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在外面遛到凌晨才回家,梁玉文已经休息,卧室的门虚掩着。她睡前特意没关客厅里的落地灯,怕孩子们回来摸黑,磕着碰着。
叶臻真跟在秋焱身后进家门,眼睛红通通的,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吸溜吸溜地擤鼻涕。秋焱锁好门,伸手摸摸她的麻花辫,轻声说:“不哭了,去洗漱吧,早点睡觉。”
家里只有一个卫生间,叶臻真洗漱的工夫,秋焱回到房间,取出旧书里夹着的钞票,连同那张让他生气的信纸,一并装进刚买的零钱包里。
零钱包是地摊货,不禁用,拉链一扯就掉。秋焱费劲把拉链安回去,又从自己钱包里取出两张五十块,隐蔽地混进叶臻真那堆零钱里。
秋焱把零钱包放在叶臻真的书桌上,轻手轻脚地离开。裤兜里的手机振动数下,深夜十二点,银行和航空公司陆续发来自动短信,祝他生日快乐。
接踵而来的烦心事令秋焱分神,早把生日忘得干干净净。他把未读消息一一点掉,突然感到恍惚,自己的二十八岁就这样悄无声息又兵荒马乱地来了。
持续不断的短信轰炸倒给秋焱提了个醒,他紧接着想起来,今天也是汲清的生日。
“谈恋爱那会这小子才十九岁,转眼都二十四了,”秋焱心想,“他把最好的青春浪费在了我身上,想想还真有些对不住他。”
秋焱不爱热闹,每年生日吃碗长寿面就差不多了。汲清则不同,如果赶上汲美兰出差不在温哥华拘束他,他就会把生日过得兴师动众,呼朋引伴到波特湾开露营派对,恨不得大庆两天两夜。
白天各过各的,到了晚上汲清一定会在十二点前回家陪着秋焱,安静地听听老磁带,在床上缠绵厮磨至太阳升起。
两人的生日在深秋,因此秋焱给汲清起了个绰号,叫“秋天的辛德瑞拉”。
虽说此刻美东时间还是昨天,依汲清的性子,说不定早已开始预热。今年不同以往,不仅有朋友,还会有许多球迷陪他过这个生日。
汲清值得被爱,所以从不缺人爱。辛德瑞拉没了午夜钟声的束缚,大可以在舞会上玩到尽兴,再也不用惦记着早早回家。
分手后秋焱有意躲着汲清,自然也不清楚他这两年都是怎样庆祝生日的。上个月偶然重逢,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一角,让秋焱生出些不该有的好奇心。
他回到房间里,反锁上门,做贼心虚打开IG,在搜索框里输入汲清的名字。
半小时前汲清发了条快拍视频,定位是多伦多福特体育场:训练中途汲清坐在球员席上休息,怀抱球杆低头看手机,叼着透明护齿器,没发觉镜头正在靠近。拍视频的队友大叫了一声“Shawny”,汲清懵然抬头,脑门上被贴了张小狗形状的贴纸,写着“Birthday Puppy”。
汲清用舌尖把护齿器勾进嘴里,笑着将贴纸摘下来贴到胸口处,戴上手套头盔滑向冰场,留给镜头一个得瑟的背影。
视频下方已经有不少浏览和点赞。秋焱把快拍循环播放几遍,也悄悄点了个赞,反正用的是小号,汲清不会知道他来过。
门外叶臻真已经洗漱完,趿拉着拖鞋回房间关灯睡觉。秋焱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脑子里还在回放汲清的快拍,想起他顶着小狗贴纸走神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笑完秋焱又觉得自己不该笑,赶紧对着镜子绷起了脸。
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秋焱洗完澡,边擦头发边拿起来看,是条来自IG的推送消息,提醒他有新的好友申请。他点开一瞅,再也笑不出来。
好友申请来自汲清——秋焱的点赞终究不够隐秘,像汲清这样的Z时代网络冲浪高手,顺藤摸瓜翻出他的大号并不是难事。
“...”
秋焱懊悔地把手机摔到床上,恨不得连夜收拾家当移居火星。
大洋彼岸的汲清迟迟等不来秋焱的肯定答复,便给他发了条微信语音,“这么晚还不睡,守岁似的,以前也没见你过生日过得这么积极。”
语音嘈杂,背景里人声鼎沸,还有刀叉碰撞的金属声。汲清训练结束去多大上课,正在食堂吃午餐。职业球员的空闲时间取决于赛程安排,能见缝插针读书已经不容易,哪有工夫开派对庆生。
看样子今年汲清过生日过得也很草率。
“我有点事,刚处理完。”秋焱打字回复,“马上就睡,晚安。”
他犹犹豫豫,别别扭扭,又补充道:“生日快乐。”
“等一下,”汲清还是发语音,“我可以给你打个视频电话么,不会聊太久。今年没空过生日,如果再不做些有仪式感的事,总觉得不够完整。”
秋焱搞不懂汲清的逻辑,为什么和前男友聊天就算有仪式感。
汲清到现在都没死心,想方设法和秋焱套近乎,秋焱心知肚明。可一味躲避不是办法,谎称自己忘却前缘,实在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算了,秋焱叹气,给汲清拨去视频电话。
汲清秒接,头戴式耳机把暗红头发压得服服帖帖,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显得挺斯文。
相比之下秋焱衣冠不整,头发湿漉漉的,随便套了件公司文化衫当睡衣,领口露出半边锁骨来。
秋焱也觉得自己未免太随意,不动声色捞起一件针织外套穿上,把锁骨遮住。
“广东现在这么暖和,夜里还能穿短袖。”汲清缩起手,指尖藏进卫衣袖子里,“你膝盖的伤怎么样,没好之前千万不要碰水,少走路。”
刚才和叶臻真在外面走了很久,膝盖结痂的地方绷得发紧,一动就疼。秋焱轻轻倒吸冷气,摇了摇头,说:“没事,小伤,好得差不多了。”
汲清听见秋焱吸冷气,知道他又在扯谎。
这家伙从来不知道体谅自己,回家只会比出门在外还要操心,眼神里除了疲倦还有担忧,估计是碰上了麻烦事。
秋焱的烦恼并不难猜,汲清没有直接问,而是旁敲侧击道:“阿真是不是上十二年级了,要考大学,应该很辛苦吧。”
他本想拿叶臻真的学业作引,问问秋焱家里的情况,没成想一下聊到了点子上。
兴许是因为满腹的情绪还没消化干净,急需找个突破口,秋焱难得坦诚地与汲清聊心事,说:“小姑娘长本事,帮同学代写作业挣钱,练习册一页一块,试卷一张五块。她把钱藏在书里,还记了账,被我发现了。”
汲清将人民币换算成加币,打趣道:“收费倒是不贵。我上高中的时候也帮人写作业,五刀一份。”
秋焱翻了个白眼,汲清立刻不再油嘴滑舌,说:“阿真很乖的,她着急挣外快,是不是想贴补家用?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我能帮忙的。”
汲清并非客套,而是真想帮忙。
本来和汲清暧昧不清就已逾矩,秋焱断然不会再和他有任何金钱上的瓜葛,赶紧说:“没有,没困难。我给她算了笔账,家里不缺钱花,让她专心念书。挣外快的事我不会告诉姨妈,那些钱她留着加餐,吃点好的补补身体。”
秋焱心细,无论做什么都能考虑周全,照顾每个人的情绪。他自己从未意识到,汲清最爱的就是他这一点。
“当大哥真不容易,”汲清托腮,心疼地说,“辛苦你了。”
除了姨妈和阿真,只有汲清会频繁地对秋焱说“辛苦你了”。语调平平,却说得他心思微动,一瞬间竟然痴心妄想,觉得自己或许也值得被爱。
“谢谢你,阿清。”秋焱很少笑,但笑起来特别好看。他似乎有些难为情,抬起手挡住半边脸,小指上的尾戒闪闪地泛着光,“我早上还要陪姨妈去广州做治疗,真熬不住了,晚安。”
“等等,差点忘了正事。”
汲清鬼头鬼脑地把手伸到镜头外,端出一碟巴掌大的巧克力蛋糕,说:“我听同学讲,生日当天凭身份证明可以在食堂甜品区领一份小蛋糕。刚才甜点师傅看了我的驾照,非说我明天才能领蛋糕。我就跟他说,我是香港人,按北京时间过生日,现在就能领。”
说罢他从书包里取出在Party City买的生日蜡烛,插在了蛋糕上。
他想向周围人借个火点蜡烛,秋焱拦住他,说:“算了,这种蜡烛烟大,你头顶就是烟雾报警器,也不怕把消防车招来。”
“哦,那好吧,”汲清听话地坐回去,对着光秃秃的蜡烛虔诚地许了个愿望,睁开眼对秋焱说,“蛋糕只能我替你吃,但是你可以对它许愿望。”
“不要,”秋焱哭笑不得,嫌弃地说,“好幼稚。”
“许一个嘛,”汲清拿起手机,贴在胸口上,“我把屏幕藏起来了,没人看得到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许。”
这大概就是汲清想要的仪式感,在忙碌的生活里抽出点时间,正经过个生日。
秋焱不爱热闹,但他并不反感热闹,更不反感陪着汲清胡闹,双手合十,闭眼许愿。
秋焱想要的东西有很多,如果全部交待出来,倾听愿望的神明大概会皱眉头,觉得他贪得无厌。
“管它能不能成真,先许了再说,”秋焱被汲清传染,也开始变得幼稚,“万一哪天就能得偿所愿,说不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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