到手,便挥了挥拂尘,将少女的三魄收了过来。
“今日拜你所赐,我仅仅只取了她三魄,日后她如若继续为祸人间,皆与我无关。”无量真人来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言泽……弟弟……”顾长卿看着怀里的洛茯,她虽然身体受了重创,但嘴里仍叨叨着一个名字。
他感受到少女体内的阴气窜动,但她的心境澄明,并无害人之意。
方才的动静也吸引了学堂主人,这是个心地善良的老人,才许得外人留宿。顾长卿给了老人几块碎银,让洛茯在此处好好养伤。
老人应许,顾长卿才放心地离去。直到走到下一个村镇,他才发现少女的荷包不小心遗落到他身上了。
他回过神来时,马车已经晃晃悠悠驶出数里,眼见着马上就要进景,没想到当初自己救下的小姑娘,如今又遇见,还真是缘分,只是好像因为三魄剥离,她失去了本该属于她的记忆。
“马上就要进景了,先去暮春楼吧。”李子洵对囚遥喊道,囚遥这才睁开眼睛,伸出手,用纤长的手指挑起窗帘,朝外看了看,应了声“好。”
容许瞥了一眼一旁的洛茯,比起刚上车之时,她内敛了许多,“喂,你去哪?”
“我……我不知道。”城门缓缓出现在眼前,进城的人形形色色,大部分是商户,洛茯心下突然开始紧张起来。
“那石头上不是写着你那个家人的名字吗,叫什么子什么来着?他们家好像离咱们花街不远。”容许挠了挠脑袋。护城卫将马车拦了下来,顾长卿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朝他们出示皇室的腰牌。
马车又稳健地朝暮春楼驶去。越往城里走,那些人的衣容越华贵。洛茯看了看自己破旧的衣衫,还有脚下那双捡来的草鞋,内心的局促加深了几分。
顾长卿朝容许道,“到了,让我来吧。”容许点点头,爱不释手地将缰绳递给顾长卿,示意洛茯先从马车上下来。
囚遥绕过李子洵,出了马车。“遥公子,你在下面接着,我把酒送下来。”容许抱着一坛酒递给囚遥。
囚遥看了看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暮春楼的洛茯,她的眼里写满了惊诧。
暮春楼倚江而筑,以木梁和梁柱最为特色。高低错落分成子馆和母馆,又名天香阁和玉树阁,两馆以长桥相连,子馆供景城普通人家听曲喝茶,母馆则是男倌表演的地方,只有在景城有地位有家底的人,才能进入母馆。因此母馆的布置最为奢靡,红绸铺满瓦粱,牌匾甚是镀了金边。一入夜,暮春楼则是整条花街最为通明的一处。
“喂,你去门口叫妈妈派两个人过来帮忙搬酒。”囚遥将洛茯从惊诧中拉回来。
“我?”洛茯眨了眨眼睛,脚下有些哆嗦。
“对,快去。”囚遥指了指暮春楼大门口。
“好。”她迈着小碎步往门口走去,“快点。”
洛茯走到暮春楼门口,忽然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哪来的小丫头,别挡着路。”白日里暮春楼不营业,现下妈妈正招呼着送酒菜的人往后厨去,眼见着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女站在门口,有些恼怒。
“这位大婶,遥公子叫我来叫几个人过去……”洛茯不好意思地挪到门边,指了指那边停着的马车,囚遥站在车旁朝她点点头。
“他回来了?哎哟,太好了!张三张四,你俩先把这个菜放一边,去看看遥公子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妈妈瞬间喜笑颜开,带着两个壮汉往马车小跑过去,身上的珠钗叮当作响。
她一上去就握上囚遥的双手,爱怜地盯着他的脸,“遥啊,你总算回来了。”
囚遥默默地将手抽离出来,微微侧过头去,他最受不了的,便是妈妈身上浓厚的脂粉味。
“麻烦叫几个人,帮我把这几坛酒抬到我房间里。”囚遥对她吩咐道。
“好好好,你俩还愣着干嘛,赶紧去办啊!”妈妈笑着转头看向张三张四,张三张四忙忙活起来,一人扛起两坛酒,容许看还剩了一坛,忙抱起来跟上去。
“你额头怎么了?”妈妈忽然发现囚遥额上的浅浅的伤痕,“定是容许这厮没照顾好你,回去妈妈我好好收拾他一顿,走吧,想吃啥?妈妈叫人给你做。”
李子洵在马车上看见这阵仗,撇了撇嘴,这可比亲儿子还亲呢,他娘都没对他这么好过。
“殿下,你们走吧,我就不送了。”囚遥朝顾长卿浅浅作了个揖道谢,顾长卿点点头,“日后定当来看遥公子弹琴。”遂策着马车掉头离去。
“他们是谁啊?”妈妈好奇地问道,“世子的人。”囚遥淡淡开口。
“世……世子?哎哟,这么个贵客,就该多寒暄两句的。”妈妈惋惜地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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