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撑腰

一个月后,陆芙芙终于解了禁足。

这一个月里,她被困在自己的院子里,心中尽是愤懑与不甘,每日皆在咒骂着那个教她遭受如此惩罚的郑柔。

她觉得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件小事,却被父亲如此严厉地对待,而郑柔那个女人,一定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才教父亲如此偏袒她。

郑柔在后花园的水榭里静静地坐着,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形成一片片跳跃的光影。

坐在绣墩上,郑柔唇畔含笑,静静瞧着儿子阿宁被几个丫鬟仆妇围着,在水榭中欢快地跑来跑去。

阿宁小小的身体灵动活泼,快两岁的他,如今白嫩稚气的面容渐渐长开,模样越来越像陆承远,只有一双黑白分明,潋滟澄澈的亮晶晶眼眸,圆润而眼尾微微上挑,仿佛黑曜石一般,像郑柔十成十。

目光温柔沉静地瞧着阿宁,郑柔的唇角带着柔和的浅笑,心中尽是为人母的幸福恬静。

只是,这份恬静,很快便被打破了。

“夫人,大小姐往这边来了。”丫鬟小心翼翼地轻声提醒,声音中带着一抹担忧。

闻言,郑柔不由得心里一紧,原本轻松的心情,瞬间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缓缓抬起头,果然瞧见陆芙芙带着一群丫鬟,气势汹汹地朝着这边走来,步伐仿佛带着怒火。

郑柔的心跳陡然加快,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暗自思索着,该如何应对陆芙芙的刁难。

深吸一口气,努力教自己镇定下来,郑柔轻声吩咐奶娘先将阿宁抱到一旁,她不想教儿子看到这即将发生的冲突,怕吓到小小的,稚气的阿宁。

只是,陆芙芙却已经快步走到郑柔面前,目光中尽是怨毒,仿佛要将郑柔生吞活剥一般。

恶狠狠地瞧着面前的郑柔,陆芙芙开口便是质问:“这下你满意了?”

愤恨不已的女郎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仿佛一把利刃划破了安静的水榭,只听陆芙芙继续恼怒道:“害我挨打跪祠堂又禁足!郑柔,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听罢陆芙芙这一番话,郑柔不由得微微皱起秀致的眉心,心中有些无奈与委屈。

她试图解释道:“芙芙,我没有……”

面对咄咄逼人的陆芙芙,郑柔还是尽量教自己的声音轻柔而温和——她真的不曾想过要害陆芙芙,只是希望她能收敛一下自己的性子,不要再如此任性妄为,想要劝说她。

“住口!”陆芙芙怒气冲冲地打断郑柔,面上尽是厌恶之色,“别叫我名字,我听着便觉得恶心!”

说着,愈发愤愤的陆芙芙抬手指着郑柔,声音尖刻得如同寒冬里的冰棱子:“别以为爬了我父亲的床,便真能替代我母亲的位置,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父亲床上的一个玩意,一个暖床,生孩子的工具!”

听到陆芙芙的话,郑柔的面容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她垂眸,眼睫轻颤着,仿佛被重锤击中一般,一句话亦说不出来。

在此之前,郑柔尚还对小时候天真无邪,古灵精怪的陆芙芙抱有幻想,她不曾想到,身为名门闺秀,未嫁的在室女的陆芙芙,会说出如此恶毒腌臜,不留情面的言语来。

这些话像冰棱子一般,砸在郑柔心上,教她觉得无比的寒冷痛苦。

一直以来,郑柔以为只要自己一如既往,真心对待陆芙芙,总有一天能教她接受自己,可现在看来,这一切皆是触不可及。

张了张口,眼中含泪,有些潸然欲泣的郑柔想要反驳陆芙芙。

这是嫁到陆府以来,郑柔第一次试图反抗不断欺辱她,她却一直于心有愧,默默忍让的陆芙芙。

“陆芙芙,你……”

“父母的事,何时轮到一个在室的女儿来置喙?”冰冷的声音忽然自水榭外传来,打断了郑柔的话。

陆承远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此时此刻,他冠玉一般的俊朗面容阴沉得可怕,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墨空。

瞧见不晓得何时,父亲竟然在场,陆芙芙面上的张狂,瞬间收敛了几分,像是被拔了爪牙的老虎。

“父……父王……”

陆承远漠然不语,只是一步步走进水榭。

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皆仿佛踏在陆芙芙的心上,教受罚后方才放出来几日的陆芙芙,有些底气不足与畏惧。

目光扫过郑柔有些苍白的面容,眸中划过一抹动容,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素的漠然。

最后,陆承远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陆芙芙身上。

“向你母亲道歉。”陆承远的声音冰冷坚定,命令不容置疑。

闻言,陆芙芙梗着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心中尽是不甘与愤怒,觉得父亲实在太过偏袒郑柔了,自己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便要受到这样的羞辱与惩罚。

咬着唇,陆芙芙的声音含混而飞快地说道:“我不,她才不是我母亲!她便是个狐媚的贱人……”

“向你母亲道歉。”陆承远的声音陡然变冷,带着一股子冷漠强大的威压。

父亲的眼神仿佛冰冷的刀刃,教陆芙芙感到一阵寒意自脚底升起。

陆芙芙吓得抖了一下,瞧着父亲冰冷的眼神,终究是怕了。

她晓得,虽然平日里父亲政事繁忙,对她们几个女儿少有管教,瞧着是位慈父,但,若父亲一旦生气,自己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不情愿地转向郑柔,陆芙芙声音含混不清地说道:“对不起!”

说完,陆芙芙的眼泪便落了下来,她捂着面容,哭着跑走了,背影尽是愤怒,委屈,不甘。

瞧着向来骄傲的陆芙芙跑远的背影,郑柔心里一阵难过。

她晓得这下,陆芙芙心里肯定要恨死自己了。

其实,在郑柔看来,陆芙芙并不是罪大恶极的坏人,她性格自信骄纵,是个我行我素,向来吃软不吃硬的小女孩,需要好好沟通。

张了张嘴,有些不赞同陆承远的郑柔想要说些什么,心中却又有些怅然,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毕竟,面前这个清冷俊朗的男人,方才是在为自己撑腰……

她总不能解气了,不再生芙芙的气,便倒打一耙,反过来责备这个为她出气,为她撑腰的男人。

“郎君,芙芙她……”郑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想要转圜一下父女二人尴尬的境地。

郑柔不想无底线的善良,却亦不喜欢挑拨离间,构陷陆芙芙。

只是,陆承远却打断了面前的少女的话,语气听不出喜怒,只声音微冷道:“慈母多败儿,她已经长大了,过了孝期后便该出阁,柔娘,你要一直这般纵容她吗?”

仿佛瞧出郑柔要为陆芙芙说话,陆承远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其实,如果可以,陆承远希望身为当家主母的郑柔能好好教养陆芙芙,对陆芙芙严格一些,教陆芙芙学会收敛性子,最好如郑柔一般温和内敛,善良单纯,并学会尊重他人。

瞧了郑柔一眼,心知肚明这些,面前这个袅娜纤瘦,貌美柔弱的小娘子,是决计做不成的,陆承远心中轻叹,然后走到一旁,抱起阿宁,转身带人离开了水榭。

陆承远带阿宁离开后,只留下郑柔一人,对着后花园的景色,心里却一片冰凉。

忽然之间,郑柔觉得自己为人妇,为摄政王府的主母甚是失败,她既得不到陆芙芙的认可,又教夫婿陆承远觉得自己不曾打点好府中上下,还要他出面相助,才能摆脱窘境。

……

几日后。

郑柔午后方才缓缓起身,昨夜被陆承远折腾得厉害,此时此刻,她的腰肢酸软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坐在案前绣墩上,郑柔细细皱着秀致的眉心,指腹轻轻揉按着腰肢,心中不由得有些暗自埋怨着陆承远的不知节制。

但心中埋怨归埋怨,其实,郑柔心里,还是有些甜蜜的,毕竟,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亲密表现,在陆承远对她的怜惜与温.存中,郑柔亦并非不曾得过趣……

方才用了些点心,掌事仆妇便匆匆赶来,神色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只见她行礼之后,向郑柔禀报道:“夫人,宫里来了人,说小姐在宫里……出事了!”

闻言,郑柔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手中的点心差点掉在地上。

定了定心神,郑柔忙追问道:“芙芙出什么事了?”

照郑柔看来,陆芙芙是不会吃亏的,但,她害怕陆芙芙在宫里闯了什么祸,惹出什么麻烦。

“说是……说是与张太后的侄女起了冲突,拿发簪……将……将那张家小姐的面容划伤了……”掌事结结巴巴地说道,不由得有些惊恐。

张家未出阁的女儿,若是被毁了面容……

本便倦怠不已的郑柔,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

深吸一口气,努力教自己镇定下来,郑柔心中暗自叫苦,芙芙为何这般不懂事,在宫里亦如此放肆。

想到了什么,郑柔心中有些七上八下地思忖片刻,又问道:“王爷呢?”

如果可以,郑柔希望陆承远能出面解决这件事情,那么她便又可以做一只被庇护爱怜的波斯猫了。

“王爷叫了几位大人,正在前院书房议事,已经一上午了,照惯例,是不许人打搅的……”掌事无奈地说道,面上尽是十万火急的焦急。

郑柔晓得,陆承远政事繁忙,后宅一直由陆府的当家主母料理。

后来,因为陆夫人崔氏常年缠绵病榻,掌家权由陈姨娘接手,陈姨娘对娇宠长大,外家尊贵,母亲陆夫人那时候尚还活着的嫡女陆芙芙,自然不敢多管。

自小到大,在府中,陆芙芙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掌家的陈姨娘又不敢多置喙;在府外,世家名门的夫人与闺秀,又最是会对身份贵重的陆芙芙极尽赞美之词,阿谀奉承,百依百顺,所以,这养成了陆芙芙任性,唯我独尊的性子。

郑柔无法,只得强撑着换了一身衫裙,吩咐掌事去准备马车,准备进宫去。

马车一路疾行入宫,郑柔坐在马车里,心里不由得有些乱糟糟的。

她一个自小到大,从不闯祸,温婉内敛的女子,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张太后与张家小姐,亦不晓得该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因为担心这件事情会给陆府带来不好的影响,会教朝臣弹劾陆承远教女无方,一路上,有些患得患失的郑柔不断地在心里祈祷着,希望事情不要那么糟糕,教她束手无策。

……

到了太后宫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女官行礼之后,引郑柔进去。

慈宁宫里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教人窒息,郑柔感觉自己的心跳皆加快了。

张太后坐在上首,微蹙着眉,有些愁云惨淡,哀伤垂泪的模样。

只见太后身边依偎着一个哭泣的少女,唇角有一道已经上药处理过的血痕,却还是教人瞧了,便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瞧见郑柔进来,年轻的张太后,不由得有些红了眼眶。

此时此刻,张太后心中尽是愤怒与难过,自己的侄女在宫里竟然被伤成这样,这教她如何向娘家交代。

“陆小姐真是好教养。”张太后开口,红着眼眶,忍着怒气,有些阴阳怪气道,“哀家的侄女在宫里,竟被伤成这般!”

郑柔见张太后泛红的眼眶,强忍怒气的模样,心中一阵愧疚,她忙道:“太后息怒,是府中管教不严……”

“息怒,怎么息怒?”张太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怒道,她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仿佛要将心中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女孩子的面容何等重要,这要是落了疤,谁担待得起?”

一旁冷眼旁观的陆芙芙,只是冷嗤道:“是她先在背后议论我的,她活该。”

陆芙芙任性惯了,仿佛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芙芙,住口。”郑柔急得斥责陆芙芙,她的心中尽是无奈与焦急,因为郑柔晓得在这个时候,陆芙芙不能再激怒太后了,本来便是他们有错在先。

无论如何,郑柔是个讲道理的人。

而此时此刻,瞧着温和沉静的郑柔,这位陆府新娶的,年轻的夫人,还有向来桀骜不驯,此时此刻,亦是如此的陆家大小姐陆芙芙,张太后心中又气又怕。

张太后守寡早,如今小皇帝方才三岁,朝堂中陆承远一手遮天。

此时,哪怕不由得被陆芙芙气得发抖,张太后却有些敢怒不敢言。

虽然有理,但张太后只对瞧着性情温和,讲道理,好说话的郑柔发火:“瞧瞧,瞧瞧,这便是你们府中小姐的规矩!教出这样的女儿来,郑氏,你可真是会教养!”

虽然郑柔年纪轻,又只是继室,但张太后气得极了,只一味指桑骂槐似的斥责郑柔,而不敢触陆芙芙霉头。

抿了下唇,郑柔硬着头皮向张太后赔罪,态度诚恳道:“太后息怒,今后王府一定会好好管教芙芙,会请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一定会教张小姐的面容恢复如初……”

好话说尽,张太后方才勉强压下火气,但明确表示若以后自家侄女脸上留疤,此事绝不会轻易罢休。

郑柔心中晓得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麻烦,一时一阵头痛。

待到下午,昨夜被闹了半夜,不曾得以好好休息,本便身体酸乏的郑柔,有些筋疲力尽地带陆芙芙出宫。

马车上,身体有些不舒服的郑柔静静阖着眼眸,沉默地歇息了片刻,方才睁开眼眸,瞧着面前对自己横眉冷对,显然依旧不服气的陆芙芙,感到有些无力。

郑柔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可陆芙芙却一点亦不理解她的苦心。

“芙芙,你应该收敛一下性子了,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不是小女郎了,过了三年孝期,你便应该出阁了……”郑柔语重心长地说道,她希望陆芙芙能晓得她的良苦用心,以后不要再如此任性妄为了。

“不用你假好心。”陆芙芙打断郑柔,目光带着几分厌恶与戒备,“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挨打手板,怎么会被禁足,怎么会心中不痛快?我心中不痛快,划她的嘴怎么了?谁教她背后嚼舌头,小小年纪同长舌妇一般,议论人是非。”

陆芙芙冷眼瞧着面前的郑柔,只是冷笑,她倒打一耙,将所有过错皆推在郑柔身上。

“可是你伤了她的面容,无论如何,芙芙,同为闺阁女儿,你不该这般狠绝……”郑柔无奈道,试图教陆芙芙晓得事情的严重性。

“那又怎样?”陆芙芙漠然,不在意地嗤笑,“我父王是摄政王,太后又能拿我如何,郑柔,倒是你,你除了会求饶道歉,还会什么?今日这副委曲求全的模样,真是给陆家,给我父王丢人。”

瞧着无理争三分的陆芙芙,郑柔一句话亦说不出来。

她感到无比疲惫,默默地坐在马车里,复又有些心不在焉阖上眼眸休息,只是,心中却尽是难言的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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