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拾贰

玉生烟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一片清辉里。

“可算是醒了。”耳畔传来陆荒温热的呼吸,他一侧身,便和陆荒对上视线。

“您药吃了?”玉生烟忍着头疼,讷讷地问。

“嗯。”陆荒答,不自觉便移开了目光,“饿了的话自个儿下床,桌上有蜜饯和糕点。”

玉生烟莽莽撞撞地把他脸掰过来,半梦不醒地嘟囔道:“躲什么?”

陆荒挣扎了下,“睡你的。”

玉生烟放开他脸,手往下走搂住了他腰,“睡够了,想聊会儿天。”

“聊呗。”陆荒不客气地拿脚后跟踢一踢玉生烟腿肚子。

二人便以一个极其缠绵的姿势睡在一起。

“莫柳鸣和赵长宁睡一间房?”玉生烟没话找话地起了个头。

“长宁不愿和我睡一个屋。”陆荒悠悠道,“我也不愿你和郁繁挤一块。”

“您和五殿下关系甚笃。”玉生烟由衷说,心里没由来地发涩。

“好歹是看着他长大的。”陆荒有些感慨。

“您二人不过相差六七岁吧。”玉生烟轻声反驳。

“那也算。”陆荒说,“他后脑勺有块疤我都知道。”

玉生烟忽地不想说话,许是在陌生地方睡太久留下的后遗症,一觉醒来,总归是有那么些不爽。

“我还知道肋骨是你弱点。”陆荒偏偏得寸进尺,与他喃喃耳语。

“我也是您看着长大的?”玉生烟缩了缩脖子,闷闷道。

“你个两千多岁的老东西了,别占我便宜。”陆荒不客气地拍拍他后脑勺。

玉生烟有点委屈:“妾身哪里晓得什么两千岁?就是怕您胡乱编排来消遣妾身。”

“啧。”陆荒倒是被他麻得一哆嗦,“没法好好说话就睡觉。”

“睡不着呀。”玉生烟格外欠揍地回。

陆荒的手刃凉凉地抵上他后脑勺,玉生烟老实了,“那这么说来,倒是我看着您长大了。”

这也是他根据记忆碎片,一直以来的猜测。

陆荒不可置否:“年纪小时,我一直想杀了你。”

“但我还好好地活着。”玉生烟说。

“因为我太弱。”陆荒抚着他脑后散落的长发。

“可您知道我的致命软肋。”玉生烟说。

“大概是因为......”陆荒顿了顿,“下不去手。”

“为何?”玉生烟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你长得挺好看。”陆荒说。

不过这答案他自己都不信,说完就笑出了声。

玉生烟仔细思忖片刻,“要换做是我,我还是会动手杀你。”

“你是还有一次机会。”陆荒收敛了笑意。

“先留着。”玉生烟说,“等我想起来,我肯定不会只送您一把刀。”

好半晌,陆荒抵着他肩头微微叹息:“我是不晓得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了。”

“海十。”

彻底适应颠簸后,剩下的日子玉生烟在车上可谓是如鱼得水,欢喜亢奋得令陆荒想把他踹下车去。

奈何此时这货的身份是“定澜王”,而陆荒本人是定澜王的贴身侍卫。

秉承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侍卫不可殴打王爷。

另外“小厮”赵长宁也入了戏,坚决不跟他俩待在同一个轿厢内;甘愿陪着莫柳鸣风吹日晒,引鞭御马倒分外自在。

“说起来,我没怎么见您穿过玄衣。”玉生烟歪进陆荒怀里,扬起手来将那鸦青的外衫抖一抖。

旅途风尘大,在赶路的第二天,他们就把第一日做样子的衣服换成耐脏的款式。

陆荒身上这件除却纹路朴素些,其余与玉生烟无二。

“之前看赵长宁穿过,感觉还不错。”玉生烟抬手捏了捏陆荒下巴。

太瘦,都没什么肉。

“我不大喜欢那颜色。”陆荒打下他的爪子,“而且穿上感觉便和他人疏远了去。”

“您没什么野心,真稀奇。”玉生烟眯了眼,“我本以为您是唬商郎中他们的,亦或者是您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您这话说的,不太像假。”

“我向来有一说一,绝不唬人。”陆荒恹恹道,“可惜你们都不相信。”

“我相信。”玉生烟诚恳地摸上陆荒的手。

“你失忆前与我做夫妻,又莫名其妙把我抛弃。”陆荒趁机说。

“啊......这个嘛......”玉生烟退缩地试图收回手,陆荒不放过他,只好别开眼悻悻道,“好吧好吧,是我太不做人,害您伤心断肠至此,您要杀要剐请便吧。”

陆荒低头,在他耳朵尖咬了口。

“傻子。”

如果继续天朗气清,他二人这和谐的旅途氛围能持续到向空山的家门口。

可惜后来天雨瓢泼,把轿厢外的“小厮”赵长宁赶进来,只留莫柳鸣一人御马驾车。

“你俩随便,不用在意我。”小少年特意与他俩坐远了些,以示划清界线。

然而他俩也确实没想过在意他,经此一提醒,反倒束手束脚地规矩坐好了,连衣摆都没挨在一起。

赵长宁:“真不用在意我啦......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

俩人闻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离得更远了。

小少年不是很懂成年人们的想法。

说起来,赵长宁认识陆荒这么些年,还没见过他对谁有这般上心过。

于是在见到玉生烟后回家,跟母妃说起,第一句就是陆平野有喜欢的人了。

他当然是为着采芙姐姐惋惜,虽然他很喜欢采芙,但这不影响他因为采芙姐姐难过而不开心。

打小在马背和颠簸中成长的赵长宁见识不浅,且在母妃的引导下懂得好些人情世故;只不过在母妃和陆荒面前,才稍稍回归到小孩子的稚气模样。

故作老成会被陆平野狠狠拆穿并嘲笑。

分明这人也没比自己年长几岁,却偏偏仗着父皇和母妃的信任,对他进行辈分上的压制。

赵长宁挺烦陆荒,这是其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陆荒这个人过于深不可测,至少以他目前的水平,是探不出什么的。

父皇驾崩那天,见是中书令温侃之传遗旨,赵长宁竟松了口长气,连带着吹进殿门的雪风都不畏惧了。

哪怕皇位是传给他皇长兄,赵长清。

只要不是传给陆荒......当然按照历朝传统,也没有传位给异姓王这一说。

赵长清就是个草包药罐子,十有八/九要做温丞的皇权傀儡;赵长宁伺机而动,倒有翻身上位的可能。

而如果是陆荒继位,那他便是要做一辈子的闲散王爷,虽说这也符合母妃对他的期望。

温丞挟制住了陆荒,不至于让他这摄政王一手遮天。

赵长宁承认自己时常会冒出些小人心思,在父皇的葬礼上都无法控制。

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对父皇没多深厚的亲情;他颠沛成长,身旁一直是母妃相伴,连陆荒这便宜皇叔都比父亲出现的次数多。

哪怕有异母兄弟不服气说,父皇征战四方,一直将他母子带在身侧,这等恩宠无人可及。

赵长宁只想回怼他一句,日日被号角厮杀吵得胆颤心惊,还时时有丧命的风险,这等恩宠你要不要啊?

但好歹他在旁人面前从不小孩子气,宽慰似的忽悠了人两句,把这事儿安然地翻过了篇。

在葬礼上自然也不能意气用事,该掉眼泪的掉眼泪,该抽搭的抽搭,不做那人群中的出头之鸟。

母妃没到场,他是要把母妃的份儿也补上。

赵长宁就是在守灵的烛火里望见与平日无二的陆荒。

素服玄纹,只右耳垂上的红珠子是唯一的艳色;立于牌位棺前,犹如雪松亭亭,无悲无喜。

徐徐将三杯清酒倾倒与棺前,第一杯抱拳平声道:“荒在此别过季王。”

第二杯垂手扬声道:“臣拜别陛下。”

第三杯将手放于棺木上,低声道:“弟送阿兄,三杯酒,一杯不少。”

便是在一片哀号不能自已里,声声如玉石坠地,击打得赵长宁一个激灵,连泪水都忘记盈眶。

言毕,将那青瓷的酒杯砸碎于酒液晕染的地面;随即拢一拢身上的银毫狐裘,转身迈步于风雪夜里。

引路的小宦官提灯都没赶上。

耳畔有人窃窃私语,很快便被压制了下去。

赵长宁垂眸看着那如碎玉般的瓷片,觉得陆荒是难过了。

至少比他的难过来得更真情实意。

在那个瞬间,他似乎没有那么不满或恐惧陆荒的深不可测。

嘶,磕到了脑袋,赵长宁捂着额头昏昏沉沉地睁了眼。

眼前的雾气一点点散去,却见那俩人肩靠肩睡得平静安稳。

啧,赵长宁裹了裹外衫,让自己再坐远些:死断袖,莫挨小爷。

除掉温侃之后,赵长宁都替陆荒预想好了怎么把赵长清赶下位;但陆荒只是有什么大事要处理都把赵长宁拎上。

先开始赵长宁自然以为皇叔这是在肆意使唤他呢,久之也不免生出些妄想:陆荒难道是要辅佐他登基上位?

可惜天上掉馅饼这种傻事,赵长宁三岁的时候就不相信了。

比方说你亲爱的异母兄弟给你送来块点心,下嘴咬肯定是一嘴沙石,牙齿都能给嘣掉。

静观其变吧,反正这时候挣扎扑腾,陆荒肯定能把他整治得母妃都不认识。

不过还有件事,如果陆荒真把赵长清弄下去自己当皇帝了,但他是个断袖......难道要立这啥玉生烟为后,再祸害些好姑娘给他诞下子嗣?

赵长宁想,要不还是先把陆荒这断袖病治好吧?

为了好姑娘们的未来,为了大启的未来。

而那厢,俩肩靠肩的人睡醒了,迷迷瞪瞪搁对方脸上摸;赵长宁目光扫过去,正巧他俩就隔着咫尺距离,嘴都能碰一块了。

无助的赵长宁向外呼救:“莫大哥,我要出去,我要下车!”

然而回答小少年的,是缠绵到无穷尽的雨声,马蹄哒哒远去。

小长宁此时没意识到很多事情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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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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