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方府门前之时,倒是还早。
刚好还就只有欧阳府的马车在。
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下了马车。
跟在欧阳少恭的马车之后,还有一辆马车,此时也跟着停下,老付从上边儿下了来,去到欧阳少恭身边。
欧阳少恭拿过老付送上的之前方府的请帖,交给方府的老窦:“这是欧阳府的请柬。”
“是。”老窦一见熟人来了,就连请柬都没打开验上一验,立刻就请人入内,“请~”
欧阳少恭微微颔首,算作应下。
携百里屠苏入内。
此刻,老付才慢悠悠从怀中拿出一份文牒,交给老窦。
这份文牒就是欧阳府送上的贺礼清单。
老窦接过,也是匆匆看了一眼,便请人入内。
老付回到马车之上,遣小厮从方府的西门而入。
那个方向,是所有大户人家的仆役所走的专用通道。
也就外间才不觉得,进了方府,那是到处都是红色的海洋。
红色甚至多得令人眼晕。
百里屠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此刻,竟略略有点后悔,为何要听欧阳少恭的,吃下那个含片。
这会儿,真是想要晕过去都不行。
这也太...
到处是红色就算了,这方府几乎把所有琴川的名流都请了来,人山人海。
还个个都穿金戴银,闪瞎人眼。
又人声鼎沸。
百里屠苏感到很不自在。
众人一瞧,欧阳少恭来了。
立刻就一窝蜂地要涌上来。
无论是来打个照面的,寒暄两句的,还是别有用心的。
欧阳少恭笑着与几位寒暄之后,发觉百里屠苏的呼吸急了一些。
再一看百里屠苏有点束手束脚的模样,大致知道百里屠苏此刻是个什么情况,轻轻揽了揽百里屠苏的肩,笑得温柔:“屠苏,别紧张~跟在我身边就好~”
百里屠苏很想皱皱眉头,但想到欧阳少恭说过,这种别人大喜的日子,不能表现得悲伤沮丧什么的,只能是勉力地提起嘴角,应了一下:“嗯~”
欧阳少恭看出了百里屠苏的勉强,却只是笑着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肩头,当做百里屠苏应下了。
片刻,又有人围了过来。
欧阳少恭放下手,继续开始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一一寒暄,聊上两句。
百里屠苏就在一旁,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脸颊都发酸。
才刚刚与一波人寒暄完,又来了一波人。
简直就是没完没了的。
“见过欧阳公子。”
“见过欧阳公子。”
百里屠苏的耳畔全是叠声。
然而,被人围着,连个逃跑的路都没有。
百里屠苏感觉,他都快要保持不住微笑了。
欧阳少恭在与其他人寒暄的间隙,也在观察着百里屠苏的情绪。
感觉到百里屠苏的内力有了稍微激烈一些的震荡之后,欧阳少恭才借口去看看方如沁,从一大波人中,带着百里屠苏脱身。
来到走廊,人少了很多,百里屠苏内力的激荡一下就平缓下来。
欧阳少恭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带着百里屠苏往方府后院——方如沁的住所而去。
一路上,还轻微提点百里屠苏,别总是笑,还是跟人说上两句话。
万一遇上个兴味相投的朋友,也是好事。
百里屠苏表面说着好。
但心头却想着,这样一个跟他无关的婚宴,到底何时才能结束。
他...确实是个外人啊~
欧阳少恭当然看得出百里屠苏的无奈,但...
谁人又不是在无奈这个沼泽当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奋力挣扎呢?
每挣扎一次,不过也就得个片刻的喘息之机。
若不继续挣扎,最终只会被吞噬。
果然是被陵越当个宝贝在宠啊~
今次,可要好生将这个肮脏的世道撕开给陵越的宝贝看看~
还真有点难以想象被污染了的净土,到底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会不会像尹千觞呢?
若是如此,倒是美妙得很了~
欧阳少恭的心下,愉快得很。
欧阳少恭心里的那只狐狸甚至笑得直打滚儿。
刚一来到后院儿,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就见得了老窦。
欧阳少恭一瞧,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全琴川有头有脸的,都到齐了,作为迎宾的老窦便闲了下来,开始调度其他事情。
心下想着此事,但面上,欧阳少恭却是笑着与百里屠苏走了过去。
老窦见得欧阳少恭往这后院而来,竟一时之间说不清这心头应当是个什么滋味。
其实,在这琴川,可以这么来说,没有哪家的女子不想嫁进欧阳家的门。
毕竟,欧阳少恭确实是个极为优质的夫婿人选。
家族,要底蕴有底蕴。
家产,永不会断绝。
身份,肯定受到天子的青睐。
上无高堂,又是独子。
还本身就一表人才,优雅动人。
一手窥天道的医术加之那一手美妙的琴音。
还谦谦君子,温文如玉。
知书达理,文采飞扬。
简直就是完美的梦中情夫。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方家实则也是排不上号的。
毕竟,士农工商啊~
欧阳家就处于“士”那第一等层。
而方家则处于最末端的“商”。
如此差距...
加之学识上的差距...
再加之家族上的差距...
即使现在老爷也是名动天下的方太大师,但遁入空门,就意味着与世俗无关了。
再是名动天下,也为方家带来不了实际利益。
其实,连名头上的利益都没有。
这般情形之下...
倒也难为欧阳少恭愿意与方家结下深厚的情谊了。
只是...
这些年来的种种,他能够看出方如沁到底有多在意欧阳少恭,到底有多喜欢欧阳少恭。
然而,心中所想与现实之间,总要择其一。
面对方如沁愿意选择鲁逸文一事,他其实是深感欣慰的。
毕竟,唯有如此,这方家才会确实有后啊~
哎~
一时之间,各种情绪在老窦的眼中激荡,但老窦的嘴角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微微欠身:“欧阳公子,这边请。”
“好。”欧阳少恭略一颔首。
又看向百里屠苏:“屠苏,跟我一起去。”
老窦在前方引路,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就跟着而去。
很快,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就被迎进了方如沁的房间。
老窦也非常识趣地离了去。
他知晓,此刻欧阳少恭前来,多半是为了与方如沁之间的情谊,而方如沁也应该有话要和欧阳少恭说。
如此,就算做不了夫妻,也不应该把这因缘给断了。
方如沁的闺阁也被布置得十分喜庆。
红帘。
红枣。
红烛。
百里屠苏并不知晓,这陌生男子是不能在女子出嫁前进入其闺阁的。
只是跟着欧阳少恭入了内。
有欧阳少恭在,也没有谁拦着。
欧阳少恭信步往房间深处而去。
来到方如沁的卧房,透过铜镜,也见得了嫁衣如火的方如沁。
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温柔地唤着方如沁的名字,眼眸中尽是不舍与柔情:“如沁~”
去到方如沁的身边。
方如沁听得期待的声音,心下一喜,透过铜镜看向来人,眼眸中的情愫复杂难言:“少恭~”
欧阳少恭侧对方如沁而站,眼眸中尽是欣喜:“你今天真的很漂亮~”
方如沁本欲再多看几眼欧阳少恭,但念及此刻她的身份,也不欲让欧阳少恭将她眼中的复杂难言瞧了去,微微低下头,当做含羞带怯。
正在这时,平日里都穿蓝衣的少女,今日却穿了一身红色,捧着一顶精致的发冠,从房间侧室而出。
这女子正是风晴雪。
风晴雪开开心心地捧着凤冠而来:“如沁姐,凤冠来了~”
倒也一下冲散了欧阳少恭和方如沁之间那种略略诡异的安静。
欧阳少恭看向风晴雪,有些不解,也有些迟疑:“这...晴雪,怎么是你?”
“少恭,是如沁姐修书给我,希望我给她做伴娘的。所以,我就来了~”风晴雪见得有百里屠苏在侧,笑得都不见了那黑白眼眸。
这风晴雪也与百里屠苏差不多,是个不懂世俗的。
或者说,对世俗一知半解的。
想着方如沁的父亲没在,又刚好欧阳少恭是方如沁的挚友,方如沁应该把欧阳少恭当兄长,竟笑着把凤冠往前一递,还颇为贴心:“喏~你比如沁姐大,算是她哥哥了。这凤冠该你帮她戴~”
“晴雪莫要玩笑~”然而,这却惹得欧阳少恭难得失态地又是抬手拒绝,又是被吓得后退一步。
差点还踩到在他身后的百里屠苏。
倒是幸得这百里屠苏确实算得机警,赶忙往旁边半步,还立刻用手虚虚护着欧阳少恭,省得欧阳少恭摔上一跤。
百里屠苏当然也从未见过欧阳少恭这么失态的样子,想要拧眉关心,又硬生生地止住了眉间的动作。
一时之间,这面色还有点古怪。
“我一个外姓人,怎可如此?”欧阳少恭却是被这山顶洞人给吓得,人都差点发虚了。
但这件事,无论在百里屠苏的眼里,还是在风晴雪的眼里,却都是应该的。
甚至在此刻,百里屠苏和风晴雪还对视了一眼——方如沁的父亲不在,这欧阳少恭是个做兄长的,帮个忙有什么不行?
眼见着百里屠苏和风晴雪对视之后,还看向他,欧阳少恭面色一僵,站直了身子,脸都青了:“这实在是大大的僭越~”
听得欧阳少恭的话,百里屠苏觑了欧阳少恭的侧脸一眼,想起之前发生的一些事情,以及欧阳少恭给他讲过的红尘,以及...陵越说过的一些话,双手慢慢垂下,微微别过眼去。
风晴雪瞅着这百里屠苏的反应,一脸疑惑。
方如沁当然也被欧阳少恭这么大的反应给弄来吃了一惊。
但也仅仅只是在那么一瞬。
想起那欧阳家是确确实实的名门望族,又实实在在的教欧阳少恭温文如玉,知书达理,也明白过来欧阳少恭这反应其实合该。
只是...
她方家本就是商贾之家,哪里会在意这些事情?
甚至,在最初的时候,她也有欧阳少恭未必会来的预计。
遂都已经安排了老窦为她戴上凤冠,披上头巾。
既然欧阳少恭在这里,那就...
方如沁思虑半晌,有些歉意地看向欧阳少恭:“...少恭,此事可以麻烦你吗?”
欧阳少恭看了看方如沁,好像是承受不了方如沁的恳求,微微别过眼,又低下头,双手慢慢攒成拳,并未立刻答应。
百里屠苏大概知道,欧阳少恭可能还是在介意这个僭越的事情,也知道僭越确实不太好,但方太大师已经遁入空门,那是不可能来做这个事情了。
这方如沁的大姐又逝世了。
现目前,整个方家,也就这方如沁是最大的那个。
若是方兰生结婚,这方如沁倒还可以充当一下高堂。
但若是方如沁本人,又确实是个麻烦。
想了想,百里屠苏轻轻拽了拽欧阳少恭的袖子。
欧阳少恭感觉到袖子被拽,立刻看向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轻轻递给欧阳少恭一个鼓励和肯定的眼神。
欧阳少恭看着百里屠苏,接收到了百里屠苏传递过来的意思,又垂下头去,深深呼出一口气,双手松开,双肩一塌:“...好吧~”
言罢,慢步走到方如沁的身后去,接过风晴雪手中的凤冠,亲手为方如沁戴上。
方如沁看着铜镜之中她愈加完整的妆容,以及那欧阳少恭几乎与青葱时期没有变化的脸,心下竟有些戚戚然。
风晴雪见得方如沁这戴着凤冠身着喜服的模样,十分慕艳:“如沁姐真漂亮~”
心头还在想着等着百里屠苏想起一切之后,她便能像现在的方如沁一样。
又或许比方如沁还要隆重。
到时,还要祭拜女娲大神。
还要得到婆婆的祝福。
想着想着,风晴雪的心情变得更好。
方如沁透过铜镜看得风晴雪那完全浮现而出的内心深处十分愉悦又期待的样子,心下凄然更甚,但嘴角却是勾起,一副幸福无比的模样。
与此同时,方如沁的心头也有些为风晴雪感到悲哀。
与她一样,都是爱上了不可能的人。
然而,这少女如此纯净,哪里像她?
早看到了无数污浊。
怕是日后非得受上一场情伤不可!
哎~
欧阳少恭看着铜镜中的方如沁,能够看出对于风晴雪的慕艳,她心间的苦涩。
然而,这却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不能再让了。
更何况...
欧阳少恭依然是带着笑的,看向风晴雪:“盖头在何处?”
风晴雪一怔,立刻飞身而去:“还在里间呢~我去拿~”
对于风晴雪的出现,这其实有些在欧阳少恭的预料之外。
虽然也知道自从天墉城离开之后,风晴雪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而后又相对活跃。
只是...
这活跃却不是针对百里屠苏和焚寂的。
而是针对风广陌的。
这些年间,风晴雪走了很多地方,查访这风广陌的踪迹。
但却一无所获。
而后,这风晴雪竟来了琴川定居。
得到这么一个消息,欧阳少恭当初是有些奇怪的。
便设计了一场偶遇,与风晴雪攀谈。
在谈话之中,风晴雪却并未说过,她来琴川的目的是什么。
只说是,听闻这琴川是他欧阳少恭的家乡,又是个宜居的地方,便来了。
当初,风晴雪的答案,自是令他差点动了斩草除根的念头。
这显然是准备捡漏的。
凭借百里屠苏对他的信任。
然而,那时却还没有启动计划。
以及那时百里屠苏还在禁地里呆着。
就算想要做点什么,也做不了。
他曾在计算之后,去探过那个紫胤设下的结界。
既未曾留痕,也让他至少知道了一些事情。
——紫胤确实实力非凡。
——紫胤的确是仙人之体。
——紫胤乃五行属水之人,也确实是剑仙。但对阵法封印也比较精通。
——紫胤的内力相比起其本身所处的道行要深厚得多。
——紫胤设置了两层封印,这两层封印封得非常死,且那地界还有些特殊的风水,他奈何不了。
——紫胤对风水一事也有很深的研究。
——紫胤的阵法有一些特殊,并不像是天墉城的手法。而这种比较特殊的手法,陵越肯定是会的。
他曾在昆仑山蛰伏了一段时间,就为了等着陵越去解开封印,他好捡漏。
然而,陵越解封的手法非常的简单。
这不得不让他怀疑,是不是他错了。
又一次在计算之后,他寻了个机会本想按照陵越的手法去解。
但临了却放弃了。
毕竟不是天墉城的人。
内力、道行等都不同,加之这紫胤的实力非凡,他若是这个时候破除封印,不仅仅有可能破除不了,还可能引发紫胤的警觉。
紫胤于他而言,肯定是个麻烦人物。
当初那九头蛇之局就是为了让百里屠苏和陵越自相残杀,哪里知道竟会半路杀出紫胤来?
紫胤实在厉害。
自是暂且避为上策。
之后,他还是离开了,安安心心在琴川等着百里屠苏自投罗网。
风晴雪也来了。
在未曾从风晴雪那里探得其目的之时,他确实有过要将其灭掉的打算。
但而后一想,又一次约人喝茶。
仔细探知之后,忽而发觉了这幽都倒也是个有趣的地方。
他又变作了那个温柔的欧阳公子。
风晴雪在琴川一事,他一直都知晓。
就连风晴雪认识方如沁一事,都是一次偶然的牵线搭桥。
之前灯会一事,风晴雪其实流露了希望与百里屠苏再续前缘之意,只是...其实还是受制于之前百里屠苏对其的一些误会以及若是接连在琴川碰见熟人,这敏感的百里屠苏怕是早跑了。
风晴雪当然不会放任这样的情况发生。
与此同时,就算是看守凶剑的幽都,实则也根本就不知道这属于焚寂的秘密。
否则,这风晴雪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贡献她的血而不问为什么呢?
显然,这风晴雪和陵越一样,也在做着百里屠苏就是百里屠苏的梦。
否则,又怎会...
只可惜...
他们再爱,也不会改变一个事实——百里屠苏就是一具尸体!
这次...
方家的婚宴...
肯定是全琴川的名流都到齐了。
借着这个机会...
方如沁写信于风晴雪...
风晴雪本身就在琴川,何以...
呵~
风晴雪,你竟敢在本座面前胡扯?
你竟敢不按本座的意思行事?
那就别怪本座了~
欧阳少恭心底里那只狐狸阴恻恻地勾了勾嘴角,眼眸中满是算计和精明。
待得风晴雪离开之后,欧阳少恭的双手搭在了方如沁的肩头,温柔的眼眸也看向镜中的方如沁:“怎么想起让晴雪来做伴娘?”
其实,早在这方家的婚宴筹办之初,方如沁便是打算将风晴雪列入婚宴的被邀请人之列。
但老窦却有些为难地提醒她,女子出嫁之时,须得由家中或是族中再或是好友之中未出阁的女子做伴娘,随之参与婚礼的全过程。
直到老窦说起这么一件事,她那尘封在心底的记忆才被唤起。
她的亲妹妹早已远走他乡,实际这个方家唯有她一个孤家寡人。
想起此事,心间仿若被那利刃一刀刀割开。
最终,想了想周围认识的人,也只能在关系好些的当中去选择。
然而,她为了等欧阳少恭,周遭的姐妹们早就变作了她人妇。
唯有她还站在原地打转。
如此一来,还当真是一筹莫展。
倒是老窦提醒她,这事儿可以叫风晴雪来。
她才这么做了。
现在欧阳少恭这么一问,当然也是关心她和不怎么理解她的选择。
毕竟,她和风晴雪认识也没多久。
可能她与风晴雪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与那些生意上需要打点关系的官员那么深。
但这属于无奈之举,方如沁也只得如实道:“我缺个妹妹。”
欧阳少恭一怔,垂下了眼,语气中尽是自责:“...抱歉,我不该提起此事。”
方如沁心间一滞,连忙安慰道:“无妨。有晴雪在,也是一样。”
但却没有让欧阳少恭的脸色和缓下来。
百里屠苏默然地听着欧阳少恭和方如沁的对话,心间也有些滞涩。
就在三人陷入莫名的安静之时,风晴雪拿着装盖头的托盘回了来,递到欧阳少恭手边:“喏~”
欧阳少恭回过神来,郑重地拿过那张红色的盖头,轻轻一抖,再缓缓为方如沁盖上。
方如沁就那般看着铜镜之中的欧阳少恭消失在这么一抹红背后,心口微痛。
欧阳少恭转过头来,如同大哥般的,对风晴雪叮嘱道:“晴雪,好生照顾如沁,我去看看小兰。”
风晴雪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方如沁的梳妆台上,有一点点别扭:“少恭,你还是别去了吧~”
欧阳少恭一听,再一想,有了猜测:“鲁公子的妹妹在那里?”
“嗯~在那边忙得团团转呢~”风晴雪站在方如沁身边,冲欧阳少恭点点头。
搅着手指,有点难言:“鲁家那边...现在已经正式和孙家结盟了。鲁小姐正在打点关系呢~”
欧阳少恭微一扬眉,略略颔首,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如此,倒也确实不方便过去了。”
方如沁微微偏了头,吞咽了一下,这才落落大方道:“少恭,今日几乎全琴川有头有脸的人都到齐了,去吧~”
欧阳少恭看向方如沁,略略敛眉:“如沁,我不需要这些。”
但方如沁还是坚持:“多走动走动,总是好的~”
欧阳少恭对此,也只得是应下了:“好~”
与百里屠苏一道离开。
风晴雪看了方如沁一眼,也跟着后脚离开。
欧阳少恭当然发觉了风晴雪的跟随,但却没有理会。
直到走到方如沁的房间门口之时,欧阳少恭这才停下脚步,待得风晴雪跟上来的时候,才温和一问:“晴雪,你跟着我们出来做什么?”
风晴雪绞着手指,眉眼间有些难色:“少恭,如沁姐不是那个...”
欧阳少恭略略苦笑了一下:“晴雪,你不用说,我明白。”
“少恭明白就好。”风晴雪松了口气。
又看向百里屠苏,那双明眸之中既有委屈也有无奈还有些忐忑:“苏苏...我...我想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被忽而喊到的百里屠苏还有些发懵。
尤其...面对这样一个奇怪的称呼,还略略有了一丝错愕。
欧阳少恭一瞧便知,这百里屠苏没什么防备,而且也根本不知道风晴雪在说什么。
不过,风晴雪的想法,他倒是略知一二。
既然如此,那就由他来说好了。
“还是我替晴雪说好了~女孩子面皮薄,能说出道歉,也已经很了不起了。”欧阳少恭轻轻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肩头,待得百里屠苏回过神来,才又变作了那个知心人,为风晴雪解释,“屠苏,事情是这样。之前,在天墉城的时候,晴雪不是老追着你,说你是她故人吗?此事,其实是晴雪瞧你与她故人长得比较相似,她又一直很挂念她的故人过得好不好,遂...后来,离开天墉城后,晴雪找到了她的故人,一番相认之后,才发觉这是很大的一个乌龙。她想得,这件事应该很困扰你,心头一直都很愧疚。原本还想给你写封信道明此事的,但又一直犹犹豫豫的,想说,怕解释不清楚。不说,心里又觉得难受。此番倒还是个因缘,倒是希望屠苏不要怪罪晴雪。晴雪只是想人心切。”
原本,瞧着百里屠苏怔愣,风晴雪心头还有点打鼓。
但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是欧阳少恭替她解了围。
而且,此番她想要再次靠近百里屠苏,便就想的是这么一番说辞。
前些日子,她就接到幽都方面的提醒,说是无论是百里屠苏还是焚寂,都来到了这红尘之中。
此事实在太靠近这些无辜的百姓了,让她至少在陵越来之前一定要盯好。
她知晓,百里屠苏在欧阳少恭那儿,倒也不是很担心。
除了之前的那个月圆之夜。
但既然有了欧阳少恭能够平稳过度,她当然更放心了些。
只是私心作祟,并不想再这么远远地看着,这才接了这伴娘的差事。
如此,只要有欧阳少恭在,必会带着百里屠苏前来,她也有机会正面见上百里屠苏一面。
为了这件事,她可是在心头计划了很久,该怎么来解释之前的莫名亲近。
想了半天,她觉得,除了真的认错了人这个茬儿以外,她也想不到别的理由来化解百里屠苏对她的抗拒。
也唯有这个理由,才会让百里屠苏理解她——有欧阳少恭这么一个对巽芳穷追不舍的例子在,才会不介意她,才会在欧阳少恭的帮助下,接近百里屠苏,不仅仅满足她的私心,也完成幽都方面的潜伏任务。
只是...
同样的话,肯定这欧阳少恭说和她说,在百里屠苏那儿有着差别。
倒是幸好欧阳少恭很是善解人意了。
在欧阳少恭说完之后,风晴雪还配合着有点歉意有点纠结地看了百里屠苏一眼,又低下头去。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瞥了一眼颇有些后悔的风晴雪,略略犹豫了片刻,才看向欧阳少恭:“...我不会怪她的。”
欧阳少恭笑笑:“如此甚好。”
风晴雪借机抬起头来,眼眸灿若星辰:“那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吗?”
百里屠苏的眼睫轻微颤了一下,又顿了一顿,这才道:“...好。”
风晴雪伸出手去,笑意灿然:“我叫风晴雪,是中皇山人士...”
然而,风晴雪的话才刚开始说,这老付就找了来,远远地就在喊:“少爷,宴席快要开始了,可以入座了。”
“嗯。”欧阳少恭朝着老付略一点头,又歉意地冲着风晴雪颔首,再是看向百里屠苏道,“走吧~”
百里屠苏正巧也不想再听风晴雪的话,便跟着走了。
风晴雪伸出的手,就那样无力地垂下。
眼眸中也晕满了失落。
她几乎叫做是十分明确地感受到百里屠苏对她的抗拒。
只不过是因为有欧阳少恭在,百里屠苏才十分勉强地听她说上两句话。
而且,这百里屠苏到底有没有听,有没有听进心里去,她完全没有底。
这心下,她也确实说不好是个什么滋味了。
***
毕竟此番方家是一嫁一娶,双喜临门,又琴川名流都到了场,整个婚宴可谓盛大非凡。
敬酒的。
喝酒的。
赌牌的。
闹洞房的。
不亦乐乎。
折腾完了,都已经是子丑之间了。
百里屠苏从未经历过这些,整个人都像是被人偷了脑子般的,完全空茫了。
在酒席之上,欧阳少恭其实比之这娶人的方兰生和鲁逸文都要耀眼,那些名流也跟着他转。
那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饶是他酒量几乎可称为海量,但也架不住这来回的敬酒和回敬。
上了马车之后,欧阳少恭就闭目养神,倒也没有在意到百里屠苏几乎傻了。
直到回了府,在那院中下了马车之后,欧阳少恭才发觉百里屠苏有点不太对劲——眼睛就那么直直的,也不知道在看哪儿,一脸的呆滞,眼神空茫。
欧阳少恭也有些酒意阑珊,但还是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肩头,关心道:“屠苏,你没事吧?”
百里屠苏被欧阳少恭这么一拍,回神的同时,还差点儿腿软给跪下去。
百里屠苏感觉整个人都已经要废了,平日里挺直的脊背,这会儿都是弯的,脸也被彻底给笑僵了:“少恭,怎么...怎么...这么累?比我练剑都累~”
“这就是人情。”欧阳少恭连忙环住百里屠苏的腰身,把人给托着,省得摔出毛病来。说起这种事情来,简直叹息不止,“否则,你以为我为何会拒绝如沁的提议?这生意场上的事情太复杂了~简简单单的一杯酒,可以喝出九曲十八弯来~我可不愿意去虚与委蛇~还是我的这方小院儿舒服~”
百里屠苏很是迷蒙:“人情?”
此刻,欧阳少恭的脑子转起来也有些迟缓,愣是顿了半天,才寻了个合适的例子来:“...屠苏,你可以这样理解。所谓人情就是,‘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百里屠苏更是脑子转动得缓慢:“...就是你送我一个木桃,我就要回送给你一个琼瑶?”
“...大致是这样一个意思。”欧阳少恭缓缓点了点头,“就像方才,我被他人敬了酒,又要回敬回去一样。”
百里屠苏仰起头来,恨不得长叹一声:“确实麻烦。”
“呵~”欧阳少恭揽了揽百里屠苏的肩头,“夜深了,屠苏也累了一天了,回房好好休息吧~”
百里屠苏缓缓看向欧阳少恭,仍不忘关心:“少恭,你喝了那么多酒,还是让付叔给你煮一碗醒酒汤喝了再歇息吧~”
欧阳少恭浅浅笑笑:“好~”
招来小厮,送百里屠苏回房。
百里屠苏还有些担心欧阳少恭,不愿先行离去。
欧阳少恭却让百里屠苏先行回去歇着,这配出醒酒汤的事情还得他自己来才行。
百里屠苏一愣,这才想起老付又不会医,确实配醒酒汤的事情只能欧阳少恭自己来。
但百里屠苏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叮嘱了两句,这才跟着小厮走了。
待得完全看不见百里屠苏的身影,欧阳少恭才轻微眯着眼,将双手背在身后,手腕一翻。
立刻,在欧阳少恭的掌心劳宫穴处就升腾起白烟来。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那白烟渐渐地淡了淡了,直到完全没有颜色。
欧阳少恭的手腕微微垂下。
欧阳少恭轻轻闭上眼,又再睁开,哪里还有一丝醉态?
精明的眼眸微微一眯,出了欧阳府的东门,往北而去。
待到欧阳府外墙的拐角处,略略停下脚步。
片刻后,欧阳少恭轻微眯了眯眼。
这里...
距离寂桐的房间没有多远...
几乎是立刻,欧阳少恭就环视四周,但此刻已是深夜,到处都黑黢黢的,几乎目不视物。
欧阳少恭索性抬起手来一挥,立刻就从不远处飞了一个像是树枝状的东西来到他手中。
欧阳少恭第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他平时伪装成盆景的‘梦魂枝’掉落在泥土之上,那些小厮以为是枯树枝了,便捡来扔了。
如此,倒也无所谓。
原本那‘梦魂枝’就长得像树枝。
倒是极好的伪装。
且要真正令‘梦魂枝’发挥作用,还需要做点其他的事。
本身纯粹的‘梦魂枝’倒是并不具有书上所写的那些奇妙的作用。
如此,他倒也不担心这些小厮的误会。
这‘梦魂枝’若真的就这么被扔了,吸收不到该有的养分,很快也就会变作一撮灰,随风而逝,再不会有人知晓这东西到底有多么美妙。
然而,现在他还能拿着这个树枝,这说明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他的‘梦魂枝’。
如此,此物,又到底是什么呢?
“嗯?”略略一探,欧阳少恭控制不住地扬了一下眉,“带着魔气的矩木枝?”
“呵~”欧阳少恭冷冷一笑。
嘴角的弧度凛冽而邪肆,眼眸中的冷意几乎摧枯拉朽:“这神农的后人竟敢把手伸到本座这里来?!”
咬了咬牙:“哼!”
紧紧一握。
那‘矩木枝’瞬间化作一堆粉末,从欧阳少恭的指缝中滑下。
欧阳少恭随手一扬,又拍了拍手,将手中的‘矩木枝’粉弄个干净。
像是在散步一般的,瞬息就到了琴川郊外。
远远便看见一个在夜色的庇护下,一件翠色外衣外套一件白色马褂的鬼鬼祟祟的人。
眼眸中的寒意更深。
像是发现了什么,欧阳少恭是冷冷一笑:“呵~这才是妥妥的怪物啊~”
背在身后的右手垂至身侧,手腕轻轻一动,那鬼鬼祟祟的身影后颈一下就被欧阳少恭捏在了手中。
再是手腕极快地一动,那鬼鬼祟祟的身影还没反应过来便应声而呜呼。
欧阳少恭从袖管中掏出了一张丝巾来,好生将手给擦了擦。
这才饶有兴致地蹲下身来,瞧上一瞧这只是短暂昏迷过去的家伙儿。
细细探了探,欧阳少恭的嘴角晕了一抹玩味幽凉又轻蔑的弧度:“有意思~”
再是将那家伙儿的脖子轻轻一掰。
“咔嚓~”一声。
那鬼鬼祟祟的家伙儿就变作了星光点点。
欧阳少恭缓缓站起身来,又擦了擦手。
看着那星光点点,冷笑一声——真好~都还不用操心毁尸灭迹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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