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迷途的哀歌

渔山的洪水太稀奇,乐子人马不停蹄地全网吃瓜,从降水量分析到地形地貌,恨不得连太阳高度角都加上。几波人在网上吵了三天,唯一的结论是——渔山根本不可能出现山洪。

这场灾难一共有二十四人遇难,但除了遇难者家属,更多人只关心山洪背后的玄妙。

唯物主义者坚定认为,是当地对渔山开发不当才导致山洪。

但很快有钦北省本地人现身说法——渔山是当地出了名的“鬼山”,怕都爬不上去,更别提开发了。而且由于渔山种种传说加身,他们都相信是渔山在保佑他们,谁敢爬到祖宗坟上动土?

况且网上流传的四角鹿视频真没法解释,平台火急火燎地封禁这些视频,更显得他们心虚。

妖怪言论最锤的证据,是官方到现在都没发布山洪调查报告。

一场山洪到现在也没有公布原因,只能说明——他们真的调查不出任何原因。

短短几天之内,徐素像是苍老了几十岁,百岁老人颤颤巍巍站在警戒线外,稀疏的银发随风蜷缩在一起。

天色有些昏暗,但掩盖不住人们窃窃私语的神色。

自山洪以来,警方迅速封锁渔山,任凭网上吵破了天,也没让渔山一点信息传出去。

毕竟正值盛夏,好端端一座山都枯死了,再加上前几日莫名的山洪,就算再唯物的人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

枯叶打着旋儿堆在徐素脚下,她仰面看着山,浑浊的眼里酝酿着一场暴雨。

荒山,一片寂静、荒芜的枝桠,只有枯草和零星的树木。

徐子安站在她身后,神色骇然:“太奶奶,这......”

他前几天才和她来祭拜过,那时候渔山还好好的,今天灾后清理的差不多,太奶奶实在放心不下渔山,非要拽着他来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一整座山都枯了。

她沉声问:“网上最近曝出妖的视频?”

“对,视频都已经下架了,但应该不少人都看过。”

徐素嘴唇颤抖了片刻,妖怪行事谨慎,不会贸然被人拍到,除非一切都是有人算计好的。

甚至算计到渔山神大限将至,用一场山洪,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到这。

人和妖平静了百年,终究还是不行吗?

她的身影飘摇欲坠,几乎快要支撑不住。徐子安连忙扶住她,转身向外走去。

一老一小的身影逐渐远去,满地枯叶掩住他们的踪迹,也盖住徐素酸涩的内心。

渔山枯了,追根究底是当年屠山留下的病根,还有人暗地里借着渔山山洪发难,再度挑拨人和妖的关系。

她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风风火火的除妖师,原不原谅自己也无所谓,但只要还有人心存志气就好。

她握住徐子安的手,缓慢而坚定地说:“徐家这么多孩子,只有你有除妖的天赋,除妖务尽......现在的世道不用我们除妖,但人心里的妖要除。”

“太奶奶,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我不让你靠近妖怪,是不想你们打扰彼此的生活。”但现在,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打乱了。她停下脚步,摘掉他肩上的落叶。她就像这片枯叶一样,除了落叶归根,什么也做不了,但年轻的孩子还有朝气,“不用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要跟着你的心,做正确的事就够了。”

徐子安瞪大眼睛,没想到她会说这番话。

“妖怪看似强大,人类看似弱小,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时移世易,人类已经先进妖怪太多了。所以......如果有机会,去帮帮你的朋友们吧。”

徐素说完这段话,拄着拐杖,慢慢向前走。

当年她没能保护渔山,不能让徐子安也陷入漫长的悔恨中。

除了渔山山洪,狐妖当街刺杀森科老总的热搜也层出不穷。毕竟当时围观的人太多,除了冲上去拉开白榆的人,周围的人都举着手机拍下各种机位。

平台封一个视频,又会有另一个视角的视频悄悄上传。总之不管怎么封禁,行凶的人在众目睽睽下变成白狐凭空消失都是不争的事实。

李仲民根本不用大剌剌把妖怪摆在他们面前,只要一点苗头,人心里的好奇心就像野草,见风就长,他以受害者的姿态,在风口掀一股风,就是燎原之势。

校门口,两个学生凑在一起交流游戏。

“你最近怎么也玩有妖了?”

“我是看了那个白狐的视频,好奇才想玩玩。”寸头男孩点开手机,好奇道:“你说世上真有妖吗?”

另一个男孩吸了吸鼻子:“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有妖可好玩了,妖怪立绘特逼真。”

寸头男孩接过话,自顾自地说:“我觉得肯定有妖怪,不然游戏怎们能做的这么真实?我都熬夜玩了好几个晚上了。”

“别吧,妖怪多可怕啊。”

“可怕什么,他们再厉害,我就不信哪个妖怪不怕吃枪子儿,我爸是警察,到时候你躲到我家来。”

男孩支吾着嗯了一声,凑在他身后看他玩游戏。

白榆扣上兜帽,带着口罩,碎发遮在眼前,只露出一点视线。

商陆藏在他身后的影子上,悄声说:“捂这么严实也太奇怪了吧。”

白榆紧盯着入口来往的每一个人影,嘴唇微张:“不能小看人类的侦察能力。”

“哦对,忘了你现在是大明星了。放心吧,我帮你看过了,一共六十三个视角,每个视频都把你照的帅气逼人。哎呀,倒下去的那一瞬间真是心疼死了,你现在都有一批颜粉了。”

“盐粉?”

“不是吃的盐,是喜欢你那张脸啊,你还真是一点网都不上。不过有妖原来讲的是你的故事,那你应该收版权费啊,这不是欺负你一个妖不懂法吗?”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身上,白榆捂得严实,心里本就烦躁,商陆喋喋不休的声音像蚊子在耳边绕来绕去,他不耐烦道:“闭嘴。”

“你让我闭嘴?要不是我每天跟你说说话,你早退化成哑巴了。什么深仇大恨非得当哑巴才能实现?”

商陆哼了一声,挪了挪影子,扫了眼学校门口的小摊。放学铃声一响,小萝卜头就蜂拥到摊位前,叽叽喳喳吵半天,嘴里塞满东西才安静下来。

商陆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咽了咽口水。不用问也知道,他面前的这个哑巴根本不会饿。

他叹了口气,哀怨道:“为什么非得你来找郑有酋,你怎么不告诉她方相氏的妖相互之间不认识?玉笔本来在她身上,不是她找更方便吗?”

白榆舔了舔干渴的嘴唇:“她感受不到妖力,玉笔离开郑有酋太久,她也没法读取记忆。”

“感受不到妖力?”商陆惊呼,“那不就是不会游泳的鱼吗?诶,你别说,好像我之前见她的几次,也没感觉到她身上的妖力。”

“对。”

“你们姐弟俩还真是稀奇,不过天狐嘛,特殊点也正常。”

影子百无聊赖地在他脚下变幻形状。

白榆目光一凛,嗅到熟悉的气息,立刻循着方向追去。商陆默契地缩小形状,沿着墙角的阴影游向暗巷。

小学附近是老旧的居民区,七拐八拐的巷子织成星罗密布的网。

附近行人太多,白榆不能使用术法,好在商陆影子形态行动更方便。他穿过熙攘的人群,感应他的方向。

墙壁横七竖八地布满岁月的划痕,天空被拉扯的电线分割成几块,他拐几个弯,跑进一处逼仄的死角。

郑有酋穿着灰扑扑的外套,汲着拖鞋,一手插兜,一手擎着根毛笔,商陆正被一支毛笔钉在地上。

白榆左手凝出一团狐火,慢慢逼近他。

郑有酋提起笔,笔尖殷满浓墨:“停下!我这滴墨落下去,你的影子可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白榆盯着那滴将落未落的墨,据他所知,笔妖并没有这么强的攻击性。

他停下脚步,下一秒,他的身影陡然消失在原地。

郑有酋意识到不对,连忙甩手掷墨,但白榆已经倾身出现在他身后,手中的狐火消解扎在商陆身上的毛笔,另一只手钳住他后颈。

商陆连忙沿着地面游向白榆脚下,躲过那滴墨。

浓烈的墨汁落在石砖上,滑进砖缝,缝隙里的野草顿时枯死了一片。

商陆从影子里爬出来,长出了一口气:“呼,还好你动作快,他这根笔太邪性了,竟然连我都能钉住。”

白榆右手发力,迫使他松开手,毛笔落在地上,他满眼愤恨,闷声问:“是李仲民让你们来杀我的?”

“说什么呢?你面前这位,前几天可是差一点就杀了李仲民。”

郑有酋瞳孔一震,他自然也看到了网上的视频:“你是那只白狐?”

“对,说起来你们还算同事呢。”

商陆捡起地上滚落的毛笔,随手在手背上划了一道,墨迹残留的地方立刻传来灼烧般的疼痛,他“嘶”地抽了口气,条件反射地甩飞那支笔。

“什么墨!居然真能伤我。”

郑有酋听到他们也是方相氏的妖,狞笑道:“李仲民的狗,毒死一条是一条。”

白榆攥着他的手更加用力,郑有酋的脸顿时由红转紫,他提着他,后退一步,目光落在商陆的手上:“没事吧?”

“应该......没事吧?”商陆疼的直甩手,“没事,手还在。”

白榆压低声音,威胁道:“我问,你答。”

命被他拿捏在手上,即使再不情愿,郑有酋还是本能地点头。

“你是渔山的妖?”

“是。”

“渔山洪水是不是你做的。”

郑有酋眼中闪过一抹痛苦,指尖颤抖地蜷起,艰难地说:“不是。”

白榆瞟了眼他颤抖不止的手:“看你的反应,你知道是谁做的?”

他稍稍松开手,郑有酋猛地喘了口气,虚弱道:“我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但我知道,幕后主使是......李仲民。”

白榆沉默片刻,没想到李仲民的手能伸的那么长。

现在看来李仲民很有可能是当年唯一的幸存者,不仅活了下来,还暗中运作方相氏,开了家游戏公司。

可最大的疑问是,他确信当初已经杀了他,为什么他不仅好好地活着,容貌也没什么变化?

趁着白榆沉默的间隙,郑有酋忙问:“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商陆抬起手,苍白的指尖勾出一节毛糙的草绳,他拎着玉笔晃了一圈:“喏,你自己的东西,不会不认识吧?”

郑有酋眼睛猛地瞪大,拼命挣扎道:“你把我朋友怎么了!”

这支笔多年前他就给了墨二娘,怎么会在他们手上。

商陆眉头一挑,用眼神问白榆:他和你姐是朋友?

白榆丢给他一个否定的眼神,他们要是朋友,燕舒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找他,估计笔也是别人给她的。

“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

白榆用力按住他:“别着急,我也有事想和你确认一下。”

他张嘴闭嘴李仲民,想必和他走的很近,倒是可以从他身上查查李仲民的异常。

他闭上眼,催动琨瑜。

回溯记忆,不是只有燕舒才会的本事,他搜寻记忆比她熟练的多。

燕舒捂紧袖口,警惕四周的动静。

她现在是众矢之的,回施桉山只会给他们带去麻烦。

眼下要紧的是,她分辨不出人堆里的妖怪,但她的信息已经铺天盖地传遍论坛。

她叹了口气,第一次痛恨她以前太张扬。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该怎么找到白榆说的这个女人。

燕舒躲在阴影里,掏出手机,反复观看那段视频。

粗壮的藤蔓猛地从水里升起来,托起两个人影,女人紧紧把她搂在怀里,而她满脸是血。

燕舒模糊地想起她脱离水面的那一刻,女人的手环在腰间,像是冬日刺破云层的第一缕阳光。

她竟然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捏紧手机,仔细盯着她的眉眼。

她救起第一个的人,竟然也恰好救了她。但她们的交际仅限于此,茫茫人海里,想找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谈何容易。

燕舒思绪混乱地放下手机,一抬眼,对上一双阴沉的视线。

脑海顿时警铃大作,她扣上帽子,转身就跑。

“她在这!快追!”

身后瞬间涌上一群妖。

燕舒一头钻进树林里,身后的妖紧追不舍,他们毫无顾忌,对着她使出浑身解数。

飞刀扎穿一排树木,树木摇摇欲坠地倒下,惊起一片飞鸟。

燕舒抽出骨刃,咬牙蹲在树上。

这群妖平时见她连屁都不放一个,现在就像闻着骨头的狗,紧追不放。

她听见赶来的脚步,从树上一跃而下,横刀劈向面前的妖。

“是我!”

夫诸连忙出声。

燕舒瞪大眼睛,堪堪停下骨刃,她环顾四周,再没有其他妖的踪迹:“怎么是你?”

“我要是不来,你一个人能对付这么多妖?”

他打了个响指,林中响起枝叶簌簌的摩擦声,藤蔓倒挂着六只妖,密密缠成茧。

“你不是应该在施桉山吗?他们安全吗?”

“你不在当然很安全。”夫诸拍拍手上的灰,“现在山下围了一群妖,就等着你回去呢,不过你不在,他们也做不了什么。”

燕舒眼神一暗,攥紧拳头。

天狐对妖的诱惑就这么大?

让他们完全忘了她也是妖,而不是砧板上的肉。

“你的事办完了?”

燕舒三言两句讲清她和白榆的交易:“郑有酋来过渔山,他一定知道山洪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我身份暴露和这场山洪也脱不了关系。”

“那你想好去哪找这个人了吗?”

燕舒摇摇头。

手机突然振动几下,屏幕弹出一串信息。

燕舒打开手机,跳出徐子安的对话框。

“燕舒,我混进森科了,有什么我能帮忙调查的吗?”

信息下面弹出他偷拍的照片。

燕舒瞳孔一缩,点开其中一张,虽然很模糊,但轮廓正是白榆让她寻找的人。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转发这张照片:“这个人是谁!”

徐子安很快回复信息:“她叫李春燕,是公司新来的秘书。”

盯着屏幕上熟悉的名字,燕舒心头狠狠一颤。

李春燕?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温暖的冬天,眼前有雪花飘落,有谁紧紧抱着她。

是她从未记起过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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