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元出尘的医术确实高明,换眼后七日敖丰元便已重复光明,又修养了一个月龙角也重新长了出来。
朱雀狱官掌管的南方近来少有罪仙,因而风照卿一直都处于闲暇状态,时不时便到龙神殿陪敖丰元说说话。
敖丰元身上的伤虽已渐渐恢复,但精神还是比不得从前,心病难医,他每日都抱着一件绣着四不像的斗篷睹物思人。
“凡界已经过去三十年了。”敖丰元淡淡开口道。
“嗯。”风照卿点点头,在心底轻叹了一声。他这些天给敖丰元从凡界搜寻来不少戏折子,可敖丰元连翻都没翻,换做从前,他现在应该已经可以敲着醒木摇着玉折扇,绘声绘色地给风照卿讲故事了。
想来他刚重生那会儿,在凡界也是如此颓靡的状态,若非见到了元出尘的神像,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不知道她过得好吗?会不会,嫁人了?”敖丰元喃喃自语道。
“要不,我去天府宫帮你找司命星君问问?”
“不要!”敖丰元忽然激动道,整个人埋进斗篷里,“不!我不想知道……我一想到有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能与她共度一生而我与她只有三年时光,就恨不得从归尘台跳下去!我甚至不知道她的模样……”
风照卿轻轻拍着敖丰元颤抖的背,宽慰道:“有些人,遇见已是幸事。”
半晌,敖丰元才忽然抬起头来,似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抓着风照卿的手腕急道:“杀害风兮仪的凶手抓到了吗?”
风照卿默然,不知该如何告诉敖丰元,他千辛万苦历经磨难带回的线索根本没有用,他们去清点了四海内所有拥有水丝的龙族,所有人手中的水丝数量无一错漏,也并未有丢失。
敖丰元见风照卿低头不语,心中了然,自嘲一笑:“孟尚之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是的!丰元,虽然还未抓到凶手,但我们可以肯定那个凶手一定是与龙族有关系的人啊,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能是没用的呢,追查凶手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个凶手敢明目张胆地在天街杀上仙,又敢对你动手,一定做了很周全的计划,我们不可能这么轻易抓到他的。”
敖丰元沉默地点点头,但眼里还是暗淡无光。
见他还是无精打采,风照卿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好受些。
敖丰元却对他扯了个浅笑,说道:“我没事的,照卿。明日就是天帝陛下的寿宴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见。”
风照卿无奈起身,却还是担心,吩咐一旁的仙童照顾好敖丰元,然后才回到天狱。
元出尘端坐在正殿内,面带笑意地将桌上七套崭新的青衫一件一件拿起来端详一番,再仔仔细细叠好放回,如此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才终于等到风照卿回来。
风照卿冲他随意地点点头,便打算回屋里休息,却被叫住了。
“照卿,过来。”风照卿从来没叫过元出尘“狱神大人”,从前他对此颇有微词,但现在觉得叫了反而生分。
风照卿不明所以问道:“何事?”
元出尘道:“无事叫不得?”
风照卿低头不语,似是默认。
元出尘想到他最近一闲下来就往龙神殿跑,连影子都见不到,更不高兴了,道:“无事可做也别瞎跑,帮我审问罪仙,陪我整理刑薄。”
“哦。”风照卿左耳进右耳出,随口应道。
元出尘没把风照卿漫不经心的态度放在心上,反正他对自己就是这样的,前些时间在凡界惹他不高兴,做些补偿也是应该的。
他拿起一件衣裳在风照卿身上比划了一下,正合适,道:“这些是给你的。”
风照卿微微瞪大了眼睛,眼底似有光,不解道:“为何?”
元出尘自然不会说是为了哄他开心,迟疑片刻,道:“这几日在凡界辛苦你了,我见你喜欢织女亲制的衣衫,便托她为你做了七套,可还喜欢?”
风照卿自然是喜欢的,上辈子的他作为三太子都不曾有过织女亲手做的衣服,现在居然能有七套。他伸手抚上那用天青色彩霞织就的衣衫,触感柔软细腻,若有似无,衣襟处或绣着云纹,或绣着羽翼,其中一套还有莲纹,样式淡雅不俗,叫他爱不释手。
他轻轻点了点头,旋即又猛地摇摇头,义正言辞道:“这不合适!仙官都有各自的官服,我,我身为朱雀狱官自然是该穿这绛色官服。”
元出尘微微蹙眉,心想他什么时候和青龙学得如此死板?霸道开口道:“青色更适合你。谁若敢说你的官服不合规矩,就请他来天狱与本君喝个茶。”
“……”
“这七套你先穿着,日后若是长高了再让织女做新的。”元出尘轻描淡写地说道,完全不知道外头想让织女给自己做件衣服的神仙能从南天门排到北海龙官。
“不用了不用了,我一介狱官,怎么好劳烦织女仙子给我做那么多衣服呢。”风照卿并不希望自己太过惹眼,连忙拒绝了元出尘的好意。
似是觉得风照卿说的在理,元出尘颔首道:“也是,那到时你穿我的好了。”
“?”风照卿大为震惊,微微后仰,不知元出尘这是怎么了。
元出尘倒是不在意他的反应,勾起了一个狡黠的笑容说道:“如果你能长得和我一样高的话。”
“谁要穿你的衣服……”风照卿道,心中暗自腹诽:我日后确实不如你高,不过也只差一点点!
“好了,回去休息吧,明日天帝寿宴,记得穿新衣服。”元出尘心情甚好,声音也比往常更温柔些,让风照卿听了心里怪怪的。
“嗯。”
抱着衣服回到寝屋,风照卿却没有马上睡下,而是拿着一只迷穀树枝细细雕刻。
他记得再过些日子就是元出尘的生辰了,那只青鸾发簪他戴了五百多年,他既然舍不得,风照卿便想雕只新的送他,也作为感谢他送自己衣服的回礼。
元出尘送的磨喝乐静静地坐在桌案上,风照卿看着它心底有些复杂。
他实在搞不懂元出尘心底在想些什么,前一世他对自己万般温柔,转头却想亲手杀了自己,而这一世呢?他不记得风照卿,风照卿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雀仙,但他待风照卿还是明显不同于他人……风照卿不敢猜想他现在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感情,怕到头来又是一场泡影。
他心中思绪万千,但手上却并未停歇,不过片刻,一朵栩栩如生的青莲便在迷穀树枝末端“绽放”开,虽有些残缺不全,但依然不失那与生俱来的孤傲清冷。
细细端详着木簪,他又想到那日元出尘六神无主的模样,心道:你从前不是说那一切都是骗局吗?那木簪断了又有什么可惜的呢?难道,你当时说的不是真心话吗……
风照卿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愿再想那些事情,握着木簪沉沉睡下。
翌日清晨,白虎十分粗鲁地拍着风照卿的房间,几乎要把朱雀殿拍塌,粗声粗气喊着,话语间有藏不住的兴奋:“朱雀!朱雀!赶紧起来,去看青龙跳舞!”
“来了来了。”风照卿迷迷糊糊地穿上新衣服,把昨夜雕刻的木簪揣进怀里,揉着眼睛打开了门。
屋外的玄武和白虎本是满脸兴奋,在见到风照卿的时候却愣住了。
玄武迟疑片刻,旋即两眼放光,珍贵地捧起风照卿的一片衣角说道:“这这,这是织女做的衣衫!”
白虎脸一板,双手叉腰道:“朱雀,你怎么能穿狱神大人的衣服!”
“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看清楚了,这上头的暗纹是朱雀!尺寸也比狱神大人的小多了,这是朱雀自己的衣服。哎哟我滴乖乖,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家财万贯啊!”玄武哈喇子都要流到风照卿衣角了,他见到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座功德山啊!要知道他得不吃不喝工作一年才买得起一件织女亲制的中衣,风照卿随随便便就穿着一整套,可见家底丰厚。
风照卿尴尬地笑着,将衣角从玄武手中抽出:“玄武前辈误会了,这是狱神大人送的。”
面前二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狱神大人平日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居然知道体恤下属,给朱雀买新衣服!
“看来你在下界受了不少苦啊,该不会,那三道天谴劈你身上了?”白虎忽然有些愧疚道。
风照卿正想解释,元出尘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居高临下面色阴沉,冷冷道:“不去宴席堵在这儿做什么?”
玄武和白虎背脊一凉,逃也似的飞奔离开。元出尘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收起了那张不近人情的面具,垂眸盯着风照卿。他皮肤白皙,一身青衫衬得他越发清秀俊俏。
元出尘无意识地勾起了嘴角,开口声音清润温柔,全然不同于方才冷冰冰的模样:“走吧,迟了就看不到青龙跳舞了。”
“你也要去?”风照卿惊讶道,听敖丰元说从前狱神五百年没出过天狱,上次是天帝谕旨不得不出,这次只是寿宴,他居然想去凑热闹。
“我安排他跳舞,自然要去看看他的表现。”元出尘傲娇道,迈着轻盈的步伐向门口走去。
风照卿轻笑一声跟了上去。
天帝陛下两千岁寿宴,三界欢庆,几乎所有在位神仙都来天界祝贺,瑶池内外挤满了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天狱宫的位置。
烛夙忆端坐于高座之上,头戴旒冕,耳坠珍珠,一袭烟青金纹龙袍更显雍容,项上坠一枚鲜艳如血的美玉,雕刻作鲤鱼衔花的模样,一双斜飞的冷冽凤眸里难得含了几分笑意,端的是沉稳内敛。
四海龙王皆已到位,北海龙王和东海龙王坐在天帝陛下左侧,二人相谈甚欢,正举杯同庆;南海龙王与西海龙王坐在天帝陛下右侧,皆是一副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样子,正眼也不曾瞧过对方。
敖丰元坐在北海龙王身侧,头戴垂缨冠身穿银龙袍,面色红润笑容和煦,挥舞着手中的玉折扇向风照卿问好。见他今日有从前三分潇洒,风照卿稍稍放下心。
孟尚之则冲风照卿翻了个白眼,元出尘凤眸一瞪,他便缩到了南海龙王身后。
“孟尚之旁边的位置怎么空着?”风照卿问道。
还没等元出尘回答,天帝便问道:“惜之怎么没来?”
南海龙王起身回话:“回陛下,惜之先前追杀恶灵,不慎负伤,不便前来。”
天帝颔首,挥手送了一个箱子在南海龙王面前道:“说起来,自从封为储君后,本座一直没见到惜之,过些日子得了空,叫她到天界来一趟吧,本座想见见她。这些灵丹妙药有助疗伤和修炼,你带去给她,三界太平是她的责任没错,但也记得照顾好自己。”
“多谢陛下挂怀!”南海龙王得意洋洋地收了药箱,看起来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孟惜之是南海龙王幺女,天界储君。”元出尘猜到了风照卿的疑惑,轻声解释道。
“天帝陛下刚即位不久,居然已经立下储君了。”风照卿惊讶道。
元出尘抿了一口清茶道:“嗯,孟惜之天赋异禀,虽说只有八百岁,但其修为已经仅次于天帝了,天帝陛下十分欣赏她。”
“原来如此。”孟惜之没来贺寿还得了一堆灵丹妙药,可见天帝对其重视程度,风照卿不禁对这个天界储君有些好奇。
众仙齐聚宴席开始,整个天界都听闻青龙狱官将为天帝献舞一曲,这无疑成了今日最受瞩目的节目,前几个表演大家看得意兴阑珊,千呼万唤才终于等到了青龙狱官。
悠扬婉转的乐曲响起,纱帐后飘出朵朵祥云,祥云之上窈窕仙女袅袅婷婷,舞姿曼妙,站在队列中心的青龙狱官穿着一件桃色纱裙,身材高大四肢僵硬,完全跟不上仙女们的拍子,周正英俊的脸此刻因羞耻而扭曲,欲哭无泪的模样惹得众仙捧腹大笑。
一曲舞毕,仙女们退至台下,独留青龙一人,他一扯腰带,飞身在半空转了个旋,桃色纱裙绽开,里头居然藏着他的官服,又施法折了桃枝为剑,在半空中舞了一套万树飞花剑法,瑶池内的桃花瓣皆被他引来,萦绕周身,整个宴会都弥漫起一阵桃香。
他的身姿轻盈飘逸,剑法刚柔并济,漫天飞舞的花瓣美不胜收,令众仙挪不开眼,最后竟以花瓣在空中书写了“安康千岁,福泽万民”八个大字。
“好!”白虎大声喝彩道。这三人平日里虽互看不顺眼,但对彼此的修为功力都是敬佩的。
元出尘亦是对他投去了赞赏的目光:“不错,倒是知道怎么给自己挽回颜面。”
“真美啊……”风照卿看着漫天飞舞的花瓣,由衷赞叹道。
元出尘忽然被清茶呛到了,满是怨气地瞪了一眼风照卿:三界第一美男在你面前也不见夸过半句,倒是对这剑术不吝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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