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云重,那穿红袍的是谁?”慕仪脚踏马镫,问旁边的端小将军。
“西北王檀远铭?”端云重带些疑虑,“若没记错的话,应当是他。”
“哦。”慕仪点点头,继续问,“那轿中坐的是谁家姑娘?”此番南林苑宴,朝中位份重的大臣可携亲眷赴宴,因此,慕仪便把楼落时当成了京中贵女。
“那是内阁次辅楼大人。”边上禁军道。
“楼落时?”端云重和慕仪同时出声。他二人在广林府中便听闻昭京府内阁变动,晓得有位女子入了内阁。
“那王爷可是心慕楼大人?”慕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眼神犀利得很,只一闪,便瞧清了檀远铭往轿里扔的玩意儿是什么。
禁军连连点头称是,这位老兄是个话痨子,又存心要巴结眼前二位,便将楼落时同檀远铭两人间的种种纠葛都道与了慕仪和端云重听。
他说那熹微寒雨时,檀王爷在西华街上与楼大人伞下初见,魂儿便被勾走了,心甘情愿挨了楼大人一巴掌。后来,王爷被构陷入狱,楼大人扛住朝堂重压,亲自将王爷给捞了出来。
别看这禁军大汉生得粗眉阔目,讲起故事来却是文绉绉的。
“呀。”慕仪最喜欢听那话本子里才子佳人、郎情妾意的情爱故事了,如今话本里故事活生生就在眼前,她轻讶,眉毛扬起,两边梨涡隐现,嘻嘻笑道,“好一段风流韵事,真让人称羡。”
端云重不乐意撅嘴:“有什么好称羡的。那檀远铭是见一个爱一个,佻达得很。”端云重面上不豫,像是吃了味,可心中却暗忖,这檀王爷平日是常泡在胭脂水粉,如今却搭上楼落时,怀的是什么心。若真教他二人勾在一处,檀远铭背后的是西北边军,楼落时手里握的是内阁大权。难道?
端云重止了想法,见旁边小姑娘不知为何,又绷着脸,不高兴含糊哼了一声:“不知趣的。”随后手下缰绳一扯,轻轻呵了声,小白马便撒蹄子往前小跑去,她发间高束的红绸带被风带得扬起。
“诶,仪儿,若你喜欢,我改日也送个荷包给你!”端云重笑喊着追了上去。
楼落时在轿里,听得外头说话,他二人打马经过时,带动的风将帘子掀起,楼落时抬眸瞧见穿着轻甲的少年少女前后追逐的背影,甲胄衬着阳光,欢快肆意。
帘子落下,隔开了外头明媚。楼落时敛眉垂眸,看着那个丑丑的绣花荷包,想,这韶华年纪的天真烂漫,真教人艳羡啊。
可是,她却忘了,自己同那少女是一般年纪,都是十六岁的好春光。
“大人,到南林苑了。”外头轿夫禀告。
“好。”楼落时应声,目光在摊开的手掌滞留一阵,终是攥紧,将那丑丑的玩意儿收进了袖袋。
南林苑里亭台水榭,九曲回廊,蜿蜒其中。古松苍柏,郁郁青青,盘根虬干,竞争峥嵘。一丛寒梅怒放,红艳、梨白、水墨、秋黄,颜色各异。
朝中百官入苑,因那端老将军一行要先洗沐换裳,筵席尚未开始。腊八一日,不用办公,难得偷闲,他们便三五成群,或赏美景,或闲谈,好生雅致。
“楼丫头,诏狱那事,不给我说道说道?”江朝林戴一顶漆纱大帽,交领大袍肥宽,皂色布靴踩在旁边小石块上,屁股坐在紫檀小木凳上,手握钓竿,眼睛死死盯着湖面。江老头不喜欢人杂多地儿,捡了个偏静小湖,垂钓自得。
“不过是费些心思,将那家伙捞了出来。”楼落时穿着绿地竖领对襟沃子,下头是翠蓝罗裙。
“费些心思?”江朝林手紧了几分,湖面那处有些动静了,“这阵子,张延庆一直按兵不动,是在谋个大招啊。”
“那我便等着他来,此番案情,他倒也落了好些把柄在我手上。”
“你自己有对策便好。只是,那张延庆心狠手辣,你要同他斗,着实是冒进了。”江朝林悠悠转转道。
“嗯。”楼落时沉沉应声,一脚将边上小石子踢落到水里,只听得扑通一响,小石子入水处,泛起圈圈涟漪,惹出不小动静。
“你个坏丫头。”江朝林板脸训斥,空出来一只手去赶楼落时,楼落时笑吟吟往旁边躲去。
“江先生,当心,有鱼上钩了!”楼落时喊。
“再喊再喊,鱼儿都给你吓跑了。”江朝林将楼落时嘘走了。
离了那小湖,楼落时沿着长廊继续走,远远瞧着一个檀镕琪蹲在丛里,他已将冕服褪下,换了件轻便的紫色团龙袍。在他旁边蹲着个红袍少年郎,不是那檀远铭还能有谁。
这叔侄二人脑袋凑在一处,四只手在草丛里扒拉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冯正在不远处站着,时不时踮脚悄悄往那处瞧,透过二人身子缝隙瞧了一阵,皱眉挤眼,脸上露出些难堪神色。
那家伙又是要做什么?楼落时脚下步子加快,要往那处去。匆匆走到一半,却被人拦下了。
“楼大人,我家主子有请。”小厮压声道。
楼落时顺着他手势瞧,见张延庆负手立在阑干边上。
“张大人,有何贵干?”楼落时拱手行礼。张延庆回头看她一眼,也不回礼,拢袖往阁里走,边走边道:“今日难得好天气,请楼大人前来小叙。”
“张大人有心了。”楼落时拉过黄花梨南官帽椅,坐靠下去。
“也无什么好茶招待,楼大人莫要嫌弃。”张延庆提壶,斟满一杯寡淡白开水,推到楼落时面前。
“多谢张大人。”楼落时只答谢,也不伸手去接。
她二人脸上皆抹着淡笑,可都是那笑面虎。
“听闻,近日楼大人插手了一桩刑部案件?”张延庆问。
“张大人想必是听差了些,是那刑部同大理寺有了争端,刑部才将这案子移到内阁,请陛下裁决。”
“可是,楼大人新入内阁,王爷又身份特殊。陛下初登位,根基不稳,大人此举,难免落人口舌,招人非议啊。”
“落什么口舌。”楼落时斜瞟了一眼张延庆。
只见张延庆皮笑肉不笑,道:“张某只是好心提醒楼大人一句,年纪轻轻,身在高位,要万般小心。”说完,他抿一口茶,继续道,“本就德不配位,惹众人不服。行事再如此张扬,那是要受万人唾骂的啊!”
“受万人唾骂?”楼落时轻笑,将面前那盏茶又推回张延庆这处,道,“万人是谁?比得上天下百姓。难道最该受唾骂的,不是那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蠹虫?”
“楼落时,你别不知好歹!”张延庆猛拍桌子,站起身来,怒骂:“你若开窍,就该晓得要夹起尾巴做人!”
“楼某蠢笨,是个不开窍的。”楼落时也站了起来。
“你给我等着,等百官弹劾奏折起,看你这丫头还敢如此嚣张么!”张延庆呵斥。
“巧了,落时手上也压着几桩事,正要处置。”楼落时走至门前,冲张延庆行礼告辞,微笑道,“落时今日还有急事,先行一步了。还望张尚书平息怒火,气坏了身子,落时心里可过意不去。”
“你——”
楼落时挂着笑走了,身后传来猛烈碎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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