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另一个我

怀梦剧烈地喘着气,断裂的手臂恢复如初,她随意将李仲民丢在地上,像是随手扔了一块垃圾。

李仲民瘫软地倒在地上,残缺的银色丝线没入额头。

怀梦轻碾着指尖的泥土,右手拽起腰间的金算盘,用的太久,边缘有些磕碰的痕迹,露出一抹银白色。

燕舒这个穷鬼,还不起账,还送她一个镀金算盘。

怀梦半张脸没在阴影里,轻轻拨动几颗算珠。

她的计划能复活所有人,却必须牺牲燕舒。她不是没有犹豫过,否则也不会在第一次知道她身份的时候抹去记忆。

但现在她不用再犹豫了,因为这一切本就是燕舒造成的。

如果不是她,渔山就不会被屠。

这都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怀梦随手一抛,算盘落入黑池中,漾起一层漆黑的涟漪。

契书被拿走了,她现在必须找到另一个能困住天狐的方法。

怀梦弯腰捡起头盔,拍去护目镜上的泥土,打了个响指:“我们的合作到此结束,忘了这一切吧。”

李仲民的计划太慢了,森科需要她一直投钱,却一直收效甚微。

妖怪,就要用妖怪的方式。

怀梦抬脚,无视地上的李仲民,越过郑有酋,走出地穴。

郑有酋的想法太软弱,渔山会有未来,但不是这样残破的未来。

她会找到渔山本应有的未来,回到......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

暮色消失在视线边缘,燕舒蓦地瞪大双眼。

四下树影攒动,落叶拂过眼前,燕舒睫毛颤了颤,视线落在交握的双手上。

“你......你是我?”

记忆的最后一幕,她倒在尸山血海中,一个修长、单薄的身影从她身上站起来。

是......白榆的脸。

白榆拿起琨瑜,放进衣领。

“你终于想起来了?”他抬眼直视着她的眼睛,心满意足地从中品尝出颤抖的味道,“我就是你,姐姐。”

燕舒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描摹过他的发梢、五官。

每次见到白榆她都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她有过很多猜测,或许是那场奇怪的梦境,又或者是琨瑜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但从没想过,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什么!是水仙!”

商陆捂着脸,兴奋地上蹿下跳。

夫诸拖着石板,呆立在原地,他活了几千年也没听说过这种情况。

他瞟了眼一身黑,发丝凌乱的燕舒,又看着一身白,发梢安安稳稳藏在兜帽下的白榆。

他们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人。

“你眼睛有问题吗?你看看他们的眼睛、鼻梁,连不笑时候嘴角扬起的弧度都一样,怎么可能不是一个人!”商陆挤在中间,捏起她一缕头发,对着阳光感慨道:“连头发的颜色都一模一样好不好,纯正的板栗色,就是该洗洗了。”

燕舒攥紧琨瑜,望向白榆的眼中满是复杂。

白榆抓住他的手,露出个危险的眼神。

商陆讪笑着松开手。

白榆擦了擦碰过商陆的手,声音没什么情绪:“不过即使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区别化,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来救你,不过是因为怕这块玉一直亮下去,影响我休息。”

夫诸不满道:“那你就把琨瑜还给我!”

商陆凑在燕舒耳边,眉开眼笑地说:“你听他瞎说,玉一亮他就赶过来了,恨不得飞的比火箭快。”

白榆一个眼刀钉在他身上,商陆咧嘴一笑,悻悻地后退一步。

他瞟了一眼夫诸:“还给你?等我杀了李仲民你就能拿回这块玉。”

“你!”

夫诸立刻扬起拳头,琮耳躺在摇晃的石板上痛呼一声,他连忙稳住石板,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燕舒看着他,找不出他们之间任何一点相似之处:“为什么那次我亲眼见到你和熏池打斗,回溯没有崩塌?”

兜帽遮住他眼中的神色,白榆双手插兜,语气飘忽:“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

“因为那天和紫薯怪打的也不是他!”

燕舒回头,撞上一双兴奋的视线。

商陆指指自己:“他当时忙着叫醒那头鹿呢,哪有空打架?”

燕舒思绪一顿,当时“白榆”确实和她之前见过的语气不太一样。

“但你也出现在回溯里了。”

“你到底想问什么?”白榆拽出琨瑜,在她眼前晃了一圈,“发动回溯的是我,进入回溯的是他,我们是半个寄生关系,所以商陆同一时刻出现在回溯里也没问题。你问这么多,就是不相信我和你是一个人?不确定什么?你不是都在这块玉里看见了吗?”

燕舒攥紧手心,理顺混乱的思绪。

洛水讲过几百遍捡到她的故事,她下山散心在渔山附近捡到她。

当时正碰上那场血案,她找了一圈也没有哪座山说丢了妖怪。

但她从没想过,渔山被屠,会是因为她。

她杀了方相氏所有人,才酿成今天的一切。

白榆读懂了她眼中的情绪,嗤笑一声,捋顺她耳边的发丝:“原来你在愧疚,为渔山吗?又不是你杀的他们,愧疚什么?还是说为方相氏那群杂碎?更不需要愧疚了,因为他们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燕舒摇头,抬眼对上他凉薄又深邃的视线:“我不是愧疚。”

她清楚地看见李仲民到底是怎么对她的,囚禁,制药,甚至为了抓她毒死了她母亲。虽然在这之前的记忆她还是没记起来,但她清晰地记得李仲民划下去的每一刀。

方相氏做的就是猎妖豢养的勾当,她杀再多的猎妖人也不会愧疚。

白榆的手轻轻落在她肩上,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块酸涩的地方隐隐抽紧,他喉咙紧绷,下意识问:“那你为什么难过?”

燕舒眼中闪过一抹迷茫:“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想无端杀死那些人,也不想渔山被屠。

可结局还是避无可避的走到这一步。

她确实闪过一丝念头,如果她没有一怒之下杀了那些人,会怎么样?

她可能没有失忆,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渔山也不会被屠,徐素也不用苦苦守一辈子山。

但没有如果,失忆不是她谴责自己的借口。

在那种情况下,即使是现在的她,只会做的更极端。

她无法谴责自己,但到底该怪谁?

白榆摘去她肩上的落叶,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近的仿佛能听见彼此同频的心跳声。

“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约束不了自己的贪婪。”

第一次遇见燕舒的时候,他心底不可自抑地蔓起一股怨恨,凭什么她忘了一切,还能笑的那么肆意。

而他要背负所有的仇恨,所有的不甘,活在阴影底下?

但当她突然暴露身份,被群妖围攻濒死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更害怕的其实是她。

她忘记了过去,所以一切都是陌生的。

陌生到没法理解他们突如其来的敌意。

一旦得知燕舒是天狐,他们就会忘记她是同类,而变成了可以肆意宰杀的羔羊。

所以世界上,只有他们能彼此理解。

他们都是那场灾难的受害者,他没资格责备她。

“那你......”

突然得知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存在,燕舒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白榆自然接过话:“你杀了他们后力竭昏死过去,这玉一分为二,我就从你身上脱离了。”

商陆凑在两人眼前,强忍内心的激动:“她想问你为什么是男的!是不是水仙,是不是!”

白榆皱着眉看他:“你最近又看什么书了?”

商陆抓狂道:“你之前不是说我用词不对吗?我就恶补了很多流行文学!你快说到底为什么啊!”

燕舒也用眼神问他。

这感觉很奇怪,另一个自己......是个男生?

白榆沉默了一瞬:“七岁那年,养父骂你是赔钱货,打了母亲一顿,可能是因为这样吧。”

商陆起哄的心一下熄火了。

燕舒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

从她身体里脱离的白榆,或许是她原本向往的存在,强大,冷漠,势不可挡。

她迟疑道:“所以......我其实想变成你这样?”

白榆抿唇一笑:“或许吧,但我没什么好的,反而很高兴看到你现在这样。”

永远明媚,赤诚,不遗余力的帮助别人。

让他想起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她原本的样子。

但仇恨压在心上太久,他已经忘了那段日子。

幸好有燕舒,能帮他想起来,不用很冷漠,也可以很强大。

他浑浑噩噩的只想着复仇,而她一点点......重构了自己的山。

他们都被留在了过去,只有她的时间前进了。

想到这,他神色一冷,目光落在琮耳身上:“契书制成的符文,除了杀死契书另一方,否则没法救她。”

商陆跟在他身边太久,一换语气就听出他要干什么,他嘴里叼着片树叶,含糊不清道:“不是吧,刚看见亲人就要走?”

燕舒抓住他袖口:“你要去哪?李仲民有古怪,你一个人杀不了他。”

白榆眼神一暗,李仲民身上确实还有太多疑问。

燕舒把他整颗心都掏出来了,他早就应该化成一把枯骨,现在居然还能兴风作浪。

他盯着燕舒揪起的袖口,坦然道:“对,但我会找到方法杀了他。”

“你也去过岭山,肯定看见了他关押琮耳的地穴,我走之前一把火烧了那地方,但也难保他还有后手,我们必须联合......”

“联合谁?是觊觎你天狐之力的山神,还是你上山那群老弱病残?我们的仇,只能我们自己来报。”

白榆定定地注视她的双眼。

“你知道?”

燕舒没想到他也知道熏池差点抓住她的事。

白榆抚平袖口,后退一步:“你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燕舒闭了闭眼,沉声说:“你说得对,即使我们是同一个人,行事也完全不同。我杀李仲民,不只是为了我们的仇,也是为了让岭山、渔山、其他任何山的妖再经历那场惨剧了。”

“随你。”白榆拉低兜帽,遮住半张脸,“这已经是施桉山附近了,随你去哪。”

他没燕舒这么天真,他确实去过岭山,对李仲民可笑的野心也有所了解,但那又如何?

其他人的死活,向来不关他的事。

白榆转身。

“走了。”

商陆应声,冲燕舒招招手:“别理他,他就是这个死性子。”

白榆站在不远处催促他:“快走。”

“诶诶来了,你催命呢!”

他冲燕舒点点头,转眼化为一团暗影,盘踞在白榆脚下。

燕舒望着他消失在视线边缘的身影,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

她突然想起,时空乱流里阿狐对她说,她不是一个人。

或许他指的就是白榆,他们拥有同样的经历,却又是完全不同的。

夫诸推着石板走到她身边:“那她现在怎么办?”

燕舒转身,视线落在宽厚的肩膀上,她抬头,才对上他的视线。

他身量突然拔高,还有点不习惯。

夫诸臭屁地咧嘴一笑:“哼,被我的英姿震撼住了吧?等我拿回琨瑜,绝对比现在还帅气,总算不用被当成小孩了。”

燕舒没搭理她,视线落在琮耳身上,离开岭山,她的力量极速衰落,必须尽快解开她身上的契书,否则琮耳坚持不了多久。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她。

她遥遥望向施桉山的方向,隐约瞥见山顶潦草的小屋。

才离开山里没多久,却好像过了很多年。

但她现在不能回去,她转头,瞟见站在琮耳边上替她遮荫的夫诸。

“你帮我把琮耳送回山上,保护好她。”

“那你去干嘛?”

燕舒垂着手,抚摸着骨刃。

短时间内间很难将一盘散沙的妖团结起来,何况他们很大一部分本就对人类成见很大。如果现在让他们知道有人类在谋划这一切,一定会立刻激化矛盾。

白榆虽然很自负,但他确实没说错,联合其他妖几乎不可能。

但要想对付李仲民,就必须弄清他到底是什么。

一个人类,怎么会死而复活?

“我要回岭山一趟。”

她必须弄清李仲民身上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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