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屠苏只不过是一直强撑着,实际已经很累很累了。
刚刚一沾枕头,这呼噜声竟就响起了。
此番,还惹得睡在外侧的陵越一愣。
这是...
瞥了一眼窗外的夜色。
此刻,那深蓝都褪色了些。
不难推测,确实都快要天亮了。
百里屠苏要是不感觉到累,才奇了怪了。
想起之前的打算,陵越轻轻翻过身,又小心地摸上百里屠苏的脉。
将百里屠苏的脉一探,陵越不由瞪大了眼。
这是...
怎么会有...
若是如此,倒是能够解释当年风广陌前去乌蒙灵谷的缘由了。
幽都特殊的灵力,确实有镇压焚寂的作用。
只是...
为何这灵力怎么感觉有点不太一样呢?
难道是...陵阳所说的,得了女娲大神的馈赠?
若是如此,似乎才能解释风晴雪之前的灵力和现在灵力之间的差别。
以及...很可能那风广陌也有这么一份馈赠。
这幽都长期居于地下,本就阴寒之气重。
要来这阳间,或许是要点媒介才行。
虽然灵力是一样的,但现在的强度和纯度显然和之前不一样不说,还多带了一种非常能够清透人心的力量。
这女娲的神力主修复和生长一类。
如此...
那多半就是...
可是...这镇压和修复不是一对相反的力量吗?
而且,现在能够感觉到的百里屠苏的脉,已然不是迟脉,而是一个正常武者的脉。
这...
曾经,韩休宁怀着百里屠苏的时候,下过冰炎洞...
寒气入体,造成韩云溪自出生之日起,就体质阴寒。
若是不习族中增强体质的术法,恐...
这...
怎么还是感觉有哪个地方不是很对劲呢?
若是如此,岂不就应该给百里屠苏服下温补阳气的药吗?
若是填补了阳气,才好像应该是现有的这种脉象才对。
但当初师尊给的药,却并没有对百里屠苏的脉象有所改善。
百里屠苏的脉象只会因煞气的发作和情动而改变。
这...
假设...百里屠苏是“死而复生”...
那岂不是唯有冰肌玉骨的昆仑山才能保存韩云溪的躯体?
当初...虽然师尊打算送养,也没说离开昆仑山的范畴。
清气...
确实相比浊气更加有利一些。
世俗则会...
若是如此,是不是有了这属于大地之母的灵气,就能够将这么一个问题给克服了呢?
一方面用幽都特殊的灵力控制着焚寂的情况,一方面又用这属于大地之母的修复与生长之力维持着这么一具躯体的鲜活?
这...
这家伙儿到底打算干什么?
怎么能...
或许,他是该像陵阳一样,唤这家伙儿一句——先生。
确实厉害。
任何事情到了其那儿,简直玩转不要太轻松。
陵越缓缓松了手,看着百里屠苏的睡颜,难言就在心头。
***
回了房的欧阳少恭,先是换了身衣服,这才躺在了床上。
拿过他的烛龙之鳞,轻轻一抹。
然而,却出现了他始料未及的情况。
竟烛龙之鳞之上,什么都没有。
如此情形,惊得欧阳少恭一下坐直了身子。
这...
怎么可能?
欧阳少恭又再试了试。
但烛龙之鳞之上,却不显示任何与陵越有关的事情。
欧阳少恭拿着烛龙之鳞的手缓缓落在被面上。
这可委实有些奇怪。
之前,用烛龙之鳞他都能看到关于陵越的情况。
怎么这次...
欧阳少恭确实感到有些奇怪。
尤其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陵越。
无论是气质,还是想法,以及表现都与之前接触过的那个陵越不同。
但通过这么短暂的接触,也没有发现其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附了身。
这...
欧阳少恭的目光落在了烛龙之鳞上。
他当然知道,不可能是烛龙之鳞失灵了。
唯二的解释便是...
此番,须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探上一探。
这陵越本就是大业的最大阻碍之一。
若是阻之,必当除之。
欧阳少恭的手指微微摩挲着烛龙之鳞,眼中全是阴狠。
***
黑暗中,一双闭着的眼睛忽而睁开。
目光就那么离散地看着床梁。
眼睫微微一颤。
又喉头一梗。
缓缓坐起身来,拭了拭额间的细汗,又用手捂着心口。
看向只留着一卡宽的窗户,往外眺望着夜色。
又垂下眼来。
心头确实有一点不太相信。
这...
雷灵珠的气息怎么会出现在琴川?
还偏偏出现在欧阳少恭的家里?
这...
难道是...欧阳少恭认识的人中有带着雷灵珠气息的人?
今晚在此间暂住?
这...
黑暗中,寂桐的手忍不住地摸上了被强烈的雷烧得惨烈的右脸,心悸不已。
***
天刚蒙蒙亮,寂桐就收拾好,按照她对欧阳府的熟悉以及对那雷灵珠气息的熟悉,循着雷灵珠气息力量强的地方而去。
然而,她并未想到,她最终找到这雷灵珠气息最强的位置,竟是在百里屠苏的房间。
寂桐就站在窗边,往里侧看去。
只见这次颇有些奇异的,百里屠苏并没有拉下床帘。
且在百里屠苏的床上,还睡了一个人。
瞧那个体型,是个成年且精壮的男子。
这人,她以前没有见过。
也不知晓欧阳少恭结识了这样一个人。
至少在她跟欧阳少恭在一起的时候,她确实没见过这人。
房间的另外一边,欧阳少恭特地给百里屠苏安排的剑架上,不仅仅放着焚寂,还放着一些其他剑。
但无论是焚寂,还是其他剑,在此刻都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光亮。
唯有那多出来的那柄剑——一把冰蓝色的细剑,正有着浅浅的光。
这...
寂桐微微皱了皱眉。
莫非...这就是百里屠苏口中的那个嫡亲师兄?
也是剑客?
也来自天墉城?
这...
可若是如此,这雷灵珠的气息怎么会出现在百里屠苏的嫡亲师兄身上?
这也...
分明...
想起来了!
这人就是陵越。
确实是百里屠苏的嫡亲师兄。
两者都是天墉城的人。
两者的师父是那个叫紫胤的仙人。
当初,欧阳少恭通过烛龙之鳞查看陵越的时候,她就在欧阳少恭身边。
难怪对那把细剑感觉到有点眼熟。
可...
这陵越不过是个被世道所弃的皇子,分明从烛龙之鳞之中所反应的来看,根本就没有接触到过雷灵珠,又怎么会...
这...
等等!
难道真正的雷霆之力是在...
寂桐立刻看向了那把冰蓝色的细剑。
然而,此刻这霄河剑却灭了光亮。
如同其他剑一般,安安静静的。
寂桐的右手按上了心口。
这...
难道是这把剑在引她前来?
还是...
亦或是存在于她身体里残存的雷灵珠的力量在与之相互吸引?
这...
看来,此番须得避开陵越了。
否则,依照欧阳少恭的精明,很快就会猜出她的身份来了。
只是...
欧阳少恭也并不知晓当年蓬莱是被雷灵珠摧毁。
只知是天灾。
如此,倒也可以稍加安心。
这剑...
一把五行属水的剑,怎么会有雷灵珠的力量?
那雷灵珠...当年是莫名就从海底升起...
而后却又莫名消失不见...
这...
此事恐怕尚得留心了。
寂桐小心将四下一打量,回了屋去。
***
远处,一抹杏黄色的衣角一闪而逝。
***
屋中,一双鹰眸霎时睁开。
陵越轻微抿了抿唇。
这个时候...
怎么会有人来?
而且,这气息...
莫非...
呵~
这倒是有意思了~
陵越又闭上了眼,继续休息。
待得日上中天,百里屠苏和陵越才起了床。
打理好之后,百里屠苏带着陵越往餐厅那方去,准备用餐。
但在出了门没几步之后,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药味。
百里屠苏和陵越不由对视了一眼。
百里屠苏确实觉得奇怪,便继续带着陵越往餐厅而去,如此也好问问欧阳少恭。
前往中庭的过程中,碰见了一个小厮,百里屠苏顺手就给拦下了:“诶~怎么一股药味?是谁生病了吗?”
那小厮停下脚步,躬身低头,恭敬道:“回百里公子的话,是少爷昨晚差不多熬了一宿,之前的咳疾虽说已经恢复了,但这么一折腾,身子有些受不了,就写了张方子,让付管家去抓药。这药得三煎三冲,这会儿正是第三冲的时候,才在这边院子都能闻到味道。不过,百里公子不用担心,没有引发少爷的咳疾。少爷只是有些虚弱乏力罢了。”
百里屠苏一怔,缓缓放下手来。
陵越瞧着,冲小厮挥了挥手。
小厮赶忙点头应下,离了去。
“你们这一个个的...哎...”陵越瞥了一眼还有点愣住的百里屠苏,抬手点了点百里屠苏的脑袋,颇有些闹心,“怎么都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区区一个采花贼,一个虚弱乏力,一个面无血色,你们真是...”
这下,百里屠苏委屈了:“...师兄...”
陵越一脸无奈:“算了~不说你们了~先去看看少恭。”
百里屠苏抿了抿唇,只得在前面带路。
来到欧阳少恭的房间,见大门没有关上,欧阳少恭正有些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百里屠苏索性就带着陵越入内了。
刚一进门,陵越就关怀道:“少恭,你没事吧?”
欧阳少恭循声抬头,嘴唇煞白地笑了笑:“多谢阿越关心,就是熬了一宿,身子有些受不了罢了,没有什么大事。”
陵越眉间一紧:“你们...”
欧阳少恭的笑带了一丝调侃:“阿越这是又要教育我们了?”
陵越一副“要不然呢?”的模样:“一个采花贼,没有你们,也有其他人去抓,搞得这么狼狈就好了?”
欧阳少恭微微垂下眼,有些惆怅:“...这个么...大约是在这里土生土长,便总觉得这里的一事一物都要尽一份心力才好~”
陵越双肩一塌:“算了~不说你们了~”
此时,老付来了:“少爷可以开饭了~”
“好~”欧阳少恭点头应下。
又略有一点讨好地看向陵越:“好了,阿越,把饭吃了就好了~不用那么担心~”
陵越却撇了撇嘴:“我还以为这下了山,遇见的都是熟人,我也真能摆脱天墉城那种令我秃头的各种糟心,却没想到就没有一处是不操心的~”
欧阳少恭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呵~”
百里屠苏的目光在欧阳少恭和陵越之间去转了一圈,浅浅皱了皱眉。
欧阳少恭站起身来,领着大家一同前往餐厅。
来到餐厅,众人陆续就坐。
用膳完后,陵越冲欧阳少恭道:“少恭,吃了饭,就好好休息,小心身体。”
欧阳少恭微微点头:“我知道,多谢阿越了。”
陵越略带歉意道:“我与屠苏待会儿去拜访一下方家,可能会晚些回来,晚饭就不必留了。”
“之前屠苏说过,执剑长老与方太大师是好友。阿越一来便要去拜访,倒也是这么个理。不过,想来令师与方太大师之间的关系方家的仆役应该都不清楚,甚至如沁都可能只是听过一下令师的名号。如此突兀拜访,或可造成一定的误会。”欧阳少恭浅浅笑笑,冲着伺候餐饭的老付招了招手。老付立刻会意地来到欧阳少恭身边,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份文牒从怀中拿出,冲欧阳少恭递上。欧阳少恭拿过,又往陵越那方一递,“这是欧阳府的文牒,阿越拿着去就是。如此,就不会造成误会了。”
陵越接过文牒,眼眸中的感谢“真心实意”:“少恭有心了。”
随后,与欧阳少恭作别。
将文牒往怀中一揣,领着百里屠苏离去。
百里屠苏默默地跟上,看着陵越的背影,抿了抿唇。
陵越一路往外走去,来到欧阳府的门口,竟然看见欧阳府的小厮赶来了马车。
连忙拒绝。
那小厮倒也不介意,又赶着马车离开。
陵越按照早就熟知的琴川的地图指引,一路离开。
百里屠苏只是跟着,也没有发觉陵越有什么不对。
陵越看着那颇为安静的巷道,敛了敛眉。
这欧阳少恭是什么意思?
竟然奉上文牒?
说的那话,确实是行云流水,又在情在理,还十分善解人意。
但...
这其中可有什么玄机?
一时之间,陵越确实也暂且猜测不透欧阳少恭的用意,只得是暂且将此事压在了心头。
来到巷道末端,陵越便让百里屠苏带路,去琴川最繁华的地方。
陵越这么一说,百里屠苏才想起贺礼这个茬儿,便领着陵越去了。
只是一路上百里屠苏都很沉默。
来到琴川最繁华的街道,陵越看着这人来人往的模样,倒确实有种烟火气浓厚的感觉。
随意挑了家店铺进去,逛了逛。
又选了家店铺。
约莫三五家之后,便把要送给方如沁和方兰生的贺礼给准备好了。
走出店铺之后,陵越正欲让百里屠苏带路前去方家,但回过头来,却看见百里屠苏正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有些奇怪:“屠苏,你作甚一直这样看着我?”
百里屠苏被陵越看着,略略有些窘迫,挪开了目光,纠结了半天,还是开口了:“...师兄,我发觉,我好像有点不认识你了。”
陵越虚虚握拳掩唇,眉眼一弯:“呵~”
百里屠苏被陵越的笑给惹得奇怪,又将目光挪了回来,锁了锁眉,实在不懂:“师兄,你笑什么?”
陵越依旧眉眼弯弯:“约莫是觉得,红尘确实是红尘,都将屠苏带得有趣了~”
百里屠苏眨了眨眼,不解:“嗯?”
“屠苏,我知晓你在想什么。但这个事情么...”陵越缓缓敛了笑,放下手来。
浅浅叹了口气,“从实说来”:“其实,是我心里十分感谢少恭对你煞气的医治,希望用一个朋友或者说是好友的身份这么相处,这才十分随和。天墉城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身份,每个人也做每个人身份应该做的事。你也知晓,我所处的位置,我身上的责任,我所承载的希望,所以...很多时候,我即使想和别人做朋友,也得顾及很多事情。这般,顾及来顾及去,反倒失去了作为朋友应该有的自由和洒脱,反而变得十分麻烦。后来么,这种心思当然也就渐渐淡了。我做好我的事情就行。虽然曾经少恭与我们是师兄弟的关系,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你的好友。他...其实是做了我想做的事罢了。现在,我不是天墉城里的陵越,只是阿越。我也想有一份带了一点尘世味道的友情。”
说起欧阳少恭,眉眼间多了一分“柔和”与“欣赏”:“少恭他这个人很好,博学多识,值得交往。尤其是,他确实十分厉害。连师尊都束手无策的事情,他却能有效改善。”
看向百里屠苏,眼眸中全是“真诚”与“感激”:“我心头一直记挂着你的这个事情,他帮了那么大忙,我心头自然也就...多了很多亲近之意。我很希望他忘记我的身份,就像是在这琴川偶遇的江湖儿女,留下一段豪气干云的传说。”
百里屠苏略略有些奇怪:“师兄,陵阳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在他的印象里,陵阳几乎每天都要出现在碧云阁。
甚至一天时间还要出现好几趟。
经常,陵阳都会和陵越一起出入碧云阁。
彼此间的关系还很好。
说起陵阳,陵越浅浅地皱了一下眉,继而又略略顿了一顿,双肩轻微往下一沉,极轻地叹了口气:“虽然是,但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定的距离。而且,他也不会与所有人做朋友。他是个油子,与任何人都能搞好关系。有些时候,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恍惚之感——他跟你的关系很好,他与你心心相贴。但实际上,这只是他笼络他人的手段。”
百里屠苏简直不敢相信,他能从陵越的口中听到这样对陵阳的评价:“...他...”
毕竟,他也时常接触陵阳。
虽然知晓陵阳对他那么好,肯定跟陵越有一定关系,但...
他本身也挺沉默寡言,但陵阳却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还是会笑着与他闲聊。
虽然他不能说了解陵阳,但就从直觉而言,他觉得陵阳并不是陵越所说的那种人。
他能够感受到陵阳的真诚。
陵越略略摇了摇头,目光却是坚定:“我们只~是~一种共事的关系,只~是~有点交情罢了。”
百里屠苏根本无法从那种震惊中走出。
所以,他一直以来,看到的都是幻象吗?
这...
周遭人的好,周遭人的善意,都可能只是捧场做戏?
这...
陵越并未“理会”百里屠苏的震惊,只是揽了揽百里屠苏的肩,让百里屠苏回神:“不说他了,带我去方家吧~”
百里屠苏愣是顿了好一会儿,才眼睫微微垂下:“...好。现在过去,应该只能见到方兰生。如沁姐在鲁家。”
陵越略一点头:“待会儿,我们再转道过去就是。”
百里屠苏在前方引路:“嗯。”
面色是平静,但百里屠苏的心头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让他不知所措。
他真的...
从未知道,竟然陵阳是...
这...
即使内心有些慌乱,但百里屠苏还是顺利带着陵越去了方府。
暂且虽然没有理会过来这文牒究竟有何玄机,但陵越却决定来一把顺水推舟,看看这玄机到底是什么。
来到方府门前,陵越就冲着小厮递上欧阳少恭交予的文牒:“你好,欧阳府前来拜访。”
那小厮接过文牒,打都没打开,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就交还给陵越,还一副熟稔又恭敬的样子:“稍等,我去通传。”
陵越微一点头,算作是应下。
小厮即刻离去。
陵越将那文牒往怀中一揣,继续揣测着玄机是何。
得了小厮通报的老窦,赶忙去了后花园。
寻得坐在石桌旁侍弄盆景的方兰生夫妇,老窦便赶紧道:“老爷,欧阳府的人前来拜访。”
方兰生皱了皱脸:“嘿~这几日不见,少恭又是要搞什么玩意儿?”
孙月言浅浅地看了方兰生一眼,这才冲老窦道:“去请人进来,上好茶。”
老窦立刻应下:“是,夫人。”
去请人了。
孙月言拨弄着盆景的残叶,淡淡道:“欧阳大哥虽是与你家亲近,但按照礼数,这才是对的。”
方兰生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月言,我又不在乎这些东西。”
孙月言微微斜了方兰生一眼:“这话可别在姐姐面前说了,小心姐姐又要数落你了~”
方兰生一下就怂了:“知道了~”
老窦动作也快,很快就带着人来了:“老爷,客人来了。”
方兰生抬头一瞧,有点懵了:“屠苏?怎么是你?”
他还以为是欧阳少恭呢!
孙月言倒是波澜不惊,站起身来,冲着百里屠苏福了福身子:“见过百里公子。”
百里屠苏也抱拳还礼:“见过方夫人。”
方兰生还是有些奇怪:“屠苏,少恭呢?他怎么没来?”
百里屠苏收了礼,解释道:“少恭他有些不舒服,在家休息。”
方兰生惊得一下弹起:“他那咳疾复发还没好呢?”
百里屠苏略略有些愧然:“已经痊愈,只是昨晚又熬了一宿,等我抓捕采花大盗归来,这才有些身子不太舒服,正在休息。”
方兰生一脸的懵:“采花大盗?”
孙月言看向方兰生,尽量简要叙述此事:“就这几日,我出去与魏家就一桩造景生意探讨之时,途经闹市,听见过大家对官府张贴的告示议论纷纷,说的就是那个采花贼。若是如此,应当就是欧阳大哥和百里公子也途经过闹市区,看见了告示,便有了缉拿的想法。”
百里屠苏微一点头:“嗯,正是如此。结果,昨晚去沐家附近蹲守,却遇得乔装打扮也要抓采花贼的陆公子。”
方兰生完全没想到,此事为何陆家会去插上一脚:“陆公子?”
孙月言柔柔道:“夫君,陆家曾以走镖起家,后来家中又有考中官员的先辈。而后陆家子女虽然个个都需要习武,却不允许沾染江湖之事。陆公子他...想必就是有如此担心,这才造成了误会。”
“方夫人一点都没有说错。”百里屠苏又是一点头。
轻轻往陵越的方向觑了一眼,又将目光回转:“后来,我就遇见师兄了,就带着他一起去了少恭那里。修整之后,这才带他来拜访你们。”
“哦~”方兰生这下是明白了。
一下想起众人都还站着,赶忙招呼着:“来者都是客,坐吧~坐吧~”
“还没介绍。”百里屠苏却忽而一抬手。
指了指还站着的方兰生,冲陵越道:“师兄,这就是方太大师的俗家。这位是排行末尾的男丁——方兰生,现在是方家的家主。”
又指了指孙月言:“这位是孙家的孙月言小姐,现在已经与方兰生缔结连理,成为方家的女主人了。”
最后指了指陵越,冲方兰生和孙月言道:“兰生,方夫人,这位是我师兄,陵越。他是我的嫡亲师兄。我们的...”
百里屠苏正欲说“师尊”,但一想起欧阳少恭所说的那些礼数,又改了口:“师...父与方太大师是好友,特来拜访。”
方兰生感觉,他的下巴都快要脱臼了:“呃...屠苏,你这...”
眉眼间都透着股灵动的嫌弃:“当真是跟少恭混久了,说话是越来越像少恭了。这么拿腔拿调的,直接说,不就得了吗?”
看了一眼看百里屠苏眼睛都看直了的陵越,扬了扬下巴:“搞得那么复杂,你说是吧?陵越大哥?”
陵越立刻回过神来,有些歉意地笑笑:“屠苏说得确实复杂了点。”
百里屠苏看了陵越一眼,又别过眼去,面色阴郁。
方兰生瞥了一眼百里屠苏,又豪迈道:“好啦~屠苏是我的朋友,陵越大哥就也是我的朋友,来来来,坐坐坐~”
众人刚一落座,老窦就送上了刚刚沏好的茶。
孙月言拿过其中一盏,给陵越奉上:“陵越大哥,这是江南的特产——碧血丹心,还请品鉴。”
陵越礼貌接过:“多谢。”
继而,孙月言又依次给百里屠苏和方兰生奉了茶,这才取过最后一盏。
茶过一巡,陵越又送上贺礼。
孙月言礼貌地收下,遣老窦入库。
而后,几人算是相谈甚欢。
掐算着时间,陵越站起身来,冲方兰生和孙月言一拱手:“下次又来拜访。”
方兰生赶忙站起身来,略略有些嗔怪:“陵越大哥,你怎么也跟着文绉绉的了?该来玩,就来玩~”
笑得不见眼:“我一直都在~”
陵越微一点头:“好~”
带着百里屠苏离去。
出了方府,陵越便让百里屠苏带着他,往鲁家而去。
一路上,两者都很安静。
但两者的安静显然不同。
陵越双手垂于体侧,只是眉心轻拧。
而百里屠苏却是抱臂环手,脑袋上飘着几朵乌云。
陵越看着不断变化着的街景,轻轻摩挲着鹰翅戒指。
这...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竟有这样好的运气?!
又碰到一个魂魄不对劲的人?!!
这...
那孙月言的模样,明显就是个体弱之征。
虽说女子本身体质就偏于阴寒,加之每月都要来月信,也会丧失一些气血,自然会比男子显得弱些。
但那孙月言却是...
而且,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其魂魄似乎是两份。
好像这样两份魂魄才刚刚相遇不久,虽然是其本身的,但还未全然融合。
如此,似乎也才能够解释这孙月言的体态呈现出孱弱的模样。
可...
那方兰生腰间的...
完全可以确定,就是青玉司南佩。
但这东西不是属于道家的一个法器吗?
为何会出现在方家?
还是出现在一个信佛的家里?
这...
而且,那青玉司南佩看上去也有些不太对劲...
这...
以及...
那方兰生的状态,还有那串佛珠。
佛珠,就是菩提子手串。
具有宁心静神的作用。
而方兰生...
感觉得出,其状态产生过一定的变化。
此前,应该并不是他眼前看到的这番模样。
百里屠苏的有些话,也应证了此事。
可...
一个人何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产生性情上的转变?
这...
委实有些耸人听闻。
尤其...
这方兰生的身上还若有似无地飘荡着一股子莫名的...
这...
脑中确实有许多疑问,根据百里屠苏的话,陵越感觉,百里屠苏应该无论是从日常的接触中,还是通过欧阳少恭之口,应该知晓不少关于方家的事情,如此倒是一个开解疑问的缺口了。
在心头捋了捋要问的事情之后,陵越看向身旁的百里屠苏:“屠苏,你可知方兰生身上携带的那个青玉司南佩的来历?”
但百里屠苏却臭着一张脸,不理陵越。
陵越又喊了一声:“屠苏?”
百里屠苏当做没听到。
陵越一把拉住百里屠苏的臂弯:“屠苏?”
百里屠苏的脸色只和缓了一点点~
陵越心头明了,面上却是带着试探道:“生气了?”
百里屠苏偏过头去,嘴角往下一弯,气哼哼的:“...师兄与方兰生不过一面之缘,竟如此熟稔吗?”
陵越抬手点点猫脑袋,轻笑:“呵~那你怎么不说,你说话像极了少恭?”
百里屠苏咬了咬牙,还是有点气哼哼的:“...哼~”
陵越揽了揽百里屠苏的肩头,放软了声音:“就算扯平了,行不行?”
百里屠苏垂了垂眼睫,虽然这口中略略还是有点酸味,但更加好奇:“...师兄怎么知道那是青玉司南佩?”
陵越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语气:“以前,在师尊的藏书里见过。”
百里屠苏转过头来,眨了眨眼:“嗯?那莫非还是个古董?”
陵越却是否认了:“不,那只是一个法器。”
说起这青玉司南佩来,竟颇有些如数家珍之感:“书中记载,青玉司南佩由青城山所产的一种特殊的青色玉制成,无论身处何地,只要将其放在平静的水面上,它便能自然为人们指明方向。只是,它所指示的位置却不是如同寻常司南般的南北方,而是只会指向蜀南地区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黄泉路。想要辨识位置,还得首先知道你究竟位于‘黄泉路’这个位置的大约南北边,否则即使它指示了方向,你也无从得到有效的指引。蜀南那里确实存在着一条路,路的左右两旁是深绿色的树林。只是那处有着黄色的雾气弥漫,那些树林也就因此染上了一些幽暗的颜色。这条路上,也弥漫着雾气,仅仅只是隔着十步的距离都看不分明。那处曾吸引了很多人去探险,但一旦走上了那条路,就会忍不住地一直往前走,从未有过回头的人。如此,便有了传说,说是此处就是人界与鬼界相连的黄泉路,一旦走上,便再无回头路。所以,此物也叫做,魂路引。此物很早就有。传说,那些年岁上百的青玉司南佩,其指示方向的作用完全丧失之后,便会拥有承载灵力和魂魄的能力。我见方兰生的那一块青玉司南佩年纪还有些大了,便有些兴趣。方才释放了一些灵力过去试探,此物却颇有些意思。年纪约莫两三百年,按照书中的记载,应该具有一定的承载力量。”
微微皱眉,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此物却...仅仅只是有着很微弱的灵力回馈,像是已经丧失了灵性。而且,从感觉来看,此物之前应该有着比较强盛的力量,只是这种力量却颇有些古怪,时强时弱。像是烛火遇风,忽明忽暗。这般模样,让我甚至以为它存在着天然的瑕疵。但实际来看,却并非如此。尤其它似乎与方兰生手腕上的那一串佛珠有一丝呼应,倒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百里屠苏静静地听着陵越的话,暗暗感叹着居然还有这么一番因缘。
回过神来,轻道:“...听少恭说,方兰生的那块青玉司南佩是自小就有的,是方太大师有了方兰生之后,为他求的平安符。方兰生手上的那一串佛珠是方太大师彻底遁入空门之前,送给方兰生的一个护佑之物,似乎是方兰生若是遭遇危险,他应该能够知道的一个东西。”
那张俊脸之上略略闪过尴尬之色:“之前,我遇得方兰生的时候...那时,我也瞧出了这其中的莫名。但那个时候,觉得他十分聒噪,这探究的兴趣也被消磨。后来,是我与少恭一起闲话的时候,少恭提及,我才知晓的。如此一来,方兰生能够御搓衣板一事,也有了答案。”
陵越淡淡一笑:“此事听来倒是有趣~”
短暂的相处,也令百里屠苏感觉到了卸下天墉城首席大弟子身份的陵越的另一面。
虽然这种感受令他有些莫名。
百里屠苏隐约觉得,陵越也不是什么好奇心特别重的人,既然问了他,就应该是有什么想法,他也想听听陵越对此的意见,遂问道:“...师兄,你问起这些事,是因为那青玉司南佩的不同寻常吗?”
陵越倒也不否认:“是。”
百里屠苏提议道:“若是师兄有兴趣的话,可以找少恭问问。他们是总角之交,应该更清楚一些。”
“我不过是顺口一问罢了。”陵越微微勾了勾嘴角。目光投向远处,眼睛一亮,“这就是鲁家吧?走~我们去拜访方小姐。”
原来,两人谈话无意间已经走到了鲁府。
百里屠苏放眼一看,点了点头:“好。”
同样的,来到鲁府,陵越依然向小厮递上文牒:“你好,这是欧阳府的文牒。”
小厮接过,打开迅速一瞧,连忙恭敬地双手递还给陵越:“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陵越接过文牒,放进怀中。
小厮则是一溜烟儿地就进了鲁府中。
迅速前去了主厅,通报:“夫人,欧阳府的人前来拜访。”
正在刺绣的方如沁目光一滞,又抬起头来,眼底晕着欣喜:“快请。”
小厮应下:“是。”
匆匆而去。
来到门口,恭敬地展臂一迎:“请。”
又为百里屠苏和陵越带路,前去主厅。
方如沁一瞧人来了,眼底那抹欣喜哄然而散,但还是放下手中的刺绣,站起身来,冲小厮道:“上茶。”
小厮应下:“是。”
转头而去。
方如沁走上前来:“屠苏,你怎么来了?”
百里屠苏略一抱拳:“我是...”
正欲细说,却被陵越给截了胡。
“还是我来说吧~”陵越冲方如沁歉意地微微颔首。
又是一抱拳:“见过鲁夫人。”
收了礼,简略道:“我是屠苏的嫡亲师兄陵越。家师与令尊是极为要好的朋友,此番我途经琴川,于情于理都应该前来拜访。”
“见过陵越公子。”方如沁一听便已明了,立刻邀人入座,“请。”
众人刚一落座,这小厮就带着另外两个小厮,端着托盘来了。
这小厮端着托盘去了入座主位的方如沁那处,将茶盏呈上:“夫人,茶来了。”
方如沁接过:“嗯~”
浅浅抿了一口。
另外两个小厮也一一给落座客位的百里屠苏和陵越上了茶。
几位小厮上茶之后,就迅速离去。
陵越喝了口茶之后,便熟练地开始与方如沁攀谈,顺带送上贺礼。
方如沁也落落大方地回应,一派精干女子的气度。
掐算着时间,结束攀谈,陵越站起身来,冲方如沁一抱拳:“鲁夫人,再会。”
方如沁也站起身来,浅浅点了点头。
而后便唤小厮,送人出门。
方如沁仅是站着,目送百里屠苏和陵越离去。
置于腹前交叠着的手心里全是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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