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天狱,风照卿满脑子都在想元出尘头上的簪子,心中忍不住纠结:若上一世元出尘说的话做的事都是谎言,那为何还戴着我送他的发簪,为何还送我丹药?他如今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又该怎么去问他,就算问了,他什么不记得根本给不了答案,只会显得我很可笑……说不准他还会以青鸾余孽的罪名把我抓起来……
敖丰元看盯着风照卿蹙眉深思的模样,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此少年除了长得比较俊俏,修为比较突出以外似乎也没什么过人之处。他羡慕道:“你今日可真是时运亨通。”
“敖兄何出此言?”风照卿收起眼底的情绪,问道。
“你刚刚飞升,有所不知,这位狱神曾是药神的弟子,医术方面放眼三界仅次于他的师父,他炼制的丹药千金难买。就说你中的断灵散吧,若是去天医馆,少不得折腾个十天半个月才可痊愈,可狱神给的药,三天管好!”
听丰元夸得天花乱坠,风照卿无奈一笑,客气道:“原来如此,看来我今日确实时运亨通。”
“唉,你说他一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究竟是为何会想不开去做狱神呢?我听闻他曾经是一心想继承洛胤上神衣钵的,当初在天医馆当差时有不少仙人装病只为见他一面。”
风照卿闻言身子一僵,干笑道:“敖兄都不知道,我一个三百岁的小雀仙更不知了。”
敖丰元扭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确认安全后,悄声说道:“我就知道你年纪轻轻肯定没听过这段风月传闻。”
风照卿这下直接僵在原地不动,心虚道:“什,什么风,风月传闻?”
敖丰元方才抛出问题就是想引起风照卿的兴趣,好给他讲故事,见鱼儿上钩,他便娓娓道来:“这是天界公开的秘密了。传了五百年,传出了两个版本,这第一个版本嘛,说的是五百年前狱神爱上了当今天帝……”
“什么?!”风照卿一时没控制住,震惊道。当今天帝是东海龙女烛夙忆,风照卿在当初的天魔大战中曾与她并肩作战,在他的印象中她与元出尘之间并无情意,难不成在他死后这二人有过情缘?
“你这死孩子!喊这么大声做什么?让别人听到了告到狱神大人或天帝陛下那里,咱俩吃不了兜着走,”敖丰元急急捂住风照卿的嘴,“不许再大喊咯!”
见风照卿眨巴眨巴眼睛表示明白,敖丰元这才放开他。
“五百年前天帝陛下还只是上仙,虽未飞升成神,可修为灵力早已无人匹敌,只差一道天劫。天帝陛下的飞升天劫是道情劫,可偏偏迟迟等不到所爱之人出现,于是狱神大人挺身而出,为了天帝陛下能早日飞升甘愿受轮回之苦,与天帝陛下双双入凡间轮回三生三世,其中爱恨纠葛,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三世轮回后,天帝陛下顺利飞升,而狱神大人则带着一身的伤默默去了天狱宫,接任狱神,从此天各一方。”
风照卿不禁汗颜,这故事编得比凡间戏本子还精彩,却错漏百出,若情劫是随便来一个人与自己轮回几世即可安然度过,这世间便不会有那么多仙君因此湮灭了。但他还是不忍心扫敖丰元的兴,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问道:“那另一版本呢?”
“另一版本啊,”敖丰元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说道,“说狱神大人为了替义父报仇雪恨,利用了一位神君的感情,那位神君曾经救过狱神大人一命,直至死前都无法相信他居然会杀自己,死后亦是怨念缠身,难以往生……狱神大人报答了义父的养育之恩,却对那位神君恩将仇报,为此心中备受煎熬,于是主动接任狱神之位,为偿还自己的罪孽画地为牢,再也不曾踏出天狱宫半步。”
风照卿捏紧了拳头,胸口像是堵了一口气一样憋闷,冷笑道:“装模作样,那位神君已经死了,他画地为牢又有何用。”
敖丰元不置可否,虽然他也觉得这个故事中,狱神大人的做法不妥,可他是为了龙族复兴才这么做的,敖丰元作为龙族自然也不好说些什么。
“其实,关于狱神接任还有第三个故事,只是这第三个故事……有待考究。”敖丰元斟酌着。
“哦?怎么说?”风照卿饶有兴趣问道。
“因为这三界内根本就找不到与这个版本相符的主角呀!”敖丰元一拍折扇,活像个说书先生。
闻言,风照卿的笑凝在了嘴边,声音微颤道:“敖兄,请继续。”
“这个版本说的是狱神还是天医时,爱上了一位身份尊贵的神君。这位神君本是犯了错,被禁足于寝宫不得出,禁着禁着便禁出了心病,洛胤上神便叫自己的爱徒元出尘——也就是如今的狱神大人,前去医治。心病难医,可那时的狱神年轻气盛,与师父一同行医千年,从未有他看不好的病,于是对这位神君亦是不医好不罢休。狱神为解神君心中所困,上天入地寻找奇珍异玩,挖空心思只为博神君一笑,甚至还带着神君私自下界游玩享乐。二人日日相伴,渐渐地生出了情愫,可……”
“可那位尊贵的神君出身青鸾神族。”风照卿接上敖丰元欲言又止的话茬,声音冷得如雪一般。
“猜对啦!”敖丰元兴致盎然,没心没肺地欢喜道,压根儿没注意到风照卿的异样,继续讲道,“可惜那位神君出身青鸾神族。本来在狱神的努力下,神君心病已愈,二人情投意合,打算结为仙侣,岂料天不遂人愿……神君死后,狱神萎靡颓丧,日渐消沉,眼见便要随神君而去,先天帝作为狱神的养父,不忍见他如此,于是安排他下界历三世情劫,希望他能放下这段孽缘。历劫归来后,狱神性情大变,曾经看着百花凋零都会心痛不已的至善至纯天医从此再无迹可循,取而代之的是冷酷无情的狱神,被他写进刑簿的神仙们,轻则修为折半,重则形神俱灭。人人敬他,畏他,又想念曾经的他。”
“哼,荒谬。”风照卿嗤之以鼻,双唇紧抿脸色铁青:萎靡颓丧,日渐消沉,随我而去?可笑!如元出尘那般谎言连篇、道貌岸然之人这辈子也不可能如此!恐怕是如第一个故事那般,转头便投入了龙女怀抱吧?
“确实荒谬,这版本根本就是空穴来风,青鸾神族中根本没有犯错被禁足于寝宫的神君,也不知是哪位仙友胡编乱造的。”敖丰元点头赞同道。
“……”
风照卿忽然自嘲一笑:手上沾满鲜血的元出尘都能被世人怀念,而曾经为抵御魔族负伤累累的自己如今却无人问津,他的上一世果真就是个笑话。风照卿只是一柄杀敌的利刃,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便是他的命运。
敖丰元向来心大,以为风照卿只是单纯开心而笑,这会儿又开始讲别的事情了,笑嘻嘻问道:“照卿,你可知凡人给狱神塑的神像是什么样的?”
风照卿自然知道,他当初奋起修炼,便是因为看到了凡人供奉元出尘的神像。
“如他真神一般。”
敖丰元却摇头道:“非也非也,凡界只有接天镇供奉的神像是按照狱神真实的模样塑的,其他地方的狱牢法场里,狱神都是个青面獠牙,手持斧头利刃的怪物。”
风照卿纳闷道:“怎会如此?”
新神上任,一般都会托梦于信徒,好叫他们及时重塑神像,即使梦中朦胧不清,神像与真神往往有些出入,但也不至于从一个俊美绝伦的神君变成青面獠牙的怪物吧。
“你有所不知,几百年前有个凡人,胆大包天,偷了件仙衣,被狱神大人剜去了双眼,割掉了舌头。此事在人族传开后,他们难以想象一位有着绝世容颜的神君能做出这般惨无人道的行为,于是瞎编乱造,认为狱神实际是个怪物,却又羞于展露真容,于是托梦的时候美化了自己的形象。三人成虎,慢慢地,狱神在凡界的神像就越塑越丑陋,越塑越可怕。”
风照卿轻笑道:“竟还有这样的乌龙。”
“可不是嘛。”
“不过,偷盗仙衣虽是重罪,但对凡人用此极刑,是否过当?”风照卿问道。天神不可随意处罚凡人,就算是仙族盗窃,一般也只是关押些时日,并不会受太多皮肉之苦。
“是啊,当初这件事在天界闹得沸沸扬扬,还是先天帝出面压了下来。”敖丰元说道。
先天帝出面。风照卿冷哼一声:果然他还是在与龙族苟且,肆意践踏旁人。
敖丰元一直没太注意风照卿的态度变化,只将他当作一个爱听故事的小孩,自顾自说着:“不过,虽说众仙家对此事的处理颇有微词,但未有天谴降罪到狱神头上,也不好多加指责,时间一长此事也就翻篇了。”
且狱神一职极为特殊,掌管天界一切刑律:天狱之内,刑律之上,无人可与狱神抗衡。简而言之就是,只要进了天狱,他说东,你便不能往西。狱神之力乃是天赐,由历代狱神相传,此神力霸道无敌,为防止狱神徇私枉法,非天狱之内不可用,非有罪之人不可伤,否则必遭天谴。
“哦?”风照卿随口应道。
“那会儿我还不在天宫任职,各种缘由并不清楚。”敖丰元耸耸肩,为自己少听了一些八卦而伤感。
“还有什么关于狱神的故事吗?”风照卿忍不住想多了解一些,他不在的这些年里,元出尘究竟过得如何。
敖丰元想了想,掰着手指说道:“狱神为报答先天帝养育之恩献出了半个真身,朱雀狱官是狱神在凡界救下的一只小麻雀;狱神是路痴……”
风照卿听着敖丰元滔滔不绝地说着他上一世就知道事情,忽然感慨元出尘这五百年还真是过得很没意思,没点新鲜事儿,但内心深处又忍不住为此雀跃。
二人一路谈笑着回了水木丁亥宫,虽说刚见面不过一个时辰,但关系已然十分融洽。
“……差不多就这些了吧,还想听别的神官故事吗?我外号天界百晓生,什么奇闻八卦都知道!”敖丰元笑眯眯地说道,折扇摇得飞起。好久没人愿意听他讲故事了,他对这位善于倾听的新室友十分满意。
“今日就先这样吧,改日再听听别的,多谢敖兄了。”风照卿为敖丰元斟了杯茶,他说了一路定是渴的不行。
敖丰元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诚恳道:“你我说什么谢,你才刚上天界就为我负了伤,我可欠你个大人情呢,日后叫我丰元就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风照卿和煦一笑,说道:“那,有劳丰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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