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第二天,早早的各家马车拉着娇娇女停在宫门口,递上帖子,等着查验身份后就能进入。
这也算是近几年来宫中除了正经年节,格外的大日子。
宫里头从昨日起就忙个不可开交,基本能出动的人手都动起来,每家今早一进宫门,都有一位嬷嬷并几名宫婢太监上前接应。
再领着众人按规矩办事,未免走错了路子入了不该入的地儿,前头引路,再顺道为小姐们解惑,讲些宫中的尤其忌讳等,最终将其好好送入了御花园方止。
今朝花宴,长公主意下便是要办在此处了。场面都已摆好,只待接下来正主到齐即可。
于是再引着各家小姐认了自己席位,才告了罪退居一旁继续待命。
此时宴席未开,人人看宫里头新鲜,便也由着一个个嫩如花骨朵的鲜亮姑娘们,尽情在御花园的亭阁花桥间羽衣蹁跹,三五成群还时不时传来些欢声笑语。
宫里头好长时间不见这般热闹了,周围伺候的人听着,也是觉得心里喜庆,不由面上俱带了几分紧绷以外的松快。
那头有几位相熟|女子,打扇半掩嘴,视线频频往另一头一人身上瞧去,眼神之中又轻蔑还又挑眉讽笑,却也是有原因的。
就听其中一穿翠色罗纱的女子唇角一撇,此乃礼部尚书嫡长女屈寒烟,嗤笑。
“瞧瞧,跟那别府庶的挤作一堆,看着可真是一路货色。”
跟旁另一人同笑,“可不是?要来咱们跟前,没的给她没脸子。”口气对她们口中所提到那人,也是极瞧不上的。
回头又道,“只是居然让这种人也同咱们一道进了宫,真也不知该如何说了。”这乃柳灵儿,一身俏色桃粉,面上最嫩,是太常寺卿之女。
旁边一始终横着眉、冷瞪那厢的清冷女子,着浅青却可用银丝勾边的长裙,闻言,面上一动,立马狠拍她一掌。
打在先头说话的柳灵儿手背上,啪的一声响。瞬间就皮面泛了红,惊得柳灵儿不由轻叫,反应过来才及时捂嘴,左右看了看,发觉没引起过多注意,不满斜睨一眼自家姐妹。
嘟嘟囔囔,“姐姐你作何打我?”
千洛玖闻听她还敢没脑子这么问?作势抬手又要打。
还是屈寒烟笑一声拦她一拦,千洛玖便也顺势垂下了手,不过仍睨着柳灵儿。知道千洛玖是个惯来话不多的,屈寒烟只能居中调解,这柳家小妹向来是个直|肠子,刚那话估计她还没转过来自己错在何处,想她晓事才点醒她一句。
“妹妹也不寻思,现下咱们踩着的,可是何地界?”愈发压低声音,“哪能张嘴就议上头那位啊?”
柳灵儿非真傻,听完屈寒烟所说,就煞有介事赶紧后怕的狂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捂嘴不敢再浑说。
现在一想,她刚那话不过顺嘴抱怨,半点不含对长公主的不敬之意,但又确实倘若被有心之人听了去,随意告一状,意思又极容易被曲解。大眼睛扑扇,感激朝两人眯眼笑。
不过好了伤疤忘了疼,转瞬老实了一阵,柳灵儿向来是个活泼好动的,鬼机灵也多,又有藏不完的好奇心,凑过头来再问众家姐姐。
“那咱殿下,今日这究竟......?”
没说完,就见千洛玖又抬掌了,柳灵儿忙摆手闭嘴,俏笑躲她一下。
知她最近心情不好,可也不兴这么拿自己泄愤不是?于是先一叠声讨饶,才趁机转了话题问起了正经事。
“姐姐好姐姐,我这回是真不敢了,真的。”撒娇摇她,“话说曲家姐姐呢,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不见她来啊?”眼一转,“还被那老虔婆拘着呢?”
千洛玖没再同她计较,转而狠狠一嗤。
听她这话嘴里头不干净,这回不骂不打,却只冷笑一声便罢。最后才似是而非‘告诫’句,“我说好妹妹,那可是堂堂礼部侍郎家的当家主母,什么老虔婆的,日后这话,拿出去还是少说为好。”点她一下鼻尖。
千洛玖乃国公府家的正经嫡长女,身份尊贵,虽平日里多被娇惯,性子着实有点清冷高傲,但相处之后便会发现,她只看不惯不长眼的,而对于那些踏实本分不作妖者,自来还是十分礼遇的。
就如眼前这几位与她素有交好的世家小姐,都知她其实面冷心热的厉害,对看进眼的人,更加从不端什么大架子,还最是为人仗义。
柳灵儿如此一听,就忍不住咯咯笑了几声,不拿出去外头说?便是在她们众姐妹间,可以尽情说了?
可真是她的好姐姐,柳灵儿就喜欢千洛玖这股爽利劲儿,真!
再笑两声,已听那边千洛玖摇头旋即一声叹。
“哎,哪是不想来啊,我昨儿个还去瞧了,那脚......”面上一瞬愈发的冷,“如今是连下地都不成了,如何能来?”
柳灵儿一听,止了笑,白脸恨恨,手中绞着自己帕子怨咒,“那老虔婆,迟早遭报应!”回头又侧一眼对面一堆中的那中间女子,“还有这小贱人,哼!”
千洛玖听见,心中倒是跟着也解恨不少,可想到白素玉那事,不禁就又愁了。
暗念老天若真是有眼的话,便尽早将那一家子不是人的东西,赶紧收收回去才好。否则以白妹妹那情况,再拖下去,怕是人就真得被彻底磋磨废了。
昨日还跟自己幽幽哭来着,说是她算看出来了,遇到这么位心不慈的继母,往后哪有什么盼头?指不定哪日反倒死干净了,才轻省,也累得如今这么日日的不得好活。
让千洛玖听着,眼都跟着染了红。
但这事谁都管不了。她虽有心,可实在无力。
到底是别家后院之事,自己身份再是比一般人贵上几分,那白侍郎家的当家主母能拦得了别家姑娘不让白素玉见,但却不敢拦她,不过也仅止于此罢了。
千洛玖可以时不时陪上|门去同白素玉谈谈心宽慰她几句,多余却再不能做。否则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就敢把手伸进别家内宅,传出去,算怎么回事儿?再说,她也真心想伸伸不进去。
只能疲累道一句,“但愿真能如此吧。”
有宫人正在上前,去到席间重新盘查各处用具摆设等可有不当之处,千洛玖等人瞧见了,知晓这便是宴席即将要开始的征兆,几人没再说话,凑在一起赶紧从临水的廊子这头往回去走。
路上,屈寒烟忽想到什么,轻拉千洛玖一把,附嘴过去小声同她说,“姐姐,殿下这处,如今或可一试?”
千洛玖一听,想了阵,觉得难说,止不住摇头。
众人皆知那位向来只关心社稷重事,志不在此,因而她们才至今未有机会与对方得见过哪怕一面。如今再拿这种对方眼中的小小内宅事宜,去惊扰她......
屈寒烟却也不是无的放矢,继续说道,“可姐姐,今日殿下不管因何设宴于咱们,总归,这都是一种明示吧?”拉着她,动作间有了几分急切。
千洛玖这回双眼一亮,琢磨了很一阵,深以为然。
不久心中有了计较,“不急,怎么也得等这场花宴办完才行。到时,我再递了牌子上前求见。”安抚拍她,“你说的对,如今啊,或可一试。”
屈寒烟见状一笑,放了心。
实在是不愿轻易错过这么好个机会,而她们几人中,要论起身份来,谁都比不得千洛玖那么便宜。只能暗暗想着,她们可以为白姐姐做的,大抵也只能到这儿了,之后,就只求白姐姐,到底还是能得上天庇佑吧。
一行人各有各的心思,席间已全部落了座。
也是赶巧了,她们这几位相熟的,同被安排到了一处坐下。
简单来说,便是柳灵儿与一交情尚可的小姐被安排在了同一次位,而上首的又一桌,则是共坐着千洛玖和屈寒烟了。
因着这,几人不由你来我往的视线再度交换一轮,默契想着,看来她们长公主,也非对她们一无所知啊。
没再想,上头不远不近的小太监唱和声已经传来,先是啪啪击掌两下,紧接着,才一句押着韵调的高唱——“皇长公主到!”
众小姐端容赶紧站起,离席跪地,行大礼,齐道,“殿下千岁!”
没人敢在此时冒大不讳抬眼探看,深深埋低头,耳听上|位一阵衣衫细簌声迆地划过,有人随意笑道一声,“都起吧。”
那声音,光是一听,就已无端让人酥|到骨子里,既媚且娇。
“谢殿下。”
众人闻声再起,回自己座旁重新入了座,才敢抬起眼来,小心翼翼仰端上首那人。
就见对方身穿一身金鲛流仙裙,繁复华贵,据闻此料乃南贡上来的珍贵物,每年只得三匹。外罩一件镶金丝上绣蝶戏五色牡丹席地宫纱,红裙后摆曳地,腕披同色红帛。
这样艳|丽堂皇的颜色着实吃人,她却能够稳稳压得住。
樱|唇桃目,面艳芙蓉。额贴花钿,三千青丝高盘云砌,其间金钗珠玉点缀,端的是风华绝代,天姿国色。此时挑眉望着下头,不动似笑。
看得一众向来很有几家以貌美自诩的闺阁小姐,纷纷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往常竟是不知了,原来这天下之最,从来都只在宫里头养着,今日一见,才算是彻底开了眼了。
压压嘴,受不住想端起来案上浆水解解喉中干痒,却幡然醒悟自己差点犯了大忌,伸出的手再匆忙缩回,抖了一下,一个个绷紧脊背神情紧张,殿下,可还没发话呢。
夜云衣望着下头人,知晓一上来就想要同这些女子们打作一团,那是笑话。有心想要缓和氛围,便随口笑道。
“今日花宴随意,众位小姐无需紧张,还按宫外头你们自个儿原怎么玩儿的,咱们这里也循例。”
人们一听,大概知晓了这位今次这么做,看来确实不过一场交际,没什么为难的意思在里头。又忆起入宫之前自家母亲的殷殷叮嘱,千万可得同长公主打好关系,这可极有可能关系着今后她们一生的荣华富贵了,有些心一横,便想要硬逞强接嘴了。
但总有比她们心中计较更深的,也胆更大的,人那头已经在极为自然的顺嘴凑进去话了。
“是,是该如此。殿下抬爱,舍得让我等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如今也入宫看个赏。这园子美不胜收,刚小女同几位姐妹临池赏玩,已险些迷了眼,就是不知殿下再要让咱们有心赏看的金贵物,又得是何等的难得风采了?”说完陪笑两声。
而这一上来就敢接住夜云衣话头的,首先无疑,便得是千洛玖了。
她正好|紧紧挨着夜云衣下首而坐,再因某桩子事,现又急需在长公主面前露露脸,不求对方能多么高看她,只求暂且混个眼熟罢了,也是拼了。
身旁同她交好的众位姐妹一下子得了讯息,也紧随其后,凑趣一道锦上添花再笑闹上不少句,把夜云衣哄的心里头直乐。
暗道是几个有眼色的,字里行间规矩也都学得不错,脑筋灵又懂识人,同时还不越界,正是自己所需的。
撩眼,着重看了一眼打头的那清冷女子,此时即便她眼中含笑都仿如冰中幽昙,夜云衣喜欢这样的,有感而发其自有风骨,而绝非过度谄媚。
跟旁红昭瞧见了,跪坐在一旁边替夜云衣斟一小杯鲜甜薄浆,边小声,“此乃忠勇国公府的嫡小姐,千洛玖。”
夜云衣一听,“啊”,瞬间恍然大悟。
不禁挺了挺身子,好奇又打量对方几眼,后止不住点头,倒也是老熟人了。
或者应该说,仅是自己对其大名如雷贯耳罢了。
前世虽未见过,但对方名声,尤其是敢爱敢恨的当年那股子狠劲儿,曾让夜云衣对此人一度十分神交已久。只可惜后来她一直没有得闲,终到了最后,都未能见过她一面,如今两相面对面了,不由想着倒也算一偿宿愿了。
还深以为记忆中那样的女子,就该是眼前她这般模样,兴致来了,笑冲红昭一挥手,红昭会意,径直端了杯夜云衣桌上的酒水走下去,夜云衣开口。
“本殿看你颇合眼缘,便分你杯薄酒吧。”说完朗笑两声,看样子确实十分开怀。
千洛玖双眼一亮,激动的手抖,屈礼一声,“谢殿下。”
紧接着稳稳接过酒盏,仰头一饮而尽,举杯面地,滴水未漏,惹得夜云衣这回拍掌,点着她又大笑道,“好,好!不愧为忠勇一等公家养出来的,大气。千洛玖,本殿记下你了,日后有事无事,进宫也好说给本殿听听。”
这话她倒是随意一落地,可却金口玉言了。相当于已言明此女,日后若再想要见她,甚至可无诏入宫自由通行。
这可是天大的体面,震得席上一时间诧异非常,静默无语良久。而见状的屈寒烟与柳灵儿,则面上一喜,与有荣焉。
千洛玖也是愣神了半晌,等回神再要谢时,已被夜云衣不甚在意的一挥手拂过。
千洛玖尤难回神,被旁边屈寒烟扶着才落了座,上头再开口时,只听夜云衣道。
“既国公府的小姐好奇,昭儿,还不赶紧让下头人使把子力气,快快将那盆新得的娇|嫩物件,抬上来?”
红昭难得见她们殿下这般开心,也跟着心情大好,笑着应一声,“是。”
击掌,底下人自有得了令的,就见两名粗|壮太监,一前一后咬紧牙根赤着张脸,合力一步一步走得极为艰难,才最后硬是大喘着气,将一株足有半人高的但初看样子仅是一株雪莲的植株放落在宴席最中央场地上。
夜云衣瞧着众人面面相觑的模样,调笑一句,“可是觉着普通?”
众女不敢摇头,更加不敢轻易作声。
夜云衣这才慢条斯理,“本殿原也这么觉得,想着不就一株比寻常雪莲大上许多的照旧还是雪莲吗,有什么好出奇的?但......”翘首瞅一眼天上日头,“也快了,再陪本殿等上个一刻钟吧。”
下面人自是无有不应。就这样随意再唠上几句闲话,下头人给夜云衣说些宫外头趣事,发现她对此类小事听得津津有味,摸着门道了,随后众小姐都开始跟着往这个方面走。
一面说一面听,宾主尽兴,倒也不觉时间过得如何慢了,到最终各人还在八卦的兴头上下不来事,突然听到有人口中一声惊呼,“殿下!”
是千洛玖,食指难以置信的指着刚才还雪白、但如今已满满晕染了艳红可比霞绯的雪莲,“此乃奇花啊!”大叫。
夜云衣一瞧,果然如那巧手花匠所言,这雪莲是会随着时辰日过而循序着色的,跟着点头,心底满意。
而就在紧接着众家女无不交首称奇的赏叹声中,却有一人忽然于席间站起,在她人莺莺燕语声中挑高音调,向上首尤其大声唤出一句,“殿下!”
夜云衣抬头,不妨意,视野中就撞进来一个前世今生再熟悉不过也是最为让她生厌的人——肖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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