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这日午后,云岫不知何时偷偷溜了出去,站在宫门外悄悄向琳琅招手。

琳琅不知她要作甚,却也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她被拉至掖庭旁一棵柳树下,只见云岫从袖子中掏出一团手帕,献宝一般捧到琳琅眼前。

“这可是我费了老大的功夫才得来的,快吃,还热乎着呢。”

那团成一团的手帕终于显露出真面目,原来里面竟是几块玉露团。

这种茶心可不是她们这些小宫女能吃到的,八成是云岫花银子买来的。

确实如此,这几块玉露团是云岫趁着午时休憩时,趁人不注意,私下到尚食局司膳司使了些银子,贿赂了里面当值的一位宫女,这才拿到的。

琳琅无奈地嗔了她一眼,张口想要劝她省些花,但到底不想辜负她这一番好意,也不想扫了她的兴,最后只纵容似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先是拿起一块递到云岫口中,这才捻起一小块,放入嘴中,细细品尝。

这玉露团是用龙脑、薄荷和豆粉制成玉露霜,又配以白糖、炼蜜,捣腻印饼,入口清甜,唇齿留香。

云岫笑咪咪地专心吃着茶点。琳琅的未尽之言她自是一清二楚的。入宫前,她父母兄长凑了足足五百两银子给她,这些银两她贴身带着,一刻也不离身。入宫后这些日子也就用了一星半点,她自是有数的。

二人正分食着,琳琅无意中抬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东边不远处的会庆亭下,同屋的宫女白露正和一个年纪较小的小太监交谈。

那小太监偷偷递给她一包东西,白露几次都推脱不掉,只好收下,然后从衣袖中取出一根腰带递给他,以作回赠。

那小太监小心翼翼收好此物,乐呵呵地继续与白露叙话。

琳琅想起,这几日,白露确实闲暇时常常在做针线活,却没想到这是给那个小太监绣的。

只是因为隔得远些,看不清楚那个小太监给了她什么东西。

看他们二人举止亲密,不由得让人联想到宫里从不摆在明面上的关系——对食。只是这年岁也过于小了些,况且白露也才刚进宫不久。

思及此处,她轻轻用肩膀碰了碰身边的云岫,偏了偏头,示意她看向东边。

云岫不解地抬头,顺着琳琅的视线看去,就看到了远处的白露二人。

她还是有些茫然,直到瞧见了琳琅眼中的迷惑,这才恍然大悟,低声解释道:

“这应当是白露认的干亲。宫里的太监比咱们要早进宫好几年,常常会认一些同乡的宫女当亲戚,叫声姐姐什么的,也算个慰藉,偶尔还能帮一把呢。”

琳琅这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了。不过,这才进宫几日,其他宫女现下怕是连路都还没记住,这白露便已然认了一位小太监当干弟弟,相互帮衬了,可见其机灵聪慧。

她在心中记下了白露这个名字。

如今已入宫,日子还算安稳,有些事情就要提上日程了。

白露的出现,也算给她敲了一声警钟,毕竟宫中最不缺心思活跃的人。

琳琅转念一想,低头看了一眼专心致志享用糕点的云岫,从她进宫到现在,点点滴滴,不难看出是个家中娇养的,就不知道这位沈掌柜是不是真心宠爱自家女儿了。

云岫恋恋不舍地吃完最后一块,正哀叹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吃到这样的点心时,冷不丁地听到琳琅问她:

“云岫,你家中可曾给你请过教书先生?”

云岫一怔,不知她为何要问这些,疑惑望去,也只看到琳琅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便还是如实告知:“自是请过的,开蒙时就请了夫子,一直到进宫前夫子都还在家中教导。”

琳琅心中一喜,脸上流露出一抹羞赧,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之前只学了《弟子规》《千家诗》,都是些刚刚开蒙用的书。不知云岫你能否教我再学些东西?”

“当然可以!琳琅你之前帮了我这么多,我自然是想回报一二,只是平日里我对家中研制的胭脂水粉更感兴趣,也不知道能教你到哪里。”云岫连连点头,眉飞色舞,竟是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

琳琅莞尔,安抚道:“不必忧心,你的学识定比我深许多,按你自己的想法来。你教什么,我便学什么。”

“只是这其中要用到的笔墨纸砚可不好找,即使是使了银子,也不一定能在宫里买到。”

这些个物件可不像玉露团那般可以轻易从其他宫人手中买到。

云岫高兴了没几息,又愁眉苦脸起来。

琳琅倒是心有成算,她既然打了这个主意,自然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笔墨纸砚是搞不到,琳琅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弄到这等东西,可谁说没了这些,就写不出字来了?

她拉住云岫的手,摊平,手心朝上,用指尖轻轻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了个“李”字。

“用水,在桌子上写,照样能显出字迹。”

手心传来些痒意,云岫眼中一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琳琅眼底荡出笑意,此事已定,她心绪不由得轻松几分,打趣道:“既如此,我是不是也该拜一拜你这个‘夫子’了?”

说罢,她当真后退几步,要行个拜师大礼,只是那动作慢慢悠悠的,格外闲适。

云岫反而吓了一跳,慌忙去扶,娇嗔道:“你可别来揶揄我了。”

扶了一半,便看见琳琅脸上怎么也止不住的笑意,云岫这才明白琳琅刚刚是在故意作弄她。立即收回手,横了琳琅一眼,用力甩了一下手帕,昂着头走了。只是这走路的动作和之前的琳琅如同一辙,也是慢悠悠的。意图显而易见。

琳琅忍俊不禁,没两步便追上了云岫,二人相视一笑。

戊时,落日熔金。

琳琅捧来两盏清水,稳稳落于木桌之上。

云岫挽起衣袖,绞尽脑汁地搜刮学过的诗文,从简入繁,学着自家夫子的模样,以指为笔,以水为墨,边写边念:

“昔时贤文,诲汝谆谆【1】”

琳琅专心致志在一旁跟着写下这句,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她岂会不珍惜。

这二人心无旁骛的,一个教,一个学,不一会儿就吸引了同在屋中的其他宫女们。先是悄悄扭过头去看,去听,后又忍不住一点点挪过去,垫着脚尖望。

耳房中顿时安静下来,即便有那不明就里的,想要出声询问,也会被身边要好的同伴拉住,背过身,低声细语的解释。

不知不觉中,月色入牖。

不知是谁的身影无意中挡住了油灯的光亮,沉醉其中的琳琅一下子被惊醒,抬头一看,自己和云岫竟然被团团围住。

那些个宫女见状,纷纷看天望地,躲避琳琅看过来的眼神。也有那双颊微红的,不好意思地向琳琅笑了笑。杨柳便是其中之一,她目光游离,双脚却死死钉在原地。

琳琅看向云岫,云岫也在看她,她们都没想到这一举措会引来旁人。

思索了几息,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便又心照不宣的继续了。

旁边的宫女们见这二人没有计较她们偷师,也都松了一口气,一个个伸着脖子,凑得更近了。

只不过这一次再无一人遮住光亮了。

东院正堂,几位典事和女史坐于一处叙话。没聊几句,便有人提起此事来。

元女史神色淡淡,只颔首饮茶,一副置身之外的模样。

典事姑姑隐晦看了她好几眼,怎么也瞧不出这位的态度,话到嘴边品了又品,这才斟酌道:“虽说宫中没有明令禁止宫女识字,但也没安排人来教习她们这些。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端看咱们是怎么想的了。”

另一位典事道:“读书明理,这几日东院也安静不少,可就怕她们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若因此惹了祸,岂不是要你我担责?依我看,还是敲打一番的好。”

此话一出,其余几人的倒是像被敲响警钟一般,跟着点头赞同,几句话间,便要打算摁下此事。

听到此处,元女史这才放下茶盏,神色淡然地捋了捋衣袖:“我朝文道昌盛,宫中本就有供宫人翻阅的藏书阁,只不过是得脸的宫女才能递牌进去。况且,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你我在这儿争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若事事都要这般计较,怕是这宫中早就闹翻天了。”

且不管这些人心中是怎么想的,此话一出,皆是跟着附和起来,嘴中不住的说着“在理,在理” “还是您看得明白,我等倒是着相了。”

丝毫看不出刚刚满脸的不赞成,究其原因,不外乎是这元女史的身份地位罢了。

掖庭令本就年事已高,掖庭之中,多数事情都由何掖庭丞负责,这元女史又是她的心腹,资历摆在那里,过个一两年怕是就能荣升副丞了,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东院的宫女们白日里学规矩、劳作,晚上识字,都没了掐尖要强的心思,院中一团和气。照看她们的典事与女史很是清闲自在,到也不好私下苛责。

渐渐的,东院便以琳琅、云岫为首了。

【1】增广贤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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