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夫诸驮着石台飞跃岭山。

琮耳似乎感觉到什么,嘤咛一声,石板霎时间从高空坠落。

“琮耳!”

潮湿的空气打湿发丝,燕舒一跃而下,紧紧抱住石板。

夫诸蹄间云雾骤然浓郁,他伏低身子,俯冲下去。

坠落的速度太快,几乎转眼就要砰然坠地。

手中石板陡然一轻,燕舒睁大双眼,浓稠的暗影包裹住她。

落日消失在山的另一边,最后一缕霞光映着纤长苍白的手,伸向她:“需要我帮忙?”

燕舒哑然看着白榆的脸,用力握住他的手,跳出阴影。

商陆费力地拖出石板:“你捡块大石头做什么,嚯!背面怎么还有只妖?”

夫诸落在他身边,紧张道:“你动作轻点!”

商陆翻着白眼,指尖圈住石台绕了半圈,轻轻托住石台。

燕舒蹲在地上,冷汗划过脖颈的伤口,火辣辣的痛。

胸口的伤逐渐愈合,她绷紧下颌,敏锐地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你受伤了?”

她扫过白榆苍白的唇角,眸光一沉。

李仲民不可能不留后手,白榆一定也付出不少代价才逃出来。

“小伤。”

白榆拉着她站起来,目光在她胸前破碎的衣服停留片刻。

她总是穿一身黑,看不出伤的多重。

但要是伤的不重,琨瑜也不会像镭射灯一样直闪光了。

燕舒抿唇,默默缩回手。

白榆应该伤的不轻,每次见面他身上都透着草木香气,以他的性子,不可能让血腥味留在身上。

“你来过岭山。”

燕舒肯定地说,她在回溯里确实看到了他的身影,但瞬间被时间乱流打断了,不知道他后来发现了什么。

白榆望向昏迷不醒的琮耳:“你确定要在这儿说?”

她带走琮耳,李仲民肯定很快就会发现。

现在拖着一帮老弱病残,都对上他也不一定打得过。

“你有办法带她离开?”

夫诸撑着脸蹲在边上,他不清不楚地下了山,至今都还没弄清原因。

他倒是想看看天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一个山神离开驻地。

白榆扯出领口下的红绳,掏出琨瑜:“我没办法,但它可以。”

夫诸蓦地瞪大双眼。

白榆拉起她左手,将手中的半块琨瑜和她的拼在一起。

两块琨瑜顷刻间爆发出冲天光柱。

夫诸和琨瑜一同降生,甚至都不知道它能发出这么亮的光。

下一瞬,一缕光打在他身上,他失重地漂浮在空中,身量逐渐拉长。夫诸诧异地盯着自己的手脚,不敢相信他居然摆脱那副小孩形态了。

商陆两只手遮在眼前,透过指缝看见夫诸转眼从小孩长成大人身量,几乎惊掉了下巴。

燕舒愕然盯着合拢的玉:“这是......”

白榆握紧她的手,光芒不及眼底:“这才是......他们想要的天狐之力。”

光芒扩散至整个山脚,片刻后,几人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

匆匆赶来的李仲民只看见一地狼藉。

额角伤口结了一层痂,他目光阴沉,顺着石阶走进地穴。

狐火还在熊熊燃烧,李仲民抬起手,手腕延伸出几道黑色裂缝,猩红的光一闪而过,顷刻间消解掉狐火。

腐朽的气息里掺杂了一抹烧焦的味道,他面色阴沉地扫视过储存妖尸的陈列罐,靠近石台的罐子的烧成了灰,远一些还幸存了几列。

黑池上空空如也,他精心积攒多年的毒液也泛着一层杂灰。

李仲民心底的怒火止不住地翻涌,黑色裂纹顺着脖颈爬上脸颊,他攥紧拳头,深吸几口气,踏着一地狼藉向前走。

郑有酋还陷在梦里,衣服烧的漆黑,脸埋在地上。

怀梦挣脱腰带,两只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抬眼看向他。

李仲民压抑着怒火:“你是不是应该给我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她仰头倚着墙壁,目光不善地盯着他:“如你所见,我没抓住天狐。”

“你说是天狐把这里弄成这样的?那冲进我办公室要杀我的白狐是谁!”

李仲民扯开领口,露出心口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你什么意思?”

她虽然一直对他保持戒心,但在寻找天狐这件事上重来不遗余力。

她几乎一恢复记忆就对燕舒发布悬赏,怎么可能还有另一只!

“意思是你找的那只是假的!”李仲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轻蔑,“你当这世上还有几只天狐?我要找的,自始至终都是当初毁了我一切的那只。你说的是从哪个山头上冒出来的假货?不过算了,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天狐。”

他捂着额头的伤口,洞穴里回荡着他压抑的笑声。

“我早就知道你和我不是真心合作,但没关系,等我抓住天狐,你们这些妖,都会成为我的垫脚石!”

怀梦指尖微颤,嗤笑道:“就凭你一个腿脚不利索的瘸子?到时候让我们垫你哪只脚?是右脚吧,腿一瘸脑子也不好使,净想着白日做梦。”

“闭嘴!”

李仲民怒吼。

他俯身掐住怀梦脖颈:“等我彻底揭露你们这些臭虫的存在,他们就会把我当成救世主,谁还会盯着我的脚看?他们都不配!”

怀梦指尖颤抖地在地面画下几道,倒在墙根的身影微微耸动,她一口血沫啐在李仲民脸上,艰难道:“抓住他!”

李仲民立刻察觉到不对,迅速后退。

瞳孔涣散的郑有酋瞬间暴起,手脚并用地扒在他身上。

他力气出奇的大,李仲民一时挣脱不开,急道:“你要干什么!”

怀梦猛地站起来,额头狠狠撞向他的。

李仲民前额顿时浮现出一条银色丝线。

怀梦缓缓勾起嘴角,轻声说:“我当然是想看看,你到底瞒了些什么。闭上眼睛,睡一觉,这场梦很快就会过去......”

两块玉合在一起,一股无穷的力量疯狂涌入燕舒心口。

混乱的记忆片段飞快掠过,她仿佛又看见了阿狐的身影。

阿狐......

燕舒猛地睁开眼,指尖抓住一捆潮湿的稻草,眼前投下一片分叉的暗影,雨声透过窗口无孔不入地钻入她心间。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是个牢房。

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寻找熟悉的身影,但才两臂宽的狭小牢房里,除了她,没有任何呼吸声。

燕舒抬起手,稚嫩的手心遍布着交错纵横的伤疤。

这不是她的手。

牢房内昏暗而潮湿,仿佛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四面石墙冰冷而坚硬,墙角长满青苔,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稻草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污垢,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一只死老鼠静静地躺在墙角,已经腐烂发臭,几只苍蝇在周围嗡嗡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到底是哪?

巨大的闪电撕裂天空,牢房霎时间亮了一瞬,紧接着是隆隆作响的闷雷,裹挟着呼啸的风雨,从小小的窗口倾泻,劈头盖脸地砸在她身上。

燕舒顿时四肢僵硬,她瑟缩地靠紧墙角,紧贴着腐烂的老鼠,雨水还是无情地打湿她全身。

单薄的衣料粘腻地贴在身上,紧紧束缚住喉咙,她靠着护栏,一阵火烧的灼热感沿着喉咙蔓延全身。

“装什么死?”

护栏外探出一柄剑鞘,男人不耐烦地拍了拍她的脸。

冰冷的剑鞘刺的她一阵发抖,燕舒靠着墙角,头脑昏沉,喉咙堵塞着说不出话。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步轻,一步重。

看门的人收回剑鞘,恭敬地向来人行礼。

“大人,您还要取血制药?但我看她这么虚弱,再取血,她会死吧?”

来人不答,径直拉开牢房大门,步履缓慢地走进去。

燕舒昏昏沉沉地靠着护栏,毫无抵抗的力气。模糊地感到左手被抬起来,拉开袖子,锋利的刀划过手臂,温热的鲜血滴滴答答流进鎏金琉璃盏里。

“她是妖,这么点小伤不至于死,你看住别让她逃出来就行。”

牢房外的人谄媚地弯下腰:“是,您说的对,我能不知道天狐有多重要吗?她可是您带人抓了几年才抓回来的,我就是睡觉了也得把眼睛拴在这牢房里。”

伤口愈合的很快,他拿着刀,又划了更深的一道。

燕舒微微蹙眉,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

牢外的人眼馋地看着那一盏血,咽了咽口水:“尊主,天狐血真有那么神,能包治百病?”

他抬起琉璃盏,鲜红的色泽透过剔透的盏,映出诱人的香气。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不不不,我哪配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您还是留着制药。”

他举着盏,伸手探出护栏:“无妨,毕竟她锁在这,血肉要多少有多少,你一直看守在这里,才是我们方相氏的大功臣。”

方相氏?

李仲民?

燕舒警觉地触动疲惫的神经,她强撑起精神,失焦的视线落在手腕上,上面用红绳系着一块温润清透的白玉。

她目光一颤,这是——琨瑜?

而且是......完整的琨瑜。

像一记沉重的闷雷炸响在她脑海里,她突然意识到,这具身体不是其他任何人,就是她自己。

是曾经的她。

鲜血迅速流失,燕舒想要抽回手,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李仲民盯着她手臂上逐渐愈合的伤口,又剜下一块肉:“都被抓到这儿来了,还躲什么?你要怨就怨当今圣上想要长生不老,等我用你炼出神药,我就真的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不,或许我把那老东西拽下来,取而代之也未尝不可啊!”

他狂妄地大笑,指甲深深扣进燕舒手臂。

“所以你要恨,就恨自己是妖!”

蚀骨的疼直钻心底,燕舒的意识仿佛脱离躯体,漂浮在半空,疼痛却如影随形地伴随着她。

每隔三日,李仲民都会来取血割肉,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要凌虐一番。

燕舒不知道她被关在哪里,但这个地方夏季很长,潮湿又闷热,雨水多的能淹没脚踝。

伤口浸在水里,钻心的疼。

后来闷雷一响,她就会下意识的昏厥。

昏倒了,就不知道有多疼。

她的意识漂浮在空中,一幕幕观看着回忆,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恐雨,为什么只是听见雨声就会昏厥。

这是她刻在骨子里的绝望。

不知道过了几个夏天,李仲民一身酒气地闯进来。

他撞开笼子,钳住她喉咙:“为什么!为什么又失败了,你不是天狐吗!”

燕舒视线瞟到看门人,他脊背佝偻得不用弯腰也能做出很恭敬的姿态,白发爬满鬓角。

她才恍然意识到,她真的被关了很久。

呼吸渐渐稀薄,她听见自己沙哑着说:“我......不是......妖。”

李仲民暴怒着双手掐住她,倾身压在她身上:“你不是妖?难道我是!整个村子都知道你是李春燕捡回来的怪物!她的姘头就是天狐,你就是小天狐!”

燕舒脸颊涨的青紫,目光涣散地落在他身上,喃喃自语地重复:“我......不是......妖。”

“放屁!你不是妖,我为什么费这么大力气抓你回来!要不是毒下少了,只毒死你娘,我连她姘头也能抓回来!他的血一定比你的更有效!”

李春燕三个字像一记灵药,燕舒视线立刻聚焦在他脸上,艰难地问:“我娘......是你毒死的?”

“她姘头守在山上,我怎么抓你?他们都想不出办法,只有我......只有我想到在水里下毒,李春燕一死,她姘头果然跑没影了,这不就顺理成章抓住你了?”李仲民两颊酡红,双眼迷离,沾沾自喜地说,“不抓住你,我怎么坐上方相氏的头把交椅!”

他喃喃地说,声音逐渐变得尖锐,几乎怒不可遏道:“但现在一切都要被你毁了!你的血为什么制不出神药!制不出......我怎么走到万人之上的位置!”

燕舒茫然地看着他,一阵眩晕直击脑海。

“我娘.....是你杀的?”

“对!是又怎么样!她该死!”李仲民揪起她的衣领,指着残疾的右腿,“要不是她哥,我怎么可能被打断这条腿?对,当年我人微言轻,谁都能踩一脚,但现在我是方相氏的尊主,我看你们谁还敢忤逆我!”

他猖狂地大笑,燕舒却觉得那声音那么刺耳。

李仲民将她抵在墙上,抽出匕首,猛地扎进她心口,癫狂道:“为什么不行!是不是心头血才好用?放心,你是妖怪,你死不了,我只要一碗!”

鲜血如注般涌出,燕舒瞳孔猛地缩紧,剧烈的疼痛几乎要撕裂她的神经。

匕首仿佛彻底剖开她的身体,燕舒额头青筋暴起,干裂的嘴唇失去血色,指尖猛地蜷紧,无力地抓挠着他。

鲜血顺着指尖,殷湿琨瑜。

越来越多的血汇聚在玉上,几乎染红了整块玉。

燕舒死死地盯着他,长久以来的恐惧化为势不可挡的恨意,琨瑜仿佛感受到她的仇恨,猛地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她体内瞬间涌起无尽的力量,燕舒抓住他的手,轻而易举地折断。

李仲民哀嚎一声,酒气瞬间消散:“你!”

燕舒平静地抽出心口的匕首,鲜血顷刻止住,身上的伤肉眼可见的愈合。她提起李仲民,瞳孔散发出妖异的血色,低语道:“你说得对,我不会死,所以,该死的是你了。”

她身后化出巨大的狐尾,狐尾一甩,立刻瓦解囚禁她几十年的牢笼。

稻草糊的房子,竟然囚禁了她这么多年。

她掐着李仲民脖颈,缓缓升到半空,抬手掷出数团狐火。

李仲民脸色通红,眼中露出恳求之色。

燕舒露出利爪,飞落地上。

方相氏是训练有素的猎妖组织,一燃起狐火,就意识到有妖来袭,整队抵御。

燕舒目光淡漠地巡视周遭,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只想毁了这里的一切,就像他们当初做的一样。

所以她强迫李仲民睁开眼睛,清醒着,看她毁了他多年来汲汲营营积累的一切。

夕阳染红天边,燕舒坐在血色残阳下,舔了舔指尖的鲜血。

“你妻女的血,味道也不怎么样。我的血不行,用她们的血试试,说不定能炼出你要的神药。”

高门贵女倒在地上,怀里抱着安睡的稚童,鲜血染红衣裳,利剑贯穿心肺,一刀毙命。

李仲民右腿被一根木桩钉在地面,神情呆滞地看着妻女的尸体,悲怆道:“我要杀了你!”

“对,这就是我要做的,你看完了,现在你也该死了。”

燕舒一爪掏进他心口。

心肺处很温暖,居然连这样一个烂心肝的人,心口也是热的。

她抽出手,李仲民立刻倒在地上,扬起一抔尘土。

燕舒甩了甩手上的血,茫然看着周围残肢断臂的惨状。

现在,她该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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