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琴瑟和鸣交谈欢,哪知故人轮番来【12】

从炎帝神农洞离开,陵越虽然通过他与那灵铁剑鞘之间的关系,轻易地找寻到了百里屠苏的位置——完全不出他所料的欧阳少恭的家乡——琴川,但他却暂且并未直奔琴川,反倒是在江南某处暂且停了下来,寻了一家偏僻的客栈入住。

白日里,最喜欢走去城边,一人独自看那河面涟漪泛泛。

他倒并不是不想赶紧见到百里屠苏,确认百里屠苏一切安好,而是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思索清楚有些关窍,以及他也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面对百里屠苏。

这个时候,他有些莫名地想念陵阳。

有陵阳在,再是复杂的事情,再是纠结的事情,也总能让他有一分能够喘息的机会。

陵阳总能恰到好处地给出合适的建议。

或许因为陵阳是距离他最近的旁观者吧~

然而...

想到天墉城当中的局势,陵越轻微摇了摇头。

目光慢慢放远。

不出意外的,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单独的和欧阳少恭相处的时间,百里屠苏肯定已经完全信任了欧阳少恭。

无论是在以前,还是在现在,其实...他都不敢去挑战这种百里屠苏对欧阳少恭的信任。

虽说这的确归功于欧阳少恭的甜言蜜语和那些拿捏人心的手段,但另外一方面也不能忽略了那一魂四魄和另外二魂三魄之间的共鸣以及那两只重明鸟星蕴的共鸣。

就像...他的鲲鹏和陵阳的鬼车之间因同样的五行属水以及同为禽类猛兽而共鸣。

目前这个情势之下...

他的心下真的很难去拿定主意。

陵越那日日外出,却又不派遣任务,也不说明接下来的行程,自然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几人一商量,便遣了相对来说气息较弱不大能够引人发觉的陵耀去跟上一跟,至少让他们知道,陵越究竟在做什么,到底有没有危险。

陵耀接受这个任务之后,便小心去做。

接连两天都发现陵越在河边静静地抱臂站着,也不做任何事,就那么看着河水流去,心下便有了推测。

回了客栈,便寻了几人商量。

再过了三天,陵越依旧还是这么日日出去。

只是第三天的这晚,他却当真有些纠结了。

毕竟,他已经在此耽误了快七天,既不去找百里屠苏,也不继续查案。

这般...

难得的,陵越没有了睡意。

而且,陵越也决定在这么一个晚上做出一个相对稳妥的决定来。

既然没有睡意,陵越也不想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索性穿好了衣,从客栈的窗户飞身而下,踩着轻功,离了客栈。

寻了个位置,抱臂看着夜空。

微凉的风,吹拂着那蓝色的发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弱弱的声音传了来:“大师兄,你怎么...”

陵越眉头一皱,转过头去,发觉竟然身后有人不说,来者还是陵耀。

一时之间,不解和奇怪都涌上心头。

但面上,陵越却只是转过头去,微微垂眼:“睡不着,也不想打搅大家。”

陵耀眼瞧陵越并未追问他为何前来,倒也大了些胆子,索性走到了陵越身后一步去,话语间透着小心翼翼:“是为了屠苏师兄的事情吗?”

站定之后,一手背在身后。

四指屈伸三次。

又不动声色地让左手回落至身侧。

被问及这么一个问题,想起几日间的那些纠结,陵越声音低沉:“是也不是。”

陵耀此刻仿佛变作了那善解人意的欧阳少恭,嗓音温柔,又条分缕析:“是,大概是大师兄在担忧。不是,大概是大师兄还在想九头蛇的事情。”

陵越眉毛一挑,随即又有些释然:“确实如此。”

陵耀微微垂了眼,十分温驯:“其实...大师兄也不必如此忧虑。与屠苏师兄见了面,那晚的事情就应该清楚了。”

陵越缓缓抬头,望向那无边的夜色,叹息卷入了那微凉的风中:“但那晚的事情清楚了又如何?始终就是个谁都说不清的事情。”

陵耀也跟着抬头望去,只是眸中泛起了冷意:“说不清楚又如何?说得清楚又如何?”

也不知是这夜色,还是陵耀的理解,陵越的戒心非常松弛,头又缓缓低下,声音中尽是叹息:“是啊~说不说得清楚又如何?总归是满目疮痍。”

陵耀也跟着低下头来,小心地觑了陵越的侧脸一眼,才有些语气缥缈地劝道:“...大师兄,你先去找屠苏师兄吧~”

“...你什么意思?”陵越一听,瞬间警惕就在身体中蔓延开来,脊背也跟着绷直。侧过头去,却并未看向陵耀,语调低沉。

略略一顿,又转过头去,看向远处,斩钉截铁:“我不会单独去找他。”

此刻,陵越并未发觉,他在提高警惕的同时,身体里的灵压也跟着在激荡。

他已然攀升了一个档次,这种灵压的激荡当然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还是微微的一震,对陵耀来说,却像是被推了一掌似的。

暗处的三个身影能够清晰地看到陵耀差点脚下一个踉跄,个个都为陵耀捏了一把汗的同时,他们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灵压在往周围扩散。

感觉到这种灵压,几人都感觉到也像是被推了一掌。

但力道并不大。

如此,手心之中都浸润出了几丝水汽来。

对陵耀的担忧只有加深。

“大师兄,你莫要误会我。我只是...”陵耀几乎是死死咬着牙,才稳住了身形。面对陵越灵压的猛然提升,他大致推测得出陵越是因为什么。连忙摆明立场,将心头想法道来,甚至有一些慌乱和语无伦次,“我看得出,屠苏师兄没有杀人动机,也没有实施杀人的条件,还没有那种一剑穿胸的用剑习惯。我也一直都相信,屠苏师兄的人品,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我...”

眼睫垂下,浅浅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大师兄能够和屠苏师兄好好聊聊。”

略略一顿,又看向陵越的侧脸:“屠苏师兄他,要亲近些的,也就芙蕖师姐,大师兄和陵阳。但我看陵阳时常都在屠苏师兄那里吃瘪。芙蕖师姐虽然很喜欢和屠苏师兄说话,但屠苏师兄的反应一直都比较淡然。唯有和大师兄说话,屠苏师兄的眼睛里会有点光彩。”

抿了一下唇,眼睫打了个颤,眼神慢慢坚定:“我...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内向。若是我们在场,他不一定会说有些事情。而且,若我们在,很有一点天墉城在兴师问罪的意思。他或许会比较抵触,反而不能为我们提供对缉凶有帮助的细节。我也相信大师兄的人品,不会做出有违公正的决定。”

陵越垂了眼,一手置于腹前,一手背在身后:“...我不会单独去见他。”

陵耀实在是有些难以相信,在他这么掏心掏肺之后,陵越竟然“油盐不进”?!

实在是有些错愕:“大师兄~”

暗处的几人对视一眼,都知晓陵越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

但安陆村一行,即墨一行,炎帝神农洞一行,都让他们对于整件事有了一些新的思考方向。

并且,关于肇临遇害一事,他们心头...实则也在自身明白,或是其他聪明人的提点中,找寻到了真正的凶手。

如此一来,何以去追究一个伪凶手的责任?

更何况,针对现在这种情况来说,这天墉城中有以陵阳为首等人的运作,应该不用担心。

尤其这敏感之源一个在闭关,一个流浪江湖,还有一个目前不在天墉城。

如此,这抓住另外一只黑手的事,或许还必须得采用声东击西和暗度陈仓来相互配合了。

毕竟,所有人要的最终结果都是天墉城的稳定和更加辉煌。

虽然...

有了焚寂,让这么一个状态起了一点波澜,但从实际上来说,此事与百里屠苏又有什么关联呢?

反倒这百里屠苏才是在整件事中最冤枉的那一个。

既然如此,就应该采取正确的策略,让整件事得到一个善终。

暗处的几人再次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从暗处走出。

来到陵耀身后。

陵涪眸光坚定:“大师兄,我们都相信你和屠苏师兄。”

陵越转过身来,见得几人,一时之间,竟有些怔愣:“你们...”

陵涪沉下一口气,缓缓道:“大师兄,其实陵耀是代表我们出来与你说的。”

看了身旁的陵仁和陵皎一眼,又直视陵越的眼睛:“此事...我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明白为何会被点名出列。”

略略一顿,深深吐出一口气来,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钦佩:“从昆仑山上一下来,大师兄就直奔安陆村,而不是用追踪术先行追踪屠苏师兄的位置,我们就知道在大师兄心中,天墉城比屠苏师兄重。既然如此,我们还有什么是不能相信大师兄的?”

微微低垂下头,声音滞涩:“大师兄,我...我其实是这里最期望师父能够过安生日子的人。但这接二连三的事情,搞得师父他焦头烂额。我心中...实际是有些怨恨那些跳梁小丑的。然而...”

差点将那一口银牙咬碎:“在那样一个局势下,我们也不能拿那样的小丑如何。”

抬眼看向陵越,眼眸中甚至微有水光:“大师兄,我们都知道,你才是能够带领天墉城走得更远的那个人。”

声音甚至在发颤:“你为天墉城所付出的心血是师父的数倍。”

与众人对视一眼,看向陵越的目光像是在看着神明:“我们都愿意追随你。”

陵越微微垂了眼睫,沉默片刻,却是不置可否:“...夜深了,回房歇息吧~”

陵越这话,虽然说得是无光风月,但众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此时此刻,众人心头对陵越那说一不二的性子甚至感到一丝郁闷。

然而,实则也是因为陵越这说一不二的性子,才令他们都感到钦佩。

陵涪与众人对视一眼之后,沉下一口气,眉头紧皱道:“大师兄,屠苏师兄的事情,师父等你,就是认可了此事由你代表天墉城全权处理。我们都相信你不会徇私舞弊。”

“还请先行探望屠苏师兄的情形,再说后话。”缓了口气,又道。

陵耀接档,十分忧心:“我们都很担心屠苏师兄的安危。焚寂在屠苏师兄手中,虽然屠苏师兄确实厉害,但面对有心之人的布局,空拳难敌四手。”

“关于黑衣人之事,我们也商量过。”陵皎看了众人一眼,严肃道,“大师兄,对方针对你的地方也不少。我们若是一同行动,目标较大。但若是我们分开,对方的视线被吸引开,反倒是给了我们可以去查黑衣人的机会。人过留声,雁过留痕。这些人不可能泥牛入海无消息。”

再是与众人对视一眼之后,弯下腰去,端着剑礼,斩钉截铁道:“我们希望去追击真正的凶手,还请大师兄下令。”

陵耀紧跟着道:“还请大师兄下令。”

陵涪也道:“还请大师兄下令。”

陵仁也道:“还请大师兄下令。”

众人声声而道,态度坚定得仿若在向天神请命。

周遭的树叶都被几人的声音震得沙沙作响。

如此模样,若要换在紫禁城中,与逼宫何异?

陵越看着众人这整齐划一地请命模样,一时之间竟哑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欣慰?

当然。

众人都把天墉城的利益放在了首位。

且众人也是明辨是非之人。

纠结?

当然。

毕竟,他都还没有对之后的事情做出决定来,现在这几人却如此来说...

他必须要承认,他的心,有点乱了。

若说不想单独去找百里屠苏,陵越觉得,这是在自欺欺人。

但若说一个人也不带,这样的风险,陵越不知道他是否能够承受。

默然许久,纠结许久,陵越想起了陵阳的话来。

忽然之间,心头便豁然开朗了。

只是...

此事却也不能...

“你们...”心头打点明白,陵越张了张口。

却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众人正等待着陵越的决定,心都悬了起来。

但陵越启口之后,却又沉默了下去。

一时之间,令众人也猜测不透,陵越的想法。

顿了半晌,在陵越感到众人的耐心都即将耗尽之时,这才缓缓转过身去,微微垂着头,双肩一塌,像是放弃了内心的某种坚持,叹了口气后,才道:“那就兵分两路。你们有什么线索,迅速传信于我。”

众人对视一眼,连忙领命:“是。”

夜已经很深了,陵越将众人打发走,又在那处站了许久,将战略在心中筹划出明显的方案之后,这才缓步回了客栈。

翌日,陵越将所有人召集在了他的房间之中,细细讲了讲他对这群黑衣人的一些猜测以及一些战略筹划,让众人相机行事。

众人领命过后,就离开了。

陵越也在收拾收拾之后,退了房。

但陵越并未直奔琴川,反而是在驿站要了一匹马和一张地图,还在驿站歇了一晚才出发。

陵越从驿站离开之后,驿者继续迎来送往。

但却在驿站偶有的空闲之时,将一只白鸽送出。

是夜,一只白色的鸽子落在了一根琴弦之上,爪子撩落出一声琴音。

鸽子的主人听得这琴音,缓步来到琴前,取下鸽子的脚环。

拆了密信,迅速看过,便让那张字条化作了灰烬。

鸽子的主人笑着摸了摸白鸽的头,又将白鸽放飞。

站在窗前,目送白鸽迅速滑过夜空。

眼眸渐冷。

***

这天,又是很早的,这欧阳府就忙活开了。

难得的,这天百里屠苏还起了个早。

也许是被那些小厮给服侍怕了,百里屠苏索性亲力亲为。

很快,便迈步出了房间门,往餐厅而去。

他知道,欧阳少恭一定在那儿等着他,一道用膳。

但却在刚刚走到中庭的时候,发觉府中的小厮都换了非常素的米白色衣服。

再是一瞧他此刻穿的欧阳少恭给他的黑底红色滚边劲装,颇感格格不入不说,还有一丝奇怪。

且这平日里,欧阳府的小厮基本都穿棕色的衣服。

如此一来,反差颇大。

这些小厮又行色匆匆的。

手中拿着水果的。

手中捧着香炉的。

还有拿着黄纸的。

百里屠苏一想,这欧阳少恭平日里写写画画的,也没用过这种黄纸。

且这种黄纸好像是他们这些道家人用来画符的。

再是一想,欧阳少恭应该没有这方面的需要。

即使有,也应该向他开口才是。

“嗯?”百里屠苏是越看着这些忙碌的小厮,越懵,“这是...”

但他对这些小厮又不是很熟悉,也不好问。

直到他见得了催促着小厮们干活儿麻利些的老付,这才眼睛一亮,赶忙过去:“付叔,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日,老付也是一身米白色的素服。

瞧着百里屠苏还穿着红色滚边的衣服,仅仅只是眼睫一颤,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这种事情,百里屠苏又不知道,还是个对世俗都不太明白的道士,倒也还真的是无知者无罪了。

老付略略将心绪掩去,这才介绍道:“...再过一些时间就是老爷已故的日子,按照欧阳家的习惯,少爷要斋戒祭祀。”

指了指那些正忙碌着的小厮:“我们这是在替少爷准备祭祀的东西。”

双手交叠腹前,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老了好多岁似的:“...原本会更盛大一些的,但今年与欧阳家是世交的方家有红事,不宜冲撞,遂显得简单了些。”

百里屠苏眨了眨眼,有些懵:“祭祀?”

在他的印象里,祭祀好像是某些部落才做的事情,他是在陵越给他的书上看到的。

正当老付张口要稍加解释的时候,一身全白素衣的欧阳少恭缓步来了,面色有些疲惫:“付叔,你先去忙吧~”

老付有些担心地看了欧阳少恭一眼,还是应下了:“是~少爷。”

接着,便去忙了。

百里屠苏循声望去,只见欧阳少恭也是一身素白,脸色也有些晦暗,心头一颤:“少恭...你没事吧?”

“没事~”欧阳少恭勉强提了提嘴角,完全没有平日里的精气神。

抬头看向远处的房顶,声音滞涩得令人胸口发闷:“不过是家父的祭日将近,心头颇感愧疚罢了。”

百里屠苏小心地觑着欧阳少恭的侧脸:“...是因为...”

“是。”欧阳少恭缓缓低下头,掩去眸中哀伤,“此事还让如沁受累,甚是不该。”

百里屠苏敛了敛眉,不解:“...此事不是如沁姐能够帮忙很好吗?”

“...屠苏,这件事并非如你所想。”欧阳少恭叹了口气。

稳了稳心绪,这才慢慢看向百里屠苏,解释道:“一个家里的丧事,只能由有着直接血缘关系的子女亲自操办。如果遇到子嗣单薄,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变故的,才只能由有着间接血缘关系的孙辈操办。家父过世,按照规矩,便只能由我这个独子来操办。那时,我又有了妻子。这么一件事,就应该是由我们夫妻俩来操办。最差,我抽不开身,也得由巽芳来操办。虽然我们家与方家的关系很好,但此事不可僭越。这就是宗祠。进了哪一家的门,就是哪一家的人。就如同如沁的婚事,本该由方太大师来为如沁戴上凤冠,披上头巾。我虚长如沁几岁,虽说为兄,可做长辈,但此番也是大大的僭越。”

“你们好生复杂。”百里屠苏皱了皱眉,感觉这脑子都给打了个结,“我们若是如此,只要是师兄弟都能帮着入土为安。”

欧阳少恭垂了一下眼,又看向百里屠苏道:“但你是天墉城的弟子,肯定不可能让其他门派的师兄弟来做这个事情。这是相同的道理。”

百里屠苏闷了闷,双肩一塌,浅浅叹了口气:“...少恭,红尘真的和昆仑山上差了很多。”

欧阳少恭仍旧是勉力勾了勾有些泛白的嘴角:“我想,你应该更喜欢这个鲜活的红尘。”

百里屠苏点点头,猫弧若现。

“陪我去琴台坐坐吧~”欧阳少恭揽过百里屠苏的肩,声音中都透着股无力,“...祭日将近,我总觉得心头空唠唠的。”

百里屠苏眼瞧着欧阳少恭眼睛里的神彩都折了大半,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好~”

来到琴台,两人席地而坐。

欧阳少恭看着远处,双手撑在身后,一副没话找话的样子:“屠苏,你小时候是不是会拿着比你还高的剑练啊?”

“哪里~”百里屠苏面色微红,低下头,嘴角勾着一抹腼腆的弧度,“那时,我身体不太好,师尊闭关,什么事都是由师兄代师授课的。刚开始,师兄没让我练剑,而是先教我读书识字,再教我炼气,给我补养身子。待得我身子好些了,才拿了师尊特意嘱咐的木剑给我,教我剑招,又很耐心地给我纠正动作。给我们练习的木剑都是短剑,能够很轻松地拿起来。”

“耐心?!”欧阳少恭十分难得的一脸错愕。

实在是有些为难地看向百里屠苏:“屠苏,你...”

“少恭,你误会他了。”百里屠苏一瞧欧阳少恭那样,大致知道欧阳少恭是在错愕些什么,连忙为陵越正名,“我与他一道长大,形影不离。他真的很温柔,很有耐心。他只是看上去不太好说话,看上去比较严肃罢了。他那般模样,其实是被天墉城的事务给压的。小时候,他其实很爱笑的。笑起来很好看,嘴角有小小的梨涡。每次看到他笑,我也会不由自主感到心情很好。”

眼神渺远,语气略略有些遗憾和低落:“只不过,随着我们慢慢长大,他接手的事情越来越多,他笑得也越来越少了。虽然也时常冲着我笑,但那种笑却带着很深刻的疲惫,看得我心里很难受。我心里知道,他还是想要笑的,但他作为天墉城的执剑长老,需要端庄,需要持重,需要维护师尊的颜面,也只能是那么一副淡淡的样子。有时,我真的希望,他能够卸下这些包裹,舒坦一些。”

欧阳少恭蹙了蹙眉:“大师兄不是...”

百里屠苏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欧阳少恭莫要误会:“他的确是天墉城的首席大弟子,分管天墉城中的具体事务。但他也是天墉城的执剑长老。”

说起陵越,眼眸中尽是骄傲和自豪:“师尊应该是觉得师兄可以出师了,也觉得师兄有那个能力成为执剑长老,就已经传位了。”

微微垂了眼,声音略略迟滞:“师兄他...”

抿了一下唇,语气有些不太确定:“内心应该还是觉得他匹配不上这个位置,这才极少穿那一身长老服,平日里还是穿的天墉城的首席大弟子服。他或许也觉得,若是他以长老的身份自居,与这些弟子之间的距离很远吧~”

“原来是我眼拙。”欧阳少恭看向远处,微眯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暗色的流光,“我原以为是因他为首席大弟子,这才发冠十分特别。”

百里屠苏看向欧阳少恭的侧脸,纠正着欧阳少恭的所知:“师兄的发冠一直都很特别。天墉城每到一定的时间都会举行剑术大会,唯有一直都取得魁首,才能一直是首席大弟子。自师兄他成为首席大弟子以来,这魁首的位置从未易位。因着这件事,他自小戴的就是首席大弟子的发冠。但这只是表示他的身份。到了弱冠之年,他就应该戴另外一种表示成年的首席大弟子发冠。但在师兄弱冠的那一年,师尊也决定传位。所以,那时,他戴的就是长老冠了。虽然平日里穿的是首席大弟子的袍服,但发冠却一直都戴的是长老冠。在天墉城中,发冠才是一个人层级的最终表示。发冠只能比袍服的地位高,不能比袍服的地位低。若是被割去位置,首先就要被剥夺发冠。”

欧阳少恭敛去眼中情绪,看向百里屠苏,奇道:“屠苏,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此事?”

百里屠苏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欧阳少恭的意思:“你是说发冠的事情?”

欧阳少恭点了点头:“嗯~”

百里屠苏淡淡笑笑,又认真道:“在天墉城中,会把弟子分为新晋弟子和老弟子。为了迅速让新晋弟子掌握在天墉城中应该遵循的大致规则,这才让新晋弟子学习《天墉城门规》。这是简化过后的规则。因着天墉城里,这衣食住行都有人管,所以这些事情不需要操心。故而,只要言行遵守便可。若是新晋弟子犯错,也是罚他们抄写《天墉城门规》。而老弟子则学习的是天墉城最完整版本的规矩——《天墉城律法》。我们犯错,被罚抄写,就是抄的律法。我们的一切行止也必须符合其规定。”

面色染上一丝羞赧:“当年...我教你剑术之时,也不知《天墉城律法》一事。那时,我仅知道《天墉城门规》。以前,我并不住在碧云阁。碧云阁是首席大弟子的居所。最开始,我和师兄都住在师尊为我们准备的住处——玄古居那里。后来,是我身体确实好些了,这才去了碧云阁。师兄希望我尽快掌握规矩,这才让我熟悉《天墉城门规》。那时,他还没有告诉我天墉城竟然还有律法一事。都是后来,他知晓我教你剑术一事,这才知道我犯了错,才严肃警告了我此事。虽然在《天墉城门规》中也说过不能私相授受,但却没有《天墉城律法》中讲得清楚透彻,条款明晰。”

欧阳少恭轻微扬了一下眉,恍然大悟:“天下修仙第一大宗,果然名不虚传~”

“少恭,一直以来都很少听你说起你小时候的事情。”彻底被勾起当时陵越是怎么让他熟悉这《天墉城律法》的回忆,百里屠苏的羞涩更甚了些。微微别过眼去,有些僵硬地转移着话题,“你...小时候也和我一样吗?”

欧阳少恭一瞧百里屠苏那烧红了的耳尖,在心底里眼珠一转,面上则是眼神渺远地扯了扯嘴角:“呵~大概孤独应该是同样的,其他的却有着很大的差别了。”

百里屠苏的羞赧被好奇压下,看了过来:“哦?”

欧阳少恭微微垂着眼睫,声音若那潺潺流水:“我幼时极爱看书,又在医道药道这一块天资聪颖。我小时候很难找到能够和我说到一块儿去的孩子,甚至那些孩子都觉得我很奇怪,除了看书就是看书,简直就是一个书呆子。但我却是真的觉得书里的世界很有趣,很想去探索。只是偶尔也想找那些小伙伴玩一玩。但当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时候,又觉得独自呆着挺好。家父也非常喜欢我的文静和聪颖,对我很满意。只是我幼时还喜欢弹琴,但家父觉得这件事虽然可以怡情养性,而医道之路崎岖,若将精力花在了练琴上,我便不能更好的专心医道了。对于这件事,家父只是给我请了老师,但却不会给我太长练琴的时间。我幼时几乎与书为伴。”

说起方家的人,眼神都变得异常温柔:“小兰他们,算得上是我幼时那种在别人眼里十分枯燥生活的一份鲜活吧~”

顿了一顿,声音略略有了一丝浑浊:“家父是一名温柔的严父,也是一个温柔的医者,还是一个有点冷面的太医院首席。欧阳家世代从医,几乎每一代都有进入太医院做太医的人。这太医院的首席,也常常是我们欧阳家的人。太后听说我的才名,便起了心思。我也入宫去见过她几次,是个很和蔼的老太太。几番对答,让她对我极是欢喜,便动了让我进入宫里的念头。但也不知道是何种考虑,她最终却给了懿旨,让我进宫去做家父的助手,去做家父的学生。与此同时,她也给了我在太医院的职位。但那时,我还很小,也就十来岁。家父觉得,医者更应看千字书,行万里路。也不知道家父是如何跟太后交涉的,在家父休假回家之后,便安排了我外出游学。之后,我就离开了琴川。家父的事情以及一些其他的事情,都不曾知晓。直到我回到琴川,才听说早已改朝换代,这才心惊不已。或许是家父早就察知到了危机,这才一把把我给从泥潭里推走。否则,我可能...”

缓了缓心绪,这才浅浅淡淡地勾勾嘴角,眼眸中也是一种欣慰:“所以,我真的也很珍惜现在这种平淡的日子。”

微微摇了摇头,既有感激,也有一丝憾然:“如沁她...我也知晓,她是为我考虑,希望我多接触一些朝廷中的人,如此也可找个机会凭借我的医术进入太医院,不仅仅谋求个差事,也不枉我欧阳家的名声。但...这些事情,如沁不知道,遂她也不明白我的心情。”

百里屠苏静静将欧阳少恭的话听完,忖了片刻,才看向欧阳少恭,抬手按了按欧阳少恭的肩头:“...少恭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

此刻,欧阳少恭才是稍稍鲜活了些:“还是屠苏懂我~”

不像之前那么柔弱易碎。

欧阳少恭缓缓站起身来,邀了百里屠苏前去用膳。

途中,百里屠苏问起这素衣的事,欧阳少恭便给百里屠苏讲了。

百里屠苏觉得,他也不该在这欧阳府里独树一帜,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此,欧阳少恭却也只是让百里屠苏不必多想,此事与百里屠苏无关。

但百里屠苏仍旧觉得如此不好。

最终,还是欧阳少恭妥协,为百里屠苏找了身浅色的衣衫来。

两日后。

欧阳少恭早早起了身,依照着往年的样子,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做得一丝不苟,全程专注。

百里屠苏也早早起了身,就在远处看着。

这两日欧阳少恭的面色都不太好,他也有些担心欧阳少恭,想着陪着也比欧阳少恭单独一个要好很多。

眼见着欧阳少恭所做的种种,百里屠苏再次有了一种斯人近在眼前,却又恍然天边的感受。

以往,在天墉城,他从未知道这些事情。

都是因为有了欧阳少恭,他才第一次知道,花灯是用来祭奠亲人的,还要顺水而下。

自来到了琴川,他又有了很多个欧阳少恭带给他的第一次。

这红尘...

的确如同欧阳少恭所说的那样,纷繁多姿。

但这么多日日夜夜经历的事情,却让他的心头有了一丝异样。

以往,他总觉得,到了碧云阁之后,这天墉城就像是一个牢笼一般。

他受人针对。

他醋海翻波。

他不解风情...

可是...

他的心头也就只有陵越一个人,他作甚要理会其他人呢?

芙蕖待他是好,但那是因为陵越。

陵阳待他也好,但还是因为陵越。

陵端待他针对,不仅仅是因为他本身,也还有一点陵阳所讲的那个侥幸前因。

然而,这些事情与他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他仅仅只是他,从来没有变过。

从前,感觉到煞气在进益,他确实在肇临遇害一事发生之后,有了顺水推舟的做法。

但来到这红尘,虽然有欧阳少恭的耐心解释,种种引导,多番开导...

可他却蓦地有了一丝羁旅之感。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

原本,来到这人人都待他很善意的琴川,他应该是该感到开心的。

尤其欧阳少恭很懂他,也很接纳他,还让他懂得了很多事情。

这种挚友在侧的感觉,当然是好。

但他...却总感觉,他是飘着的。

他没有落地。

他是漂进了琴川这个池塘的一朵浮萍。

这朵浮萍在温泉之中晃晃荡荡,却总是没有找到那个停泊的港湾。

这...

于百里屠苏愣神之际,欧阳少恭已经走入了欧阳家的祠堂之中,祭拜各位先祖。

祭拜完之后,便在厅中跪了下来。

跪得笔直。

十分虔诚。

祭拜完之后,小厮们为欧阳少恭关上了祠堂的大门,将内里和外部相分隔。

百里屠苏一怔。

这是...

又看了看那些散去的小厮。

有些奇怪。

但又没有多言。

寻了根柱子靠着,看着祠堂的大门。

脑中放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老付就寻了来,让他去用膳。

他正好也饿了,但又不想离开那处。

老付瞧他那样儿,便给他送来了相对方便些的酥饼。

百里屠苏道过谢之后,慢慢啃着酥饼。

老付则是离了去,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待得酥饼啃完,百里屠苏又寻了个位置,坐在了栏杆上,背靠着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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