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上天已有月余,鸿雁使的日常枯燥无味且应接不暇,风照卿整日奔波于三界之间,这些天的心情已经从初登南天门的愤慨转向平静。

说好的见元出尘一面,如今已经见到了,可一想到他真的和其他人一样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一股无名之火便腾然在风照卿心底燃起:元出尘,当初你提刀抵在我喉间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我还会回来?这笔糊涂账必须得好好清算一番才行。

他正想得咬牙切齿,面前的柜子忽然砸下来一堆瓜果糕饼——凡人又送供品上来了。

好吧,不管以后该如何清算,眼下他还得做个称职的鸿雁使。

“今年南海附近是不是不太平?”风照卿皱着眉头,提着一盒鲜艳喜庆的供盒问道。

“何出此言?”丰元不解道。

风照卿指着身后满满当当的瓜果糕饼说道:“今日整层楼都被南海附近飞来的供品堆满了,比从前多了许多倍。若非出了什么怪事,怎会如此频繁祭祀祷告?”

丰元摇着扇子若有所思:“四海地界皆由龙王庇护,应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许是南海近来还愿者多,所以供品才多了些。”

风照卿没空细想,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又飞上来许多供品需要送出了。

这个时辰是凡界的乞巧节,因而送往香火琳宫和织女宫的供品额外多。

风照卿刚踏入香火琳宫,便看见一抹倩丽的身影踩着祥云飘飘落在自己面前,主动打招呼道:“姝宁姐姐。”

涂山姝宁风尘仆仆,大约是刚从凡界散缘回来,但手里还剩了不少桃花符,往日风照卿见她都是空手而归的。

她见到风照卿,笑意盈盈道:“小照卿又来啦?近来又长高了呢,越发俊朗了。”

风照卿羞涩一笑,将供品交给小仙童。

涂山姝宁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供品说道:“今日南海真是喜气冲天,供品尤其多呢,辛苦照卿了。”

“分内之事,何来辛苦,”风照卿倒是从不抱怨,端着温和的笑容应道,又见四下并无他人,悄悄凑近了涂山姝宁,悄声问道,“姝宁姐姐,我听闻涂山白狐能占卜姻缘牵线做媒,不知是真是假?”

涂山姝宁杏眼流转,看着面前这个俊俏的小少年,眼里盛满了暧昧的笑意,说道:“真的呀!小照卿有心爱之人吗?”

“没有没有!”风照卿满脸通红,连忙摇手解释道,“是,是我的一个朋友……羽族的朋友!”

“哦~”涂山姝宁笑意盈盈,道,“那,小照卿想帮你的朋友问些什么?”

风照卿青涩的脸庞带着红晕,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支支吾吾道:“是这样……我的朋友他,他转世投胎了,但还记得上一世的事情,他从前的爱人并未入轮回,不知为何却忘记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

涂山姝宁两道柳叶眉微微皱起,不解道:“转世的人还记得,没转世的却忘了?怎么会这样?”

“是啊,很不寻常,所以特来问问姝宁姐姐,有什么办法能帮帮我的朋友,他希望他的爱人能想起从前的事。”风照卿诚恳道。

涂山姝宁调皮地眨了眨眼,道:“哎呀,虽说我们涂山狐擅长为人占卜姻缘牵线做媒,可若没有二人的生辰八字,我恐怕也很难为你解惑呢。”

生辰八字……元出尘如今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万一被涂山姝宁发现我要算的人是他可就不好了。

见风照卿眉头皱成一团,无意识地皱眉撅嘴面露难色,涂山姝宁忍不住笑道:“好啦,不逗你了。如果你想让他想起自己,或许可以尝试着安排一些旧地重游,若是你们二人心意相通,那么就算具象的记忆被抹去了,相爱过的感觉也不会忘了的。”

风照卿闻言,若有所思:心意相通?恐怕当初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涂山姝宁塞了张桃花符到风照卿手里:“今日桃花符剩了许多,这张就送给照卿吧,希望你的爱人能早日想起你!”

风照卿霎时又红了脸,慌慌张张地要还给涂山姝宁:“使不得使不得!那,那是我的朋友!我一介仙官求姻缘像什么话,还请姐姐莫要拿我逗趣了。”

涂山姝宁见他害羞忙慌的模样笑得更欢了,一溜烟儿跑开了,边跑还边喊道:“涂山白狐画的桃花符最有奇效,事成后小照卿可别忘了我呀!”

风照卿红着脸站在原地,追也不是,扔也不是,纠结片刻,只好趁着四下无人将桃花符收进袖中。

刚踏云离开香火琳宫,风照卿便见到当初那位给他分派差事的吏神官,肃然道:“拜见吏神官。”

“是风照卿啊,这段时日长高不少呢。”吏神官捋着长须说道。

听到他能叫出自己的名字,风照卿无不欣喜,“吏神官日理万机,竟还记得照卿。”

吏神官微笑道:“三百岁飞升上仙的仙族数万年来屈指可数,怎么可能不记得呢。近来在鸿雁阁可还适应?”

风照卿点点头,“自是适应的。”

“那你可知五日后是什么日子?”吏神官问道。

五日后?风照卿自入了九重天便在鸿雁阁忙得不可开交,哪里知道其他事情,遂摇摇头。

“五日后有一场瑶池论剑,你若能在其中拔得头筹,想去何处当差,任君挑选。不过,依本君之见,你既出身羽族,年纪尚轻,不妨考虑考虑飞泽殿,虽说那里的海东青总是拉帮结派欺凌外族,但为仙途着想,这些苦忍忍便是了。”

风照卿早就考虑清楚自己要去何处了,还是感激道:“多谢吏神官提点。”

吏神官朗声笑道:“快快回去练剑吧,真到场上可没人会因为你年纪小而手下留情。”

“是!晚辈这就去练剑。”说完,云也不踏了,急匆匆化作一道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向鸿明使长告假后,风照卿一时竟不知该去何处练剑。鸿雁阁宫殿众多,压根没有空地,他又不善交际,上天以来也就与敖丰元算得上朋友,一时间不知该向谁开口借场地。

他在屋舍里急得来回踱步,袖子里的桃花符悠悠飘了出来,他忽然灵光一现:沧海涯。

即使在沧海之涯发生过的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风照卿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上一世在那里度过了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愿踏足此地,但一想到元出尘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他一人对往事纠缠不休,他对进入沧海涯竟忽然有了一股义无反顾的冲动。

既然你不记得,我又何必顾虑,沧海涯本也是属于我的一方天地,我为何不敢踏足。

上一世元出尘为了带风照卿到凡界游玩,在风照卿的金殿里凿了一条连接凡界的通道,那时风照卿以为他胆大包天,如今想来不过是背后有龙族撑腰,所以有恃无恐。

如今风照卿的金殿已被夷为平地,那条通道也被封印了。

他原先的寝宫本就偏僻荒凉,如今成了一片空地,更是无人问津。他见四下无人,便抬手触碰封印试探一番,发现不是什么复杂封印,心中暗喜。他闭目凝神,嘴里默念口诀,不多时,封印便化作金粉消散,他不带任何犹豫跃入通道,片刻后封印重新覆上入口。

——

沧海涯依旧是五百年前的模样,简朴的竹屋内纤尘不染,庭前的莲池里生机盎然,屋前的秋千偶尔被风吹动,发出吱呀声响。

这还是风照卿第一次在夏日来到此地,从前的他只能在凡界腊月来此游玩。

回忆往昔触景生情,风照卿又是一阵爱恨交织涌上心头,闭上眼睛不愿再多看旧景。

“来此是为了练剑,别浪费时间了。”他对自己沉声说道,下一刻便拔剑出鞘,将灵力灌于右手,向莲池发出一击,池内瞬间爆出冲天水花,沧海涯顷刻间落了一场青莲雨,冲散了些许夏日的烦闷。

与此同时,狱神寝殿内的莲池里亦发出了激荡,元出尘本来化了真身在池中安心养神,怎料突如其来的一阵排山倒海直接将他震出了池子。

风兮仪听到动静即刻赶来查看,只见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狱神浑身湿透,摔在地上,身上挂满了莲叶泥石,甚是狼狈,平日里麻木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他连忙上前将狱神扶起,小心翼翼地拿掉挂在他肩上的莲叶,问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狱神摇摇头,脸色铁青但尽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你出去吧,本君无碍。”

风兮仪犹豫着放开狱神,离开前还看了一眼确认狱神是否真的无恙。

元出尘一打响指,身上的水便被抽离,又是一副清爽的模样。他脸色阴沉,疾步走到池边,一跃而入,池中青光一现,却不见狱神身影。

风照卿正在沧海涯内专心练剑,竟没发觉空气中的莲香愈发浓郁。

“何人在此?”

一个熟悉的、清润却又阴鸷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风照卿心头一颤,回剑转身,便看见面色铁青的元出尘提着万钧剑站在他面前。

元出尘见到风照卿时脸上闪过一丝惊愕,旋即又是一副冷冰冰的神色,微怒道:“你为何在此?私下凡界可是重罪。”

风照卿不知该如何作答,便闭口不言,只是仰头满是不甘地瞪着元出尘。

元出尘见他又是直愣愣瞪着自己,提着万钧的手紧了紧,蹙眉道:“问你话为何不答?”

风照卿懊恼自己练剑心急却没来得及细想,此地是凡界,若无人时常打扫怎么可能纤尘不染?

思虑半晌,风照卿坦荡答道:“练剑。”

“练剑?”元出尘冷哼一声,并不相信风照卿所言,长袖一挥,数千万根银针竟从袖中飞出,如瓢泼大雨般向风照卿疾驰而去。

风照卿急急后撤,提剑劈开针雨,可银针数量实在太多,又仿佛有灵识一般,被劈落后又冲向风照卿,无穷尽也。

此处似乎被下了禁制,他竟召不出护身结界,勉强支撑了一炷香的时间,终是不敌,右手手背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所有银针如有感应一般,立即停下攻击,飘回元出尘的袖内,而命中风照卿的那根针竟缓缓地融进了他的体内。

元出尘负手而立,打了个响指冷言道:“跪。”

仿佛又是身在天狱一般,风照卿又一次无法抵抗他的命令,屈辱地跪在元出尘面前。

“这是什么?”风照卿看着右手手背的一点红,艰难开口道。

敖丰元只笼统地告诉风照卿狱神心狠手辣,却并未细说他的手段。狱神曾是天医,善救治,亦通万毒,这世间没人能在他的毒下扛过三日,这也是为何仙家谈狱色变,宁愿一死,也绝不进天狱的原因。

元出尘并不回答,俊美的脸上覆了一层冰霜。关于从前的记忆,元出尘自失去一半真身后便再也想不起来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沧海涯这个地方,只是隐隐知道此处对自己很重要,每每被梦魇纠缠烦躁不安时,他便会来此地静坐,所以他将此地封印起来,这是他自己的一方天地,除了当初劳驾烛夙忆将此地的莲池与天狱互通外,再没人来过。

可今日却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你是怎么进来的?”元出尘冷冷问道。

那根银针附着的毒能让人七日内浑身犹如针扎,锥心刺骨,并且在两个时辰内听命于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元出尘给它起名奴针。

风照卿屏息凝神,运转周身灵力试图将毒性压制,可若这么简单就能与之抵抗,狱神又怎能让人闻风丧胆?他越是压制,毒针在他的周身经脉内冲得越猛,不过片刻风照卿便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本君劝你一句,莫要做无谓的挣扎,否则奴针会让你筋脉尽断,修为尽毁。”元出尘优雅弯腰捡起一朵落在地上的青莲,仔细地为它掸去尘埃,动作温柔至极,却压根不在意风照卿半死不活地跪在地上口吐鲜血,“本君再问你一遍,你是怎么进来的?”

不好,我若说是从金殿的通道下界,他必会究查我的身份,若被查出我是青鸾神族,莫说让元出尘恢复记忆了,只怕我会被抓去献给龙族,然后挫骨扬灰。

想到此处,风照卿毅然决然地抬手点了自己的哑穴,任凭奴针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浑身刺痛难忍,他也咬牙忍着,直将嘴唇舌头咬得血迹斑斑。

元出尘见状,脸色骤然一变,内心震惊不已:此人竟有如此意志,抵得住奴针的痛苦。

通常遇到这般倔强倨傲的罪仙,元出尘都会使出更强硬的手段,可他看着风照卿痛得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模样,心中竟有一丝不忍。

看着风照卿脸色渐渐惨白,几乎要晕厥,元出尘内心居然也备受煎熬,良久,终是长吐了一口气道:“罢了……”

我居然放过他?元出尘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他早就不在乎他人生死,下手从不手软,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体内的奴针瞬间安静下来,虽说那股在体内横冲直撞的毒消散了,但奴针在体内依然会让他感到锥心刺骨的痛楚,又强撑了片刻,终于还是晕了过去。

“你私下凡界,理当受雷鞭二十,念及初犯,又不曾干扰凡间事务,雷鞭就免了,但奴针还是留在体内以示惩戒。”元出尘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风照卿,踌躇许久,终于还是上前将他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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