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惊闻赵渭要离开赫山,凤醉秋如临大敌,这是有缘故的。

当年军械研造司初建时,并不在赫山,而在各类矿藏更丰富的遂州。

赵渭在那里待了不到三个月,下山出外时就遭遇伏击截杀。

刺客足有百人,全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死士。

幸好当时的近卫统领印从珂及时赶到,否则就没有如今的军械研造司,昭宁帝的军务革新也将胎死腹中。

此事颇微妙,朝廷至今没能查实幕后主使及其目的。

虽说利州相对安全可靠,军械研造司迁到赫山的这几年,也确实没出过大问题,但凡事就怕万一。

当世各国如今都在苦下功夫研发火器,但凡哪国懈怠一星半点,早晚就是个挨打的命。

赵渭是军械研造司的主脑,直接决定着军务革新的进程。

所以他的安危不是私事,是大周朝国事。

若他真有个好歹,十个凤醉秋也不够死的!

情急之下,凤醉秋只丢给潘英那句“所有不当值又能喘气的人,全部都给我放下手中的事,去拦住赵大人”。

等潘英回过神来,迷惘请示“要不要留人去仁智院说一声”时,凤醉秋已经带着不明就里的彭菱、叶知川跑远了。

*****

凤醉秋被北境战场的血雨腥风淬炼数年,遇事时那种爆发力非比寻常。

彭菱是与她同袍浴血过来的,当然跟得上。

她俩一路风驰电掣,几乎跑出两道残影,追到山下路口附近,却连赵渭的影子都没瞧见。

这里是进出赫山南麓的必经之处,五队近卫轮流在此设哨卡戍防。

附近建有简易营房和马厩,军械研造司的马匹全都养在这里。

赵渭若真要去朔平,肯定得来这里牵马。

“方才叶知川不是说赵大人刚走吗?”彭菱用手往脸上扇着风,大惊。

“看他文质彬彬的,脚程却这么快?!”

凤醉秋没接话,将手拢在嘴边大喊:“张成烨!”

近来是校尉张成烨负责带队在此扎营站哨。

今晨凤醉秋她们上山时,已在此处与他打过照面,算是认识。

张成烨闻声而来,被凤醉秋问得吓一跳:“没见赵大人啊!”

“那见没见过肖虎?”凤醉秋又问。

“肖虎倒是见过。约莫两炷香之前,他拿着赵大人令牌来牵马,说是奉命去朔平逮人来问责。”

凤醉秋蹙眉,狐疑忧思。

张成烨见状,语带宽慰:“凤统领别担心,赵大人不爱往外跑的。他这几年出去的次数,加起来都没十次。”

凤醉秋心中嘀咕,他不是不爱出去,是不能轻易出去。

但这事不该张成烨知道,她没法说。

正琢磨着,就听后头追来的叶知川气喘吁吁高喊:“凤统领,赵大人已经回去了!”

凤醉秋松了口大气,转身迎向叶知川。

“你在哪里遇见赵大人的?”

叶知川边喘边答:“山道半中。他见您下令召集所有人来拦他,火大得很,让您立刻回去领罚。”

凤醉秋不由品出点古怪来——

姓赵的狗东西,莫不是特地设了个套,好挑茬给她顿“杀威棍”当见面礼吧?!

*****

仁智院外,赵渭负手立在树荫下。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将他那俊朗面庞切割出古怪明暗。

他看着大步走来的凤醉秋,语气似恼火,又似厌烦,“凤统领,上任第一天就搞事?”

“赵大人别贼喊捉贼。到底谁在搞事?”凤醉秋忍怒,使劲压了压袖口。

“你我都有不情愿和不得已,各在其位、各安使命而已,没必要对我耍诈下套吧?”

赵渭神色稍缓,甚至有片刻愣怔:“我给你下什么套了?”

“故意让我知道你要擅离赫山,想让我在情急之下出点什么错。”凤醉秋直接挑破了窗户纸。

“然后就好敲打我、激怒我,迫使我自请离去。”

赵渭虽是军械研造司主官,但凤醉秋这近卫统领由利州都督最终拍板、州布政司签发任命的,他无权裁撤或更换。

所以凤醉秋猜想,赵渭或许是想迫使她自己向州府请辞。

“赵大人,别白费功夫了。都督与我有约在先,我不能主动请辞。您至少得忍我三年。”

要不她怎么说姓赵的都是王八蛋呢?

都督赵萦可是挑明了的,若凤醉秋未满三年任期就请辞,凤家会被加十年税。

“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凤醉秋看着赵渭,无奈苦笑。

“接下来三年,只要赵大人不擅离赫山,我保证比这山里的千年王八还消停。”

“少诓我,这山里没有王八。”赵渭抿唇,似是被逗乐。

“你以为,今日是我故意针对你、设计你?”

“难道不是?”

凤醉秋摊手,反正话都说开,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五日前,我曾收到收到一封密信,这事您肯定知道。”

*****

那封密信是利州都督赵萦写的。

信中说,赵渭虽是军械研造司最高主官,但他不得擅自离开赫山。

他若想去赫山以外的任何地方,必须和仁智院所有文官一样,由近卫统领提前上报都督府。

在得到批复允准后,才能在近卫的随护下,按赵萦划定的路线与范围出游。

赫山军械研造司是皇属,赵渭这司空直接向昭宁帝禀事,地位非同一般。

若换在别的州,哪个都督都不敢、也不能这么拘着他。

可赵萦不但是利州都督,还是赵渭的堂姐,当然敢想又敢做。

几年前那场刺杀背后,究竟牵扯着哪些势力、到底意欲何为,至今尚未完全查清。

既有不明身份的敌方在暗中窥视,不管于公于私,赵萦都更希望赵渭不要轻易离开赫山,以确保万全。

但如此一来,赵渭在赫山就与坐牢相去不远,说来也可怜。

毕竟才二十出头,偶尔生出点贪玩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是人就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赵萦哪敢光指望靠他自律?

于是,赵萦以利州都督的身份,单独赋予赫山近卫统领一项权力:严防赵渭擅离赫山,必要时可对他动用武力。

“近卫统领对赵渭既有保护之责,又有暴力约束之权”,这本是赵萦权衡利弊后,无奈采取的极端保护手段。

此事上报过昭宁帝,赵渭本人也知情。

但以赵渭现今的声望,这事不能外传。

否则很容易被揣测成“皇家同室相残的丑恶阴谋”,势必惹出朝堂风波。

所以在目前的赫山,就只赵渭、凤醉秋,还有资深校尉方阿久三人知情。

方阿久是前任统领的亲信,年长资历深,赵渭平常都客客气气唤他“方叔”。

他被留在赫山,就是为了协助新任统领看好赵渭。

“赵大人,若您今日当真去了朔平,再不幸有点闪失,那我和方校尉可算倒了血霉。轻则丢官,重则掉头。”

说话间,凤醉秋突然感觉眉梢发痒,便烦躁地以小指轻挠。

“所以您真别怨我小题大做。我职责所在,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拦住您。”

赵渭冷淡睨她:“你想太多了。我没怨你,也没故意下套设计你。”

*****

“赵大人,话都说穿了,就不必再虚伪了吧?”

凤醉秋好气又好笑,索性不再对他使用敬语。

“我明白,你看见我就烦,但不是针对‘凤醉秋’这人。谁当你这近卫统领,你就会烦谁。”

赵渭唇角僵硬轻扬,呵呵假笑:“这你倒没说错。”

近卫统领虽是保护他的人,却又奉命严格把控他的行踪,必要时还有权暴力“镇压”他。

活像他的专属牢头。

谁会喜欢看到自己的牢头?没打起来就不错了。

凤醉秋送他对小白眼,也回他呵呵假笑。“你当我愿意做这讨人嫌的牢头?谁让你当初在名单里随便乱点我的。”

赵渭负气般冷笑:“是,这怪我。”

凤醉秋才不管他冷笑还是热笑呢。

“赵大人,既然事情都说明白了,我就不用领罚了吧?”

“为什么不用领罚?”赵渭横眉冷对,“一码归一码。你还没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凤醉秋一愣:“我做错了什么?”

“你听谁说我要去朔平的?”赵渭不答反问。

“叶知川。”

“他耳朵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

赵渭嗤声,剑眉斜飞。

“你身为统领,做决定只凭道听途说的一句话,不去验证真伪的?”

*****

前几日,朔平城的官办火//药工坊送来最新一批成品。

今天上午,赵渭指派叶知川去向阳坡验了,发现其中有几桶明显劣质。

是很低级的工艺错误。

但凡工坊主责官员检查时多尽责半分,这种瑕疵品就不会被送到赫山。

赵渭当场火冒三丈,说了句“真以为我不会亲自去朔平打他吗”,就带着肖虎往外走。

“我将肖虎送到山道过半,就从道旁林子抄近路回来了。”

“原来走的是林子里。”凤醉秋讪讪。

“你奉命管控我行踪,我虽不耐烦,却不会无聊到故意对你设套。”

看着她那心虚气短的尴尬模样,赵渭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就算你被气到自请离去,照样会有下个人再来补缺。我吃饱了撑的吗?”

凤醉秋想想是这么个道理,便弱弱点头,认同了他这说法。

“我让你领罚,不是要摆什么下马威。而是因为,你不该对潘英下那道令。”

赵渭顿了顿,措辞尽量温和。

“凤统领,赫山不是军营,仁智院里还有几十个遇事没那么镇定冷静的文官。”

这才是凤醉秋上任第一天,有些事她知道,但还没养成习惯。

她对潘英下达“出动近卫所有人去做同一件事”的命令时,完全没想起这里还有个情况特殊、干系重大的仁智院。

仁智院内那帮人都是罕见偏才,心性或多或少异于常人。

加之这几年藏在深山,少与外间接触,他们中有一部分人就愈发怯变易惊,哪经得起方才那样大鸣大放的动静?

“你只让所有近卫都出去拦我,没吩咐去向仁智院解释、安抚。”

赵渭眉眼压低,闷声沉沉。

“那潘英是个实心眼儿。关于仁智院的事,没得到统领明示,她不敢擅自做主。”

况且,她平日与仁智院的人交流就有障碍,今日事发突然,她哪知该怎么跟仁智院解释?

自是先去执行统领有明确指示的“召集所有近卫”那项了。

“在这里,近卫统领下令的分量仅次于我。凤统领今日带整个近卫队在外搅出天大动静,仁智院内有人误以为赫山遭强敌入侵……”

赵渭咬牙深吸一口气,心中隐有后怕。

“……便按仁智院预定规程,做好了销毁机密手稿的准备。”

“若不是我回来及时,即将完成的‘百虎齐奔’改进稿,以及过程里积累两年多的所有演算记档,就会被付之一炬。”

赵渭这些话像接连而来的轰天雷,在凤醉秋头顶炸得咚咚响。

仁智院的文官自成体系,手头事务又是高度机密,所以另有一套做事规则。

若军械研造司遭遇强敌入侵,护卫队溃败,他们就会销毁卷宗记档,以免自己的心血落入敌手。

近卫校尉与普通武卒并不知道这一点,但近卫统领是知情的。

凤醉秋来赴任前,州府曾派专人向她讲解这里的大致情况,当然也包括仁智院这桩。

但她初来乍到,还没能真正将仁智院重视起来。

此刻的赵渭严肃至极,威仪摄人:“凤统领,这下你都明白了吧?”

凤醉秋很少被谁训得这么臊眉耷眼。

“明白了。”知道自己险些捅了大娄子,她说话声气弱了许多。

“赵大人要我领罚,不为私人意气,也不是刁难激怒,是想让我长记性。”

是要她牢记仁智院的重要与特殊,今后必须学着以更谨慎周全的方式发号施令。

哪怕赵渭当真强行擅离,她在调度近卫拦阻时,也不能轻易惊动仁智院。

赵渭满意颔首,平声静气:“那你认罚吗?”

凤醉秋缓缓抬头。

错就是错,没什么好废话的。

“认。赵大人是要在这里打我,还是将大家召集到演武场看着打?”

赵渭哽了好半晌,眼神复杂。“你们军中罚人,竟是用打的?”

“那不然呢?”凤醉秋立刻警觉,瞠目震声,“你总不会气到想提刀砍我吧?”

她今日是有过失,但还罪不至此。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赵渭:“凤醉秋,把你嘴边那句‘丧心病狂’吞回去!”

天地良心,他只打算罚她跟着方阿久那队夜巡一个月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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