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别院外,姜莜戴着素色帷帽,随三四个婆子丫鬟走出院门坐上了马车。此时,另一辆并不起眼的暗红色轿顶马车正停在角落里,将别院门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韩文君懒懒掀开车帘,丹红色的指甲显现在阳光下,明媚又张扬。她垂着眸子,纤细浓密的睫毛卷翘乌黑,语气同在诉说一个小猫小狗的命运无异,轻蔑又随意。
“东宫,一个孤女,就算进去了又会有什么好下场。殿下一时喜欢她罢了,又不会一世喜欢着她。毕竟男人的喜欢是最易变的,唯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最可信。往后,本小姐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让她从出生开始就与本小姐作对。”
韩文君话头一转,她突然来了兴致,转头看着车下候着的小厮道:“听哥哥说,那个庶子也进京了,如今他到了何处?”
小厮谄媚着快走几步上前回道:“三公子前日便进京了,这些天他一直都守在外宅兰姨娘那里。奴婢依稀记得,那宅子好像就在这附近。”
韩文君这才有了细细看下四周的兴趣,这里的街道不宽也不窄,人少又安静。垂柳林立,花木成簇,虫鸣鸟叫,的确是个豢养外室的好地方。
她心中这般想着,凤眼含笑,对着那小厮假意斥责道:“三公子?他也配!父亲再喜欢兰姨娘又如何,还不是把他们母子都赶出了府。”
小厮即刻便反应了过来,他附和着,“九小姐说的是,他连咱们大少爷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这辈子都不配进咱们太师府。”
韩文君嗤笑一声后放下了帘子,“回府吧!本小姐大婚时要穿的嫁衣,礼部这时候应该派人送过来了。”
只一街之隔的一处两进院落里,墙头上爬满蔷薇花,一如千里之外的那处院落。主屋中药味四溢,榻上半躺着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妇人一身素衣,发髻上没有佩戴丝毫珠钗,气质温柔娴雅,就如一朵兰花般,任人见了便想亲近一些。她面色苍白,时而咳嗽几声,那素白帕子上已印上了点点血迹。
“娘,药已经熬好了。”
男人疲惫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兰姨娘连忙将印着血迹的素白帕子藏了起来。她温和地笑着,满眼不舍地看着他推门进来,最终坐在了自己身边。
韩凛身穿云水蓝落花流水纹长袍,脚踩鹿皮云纹皂靴,一头乌发由玉冠高高束起,剑眉星目,实乃醉玉颓山之貌,琼枝玉树之姿。
兰姨娘喝完汤药后慈爱地摸着韩凛的脸庞,注意到他眼中的血丝后关切问道:“找到姜姑娘了吗?”
韩凛点了点头,他假装轻松笑着回道:“熙儿已经被太子殿下救出来了,儿子晚了一步。”
兰姨娘心疼地握住韩凛的手,“娘知道,你喜欢姜姑娘,两年前,娘就看出来了。刚到了京都,你便迫不及待地出门去打听她的消息。娘也很喜欢她,也希望她可以成为我的儿媳。可她是太子殿下的人,自有太子殿下护着她,你便忘了她吧!如今,你祖母病逝,你父亲才肯同意让你回京。等你在朝中谋个官职,成家立业后,娘就是走了也能放心些。”
韩凛紧握住兰姨娘瘦削的手说道:“娘,您别这样说,您的身体一定会康复如初的。”
兰姨娘拍了拍韩凛的手背,就像韩凛小时候哄他睡觉时一般,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好。”
韩凛端着药碗走到院中时,一阵暖风袭来,带来片片蔷薇花瓣,他望着天上飘荡的花瓣,眼眸发酸。
千里外的江州
稚嫩青涩的男子跃上墙头,他摘下一朵蔷薇花,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女子的发髻间。女子低垂着头,嘴边的笑意比蜜还要甜上几分。男子耳朵通红,一身月白色长袍飘荡在空中,与女子并肩坐在墙上。
“熙儿,你真美。”
“韩凛”,姜莜在半夜醒了过来,她额间冒着虚汗,呼吸急促。
屋中只点了几盏烛火,小宫女已在外间沉沉睡去。姜莜赤着脚走在地上,一身浅黄色缠枝暗纹罗衣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她轻轻推开窗子,触目所及是满院的海棠花。
她推开窗子看了许久,在黑得没有一丝缝隙的夜中小声抽泣了起来。姜莜转身顺着墙角滑落,她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嘴角,大滴的泪珠滑过脸庞堆积在指间,在窗缝间溢出了丝丝呜咽声。
东宫内喜气洋洋,阖宫上下的宫人们都在为太子的大婚忙碌着。虽临近大婚换了新娘,可也只不过在宫人中掀起了一小阵风波,随后便成了他们隐秘的饭后谈资。毕竟,于他们而言,太子妃是谁并不重要,左右多一个伺候的主子罢了。
整个皇宫渐渐被红绸、花篮所覆盖,就是姜莜居住的满棠院也不例外。那一抹大红色飘扬在空中,分外刺眼。它总会潜入姜莜的梦中,化作地上一滩滩的污血,让她夜夜惊醒。
清晨的一碗碗褐色的汤药让姜莜的心愈加苦涩,她顺从地喝下汤药,顺从地呆在这压抑的院子中等着太子殿下的消息。她满心痛苦,眸中早已没了光彩,过去的那些日子成了她心间唯一的甜。
听到皇帝下旨要处死姜家人后,姜莜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满棠院。可偌大的皇宫中,高耸的红墙内,她根本不知道皇帝在哪里。赵衍舟急匆匆地赶来,手上染着墨迹。他握着姜莜的两只手臂,在那一片白中留下一丝狰狞扭曲的黑。
姜莜从未这般情绪激动过,她不停挣扎着,流泪满面地哭诉道:“殿下,我们姜家是被奸人冤枉的。我要去求皇上查明真相,只要他们肯放过父亲,我们一家便永远地离开京都,再也不会碍着他们的眼。谁喜欢太子妃的位置尽管拿去,我从来就不想要,我只想要我的亲人活着,我只想让他们都活着。”
赵衍舟面色铁青,他压抑着怒气,直接强硬地将姜莜抱了起来。
“姜莜,这个位置不是你想要便要,不想要便能直接丢弃的。你若再说下去,姜家人只会死得更快一些。”
满棠院的宫人皆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屋内,赵衍舟一拳下去,生生将桌上的茶盏砸了个粉碎。瓷片刺入血肉,却抵不过姜莜那些话刺进他心中的痛。
他已经对她那么好了,可为什么姜莜总是装作看不见。他每向姜莜走进一步,姜莜便会怕得退后两三步。她本就是他赵衍舟的太子妃,却总对他避如蛇蝎。他装作不在意,从未与她计较过。他想着,总有一天,他会捂热姜莜的心吧!
今日,姜莜活生生撕开了那层伪装,让他清楚地看到了,姜莜对他毫不在意。他难堪地站在姜莜的面前,愤怒、不甘涌上心头,可他就是放不下姜莜。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捂热姜莜的心吧!
沉闷的撞击声吓得姜莜不敢再上前,她小声抽噎着,如同犯了错的孩子般缩在一角,眸中满是忧色。
赵衍舟紧紧攥着拳头摁在那些瓷片上,他的手青筋暴起,血混着茶水弄湿了茶巾,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他背对着姜莜,乌黑的眸子里满是煞气,大口深呼吸了几次后才平稳了心绪。他转身看向姜莜,女人低垂着头,俨然一副犯错的愧疚模样。那股怒气被他强压了回去,看到她这副样子,赵衍舟又开始没骨气地心疼起她来。
他从未直呼过姜莜的名字,也从未在她面前这么失态过,想来他应该是吓到她了。
赵衍舟缓步走向姜莜,他将姜莜抱在怀里,用完好的那只手抚着姜莜的发丝轻声说道:“熙儿,此事已成定局,孤只能保全你。你好好养病,孤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不会是孤身一人的。”
姜莜呆呆地任由赵衍舟抱着,屋门再次阖上,屋中只剩了姜莜和贴身侍候她的小宫女蕊芳。赵衍舟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是那么冰冷。他是太子,是这皇权的捍卫者与继承者。姜莜不该心存侥幸,认为他或许是个例外,她终究是被赵衍舟对她的好迷了双眼。
他处于权力漩涡的中心,即使他平日里再如何温文尔雅,那也不过是他的表面,帝王家的冰冷与权衡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姜家是他随手可以丢弃的棋子,她亦是。而今天,是她鲁莽越界了。
“满棠院的宫人疏于职守,即日起押入庭狱,每日掌嘴五十。”
赵衍舟说完后便径直离开了满棠院,在院中说闲话被姜莜听到的那几个宫人立刻就被侍卫拖了下去,他们刚开口准备哭喊着求饶又被侍卫堵住了嘴巴,只能呜咽着求得最后一丝活着的可能。
姜莜一把推开了屋门,侍卫被惊得停住了脚步。她双手撑在门上说道:“此事与他们无关,放了他们。你们只管去告诉殿下,这是我的命令。”
赵衍舟后来并没有继续追究那些宫人,他们对姜莜感恩戴德,一个个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胡言乱语。自那日起,姜莜便再也没有见过赵衍舟一面。
黑夜中,姜莜蜷缩在墙角,她一张脸埋在双臂上,小臂处的寝衣慢慢被泪浸湿。
既然你不肯见我,那我只能逼你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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