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认罪

檀镕琪瘫坐在乾清殿的金砖地板上,地上是摔碎一地的瓷碗,一众侍婢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撒气撒够劲儿了,檀镕琪此时累极,垂下头轻轻喘气,他不快活,一想到方才那如潮水扑来的谏言声,他就觉得闷得慌。

他抬头望着那张龙塌,想起了那日情形。

“天子是掌握这世间万物的人,他是这世间的主。”

“你既是天子,便为万民之主,底下的人都是你的臣仆,能为你用者便留着,逆你意者便除之。将来扶你上位者,若是他生了旁的心思,便留不得。”

“琪儿,记住了,你才是这天下的主。”

父皇躺在龙塌上,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只是那双被褶子围着的眼睛格外亮,他让自己记住上面的这些话。

檀镕琪伏在地上,点了点头,父皇的话他不敢违背,他将这些话全都记在心间了。可是,可是记住了又怎样,他真的是这天下的主吗?为何旁人都赶着来欺负他呢?

“陛下,地上凉,您到御塌上歇着吧。”冯正见檀镕琪一直在发愣,心中生怜,弯着腰要将这小皇帝扶起来。

檀镕琪就势扯住了冯正的袖子,紧抓不放,抬头问道:“冯正,为何他们一个个都要这样?”

冯正想开口宽慰,檀镕琪却突然喊道:“我是天子,他们都是臣仆,他们都是臣仆!”如此说着,檀镕琪挣扎着站了起来,冯正被他一扯,没站稳差点要摔到地上。

檀镕琪环顾四周,又准备砸东西泄愤。

“陛下,不可,不可。”冯正缓缓走上去,他已经六十有余,对上这么个年轻爱折腾的小皇帝,一颗心被吊得七上八下。

“琪儿,这又是在作甚么?”楼落时急走入殿中,头上步摇被带得连连颤动。

方才她正要出大内,被冯正派来的小太监急匆匆叫住了,晓得乾清殿事情后,便直奔这处来了。

冯正见楼落时来了,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他知道,楼落时是能镇得住这小皇帝的。

“楼姐姐!”檀镕琪将白玉青花瓷放下了,看见楼落时冷脸模样,收起了刚才的撒疯劲儿,嘴吧嗫嚅,眼中泛起酸意,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

楼落时脸上神色稍作缓和,走上前,将檀镕琪身子扳正了,拿出帕子替他将泪水抹掉。

“楼姐姐!”檀镕琪肩膀耸动,声音哽咽。

“琪儿乖,不哭,不哭。”楼落时柔声哄着,一面哄着一面轻轻拍着他的背。

“楼姐姐,琪儿做错什么了,为什么在广安殿中,下头的人都要指责我?”檀镕琪泪眼汪汪地看着楼落时,想从他最信赖的人这里寻一个正解。

楼落时盯着檀镕琪的眼睛,握住了他的手,声音虽柔但却分外有力:“琪儿,你没做错,你什么都没做错。”

“真的吗?”

“你不相信楼姐姐的话了吗?”

檀镕琪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眸极黑,里头透出的是天真无邪。

“信,楼姐姐,琪儿信你。”檀镕琪狠狠点了点头。

楼落时被他这模样逗得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檀镕琪同样也破涕为笑。

“早些歇下吧。”楼落时道,转身又吩咐了那一众跪在地上的奴婢,让他们将殿中好生清扫。

“楼大人,也就只有你能安抚陛下。”冯正将楼落时送出乾清殿。

“陛下还是小孩子脾性,也劳烦冯公公多多照料。”临别时,楼落时冲冯正行了一礼。

“先帝将陛下托付给咱家,这是咱家该做的。”冯正满头苍白发,被月色浸着,更显凄凉。

离了乾清殿,楼落时却不急着往朱正门走。刚刚虽然将檀远铭安抚了,可她自己内心却是颇不安生。

宫宴生变,众人心思如何她已然明了,日后,是举步维艰。

冬日星光稀疏,她低头望脚下的石板路,杂草从缝隙中长出。沿着那条路走着,走到深处,她才惊觉自己到了一处陌生地。

“幽梦轩。”借着檐下灯笼,她将那牌匾上的字看清了。

自己居然走到这附近来了,楼落时想着。幽梦轩里住的是卓妃,嘉启帝最宠爱的妃子。靖历帝即位后,便将她迁到这偏僻处来了。

楼落时曾听闻,卓妃爱梅花,嘉启帝为博美人一笑,便在宫中遍栽梅花。可如今,那梅花已寻不着踪影了。

一阵风吹来,灯笼中的烛火微曳,牌匾上的字明明暗暗。楼落时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卓妃走后,幽梦轩便不曾亮过灯火,这盏灯笼是谁挂上去的?

那闲暇时候看过的志怪传奇涌入脑中,说到底,她还是有几分悚这些诡异故事,收住脚步,一个急转身,却发现背后不知什么时候贴上了个人。

忙不迭的,慌慌乱乱中,她就要跌到地上,腰却突然被人揽住了,那人顺势一带,她便紧靠在他胸前了。

这变故来的太快,楼落时是一株瑟瑟无依的藤萝,被一棵大树揽住了,她要竭力抓住他抱紧他。因此,下意识的,在被带上来的那瞬,楼落时双手搂住了那人的腰。

“楼大人。” 那人声音尾调上扬,带着些许玩味。

楼落时愕然抬头,额头磕在檀远铭的下巴上。檀远铭吃痛,微微皱眉,一手却抚在了楼落时的额头上,“没磕着哪里吧?”

磕倒是没磕着,只是他下巴上隐隐有些胡茬,刚刚楼落时的额头贴上时,觉得有些扎人。

檀远铭的手摸上额头,刚刚那一瞬间的微微刺痛感好像生了脚会遍地跑似的,楼落时觉得它跑进了心里,有些痒痒的。

伴着这痒痒的感觉,楼落时闻到了一股香,那香气是浓烈明媚肆意的,她莫名想起了春日暖阳。那生了脚的痒,载着这香味,四处跑着,成了和煦的风,只一轻拂,不经意不留神的,她心中一朵小花,悄然绽放。

楼落时慌讶,悄然按下,推开了檀远铭:“王爷没事跑这处来作什么?”

“楼大人没事也跑这处来作什么?” 檀远铭跟在她身后,顺手将边上垂下来的一枝花折了,送到楼落时眼前。

楼落时轻轻哼了一声,脚下走得更快了。

“楼大人,那天早上是我唐突了。”檀远铭身高腿长,大跨几步,便追上了楼落时,与她并肩走着,“喏,将这把伞还给你。”

檀远铭不知从哪处拿出了那把月白伞,将它递送到楼落时面前。

楼落时斜斜扫了那把伞一眼,不作言语。

“你这丫头好狠的心,方才宫宴邀我上座,现在却冷脸相对。”檀远铭装作痛心疾首模样,神伤道,“枉我还替你驳了那张延庆的话。”

“我与王爷本不是同路人,王爷还是将心思放在别处为好。”楼落时垂下眸子,不去看他。

“如何不是同路人了?你我二人现今不正在一条道上走着?”

檀远铭走到她面前,继续道:“若不是同路人,楼大人方才在宫宴上为何又邀我上座?”

“落时不过是见礼制有差,提出来罢了。”楼落时小心避开路上的乱石子,猝不及防撞到了眼前人。这回,她倒是站稳了,抬眼看着檀远铭。

月光洒落在他脸上,檀远铭将玩笑意收起,敛去了一切玩世不恭的浪荡味,垂目看着她:“我心心念念想博小美人一笑,小美人却只想拉我出来挡刀。

小美人啊,你真是好狠的心。”

楼落时只觉得这时候的檀远铭与平常不同,他这样直直面无表情的瞧着她,竟教她心里生出一股寒意。

好像那平日的风流浪荡意是他捏出来的一副皮囊,此时的冷漠,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落时自觉未作亏心事,王爷莫要凭口捏造。” 楼落时稳住心神,叫眼前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楼大人,我瞧你这小小年纪,说起谎来,还真是面不改色啊。说谎话厉害,连那坑人的本事,也这么厉害。” 檀远铭挡住了她的去路。

楼落时抬眸看着他,四目相对,无言语。

楼落时敛眉:“王爷若是因当日未借伞一事才百般寻落时差错,落时今日便在此向王爷道歉。

当日是落时心眼小了,望王爷宽宏,不同我这小人计较。”

檀远铭瞧着楼落时,她低目望着地上,收起了刚才在殿堂上露出的爪牙,说的是求饶道歉话。可檀远铭却突然升起一阵不快,眼前这人哪是低眉顺目的谦卑样,道歉?这丫头模样如何他最清楚。

如今这句番道歉,落到他耳里,是棉里夹了针。她敛眉样,檀远铭觉着,更像是带有几丝漠然和轻视。

“楼大人以为,凭一己之力便能护住这小皇帝吗?方才宴会生变你也明白其中原委,我该是骂你不自量力还是夸你勇气可嘉?”檀远铭咄咄逼人,目光灼灼盯着楼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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