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白骨生花不还乡

“地门为何不开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胤善心中甚是困惑。

龙太子也觉得奇怪:“一般而言,地门开于亡者聚集处,方便鬼差带魂魄回去。开在宫里的我还是头次见,莫不是人为?”

此等麻烦事净玉玦并不想涉入太深,只要破了阵法找回那三只妖便好:“胤善,再看看可否还有别的门出去。”

便是听了净玉玦的话又感知过一遭后胤善摇了下头:“只能走这道门。”

“我还从未去过鬼都呢!”玉子儿倒是十分欣喜。

净玉玦无奈得很,拿出只药品拔下塞子将里面的辟邪丹分给他四位,末了自己也嚼了一粒。见旁的几位神仙神兽皆是苦着表情吃下了,胤善才捏住丹药送入口中,咀嚼几下皱眉咽了,也没问净玉玦这是什么功效的药。

龙太子深吸口气镇定心神:“我开门了。”

胤善立即上前两步站在净玉玦身前,替他挡去开门后冲出地门的怨气怨灵。净玉玦瞧着他后脑,忍不住伸出食指顺着前方脊骨处的背沟慢慢往上滑挑。胤善浑身打了个颤,似有诧异转身问他:“你做甚么?”

净玉玦朝他一笑:“你站在我面前,我还以为是想让我替你挠挠痒。”

胤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作了罢先走进地门。

地门之后连着黄泉路,没走几步玉银儿玉子儿便难受得停下来。冥界的污浊之气本就容易浸染神身使其生恶疾,何况两位仙童道行尚浅又从不曾吃过什么苦,便更是难以立足于此。玉银儿倒还好,再辛苦也不吭声,可玉子儿却叨叨闹个不停,走在前头的三位因此不得不停下步子,思量起是否该继续再往深处走。

龙太子笑话玉子儿:“来之前你可不这样。”

玉子儿也没说什么好话:“数你皮厚!”

“你没事么?”胤善故作不经意地问净玉玦。

“有事。”净玉玦斜睨着胤善,眼底深处才有笑意,“没事谁来鬼都。”

胤善知道他又在戏弄自己,皱了下眉头不再说话。

“你们在此先休息,我去找名鬼差来问问路。”

龙太子刚要走,净玉玦叫住他,将整瓶辟邪丹都递前去:“带着这个,防身。”

龙太子倒也不与他客气,接过来笑着抛了抛,随口道了声谢便转身向黄泉路走去。不多时候他回来了,身旁跟着两个面色青灰的鬼差。鬼差刚站定先开口问起地门,似乎对几位神仙到此处来并不关心,听完消息便要走。

龙太子怔了怔,立即上前将鬼差拦下:“我们想离开此地,该往何处走?”

鬼差冷漠瞥了龙太子一眼:“哪里来的往哪里走。”

玉子儿当即爆了脾气:“地门外是阵法世界怎么走?我们要出去!”

“顺着忘川向下走,有一间屋子。”鬼差这般道完不再搭理玉子儿的脾气,幽幽转身飘王地门的方向没了踪影。

玉子儿又气又难受,竟是赖在地上哭了起来,将采妖人与筑绮王给骂了个遍。玉银儿受他影响,虽然没哭但也难受得更加厉害。无奈之下净玉玦又朝这一双仙童口中塞了两颗辟邪丹,一手提了一个向忘川走去。

胤善忘记先前被戏弄的两回,心里实在紧着净玉玦的身体,快走两步跟上来又问道:“你当真没事?”

净玉玦回头睇他一眼:“你是希望我有事还是没事?”

“自然是没事。”胤善被他问道不明所以。

净玉玦便笑:“原来你这般在意我么。”

胤善停下脚步憋红了脸才憋出一句:“眼下甚么情况,你别添乱。”

“仙君……我难受……”玉子儿哭丧着道。

“快了快了。”

忘川之水自忘海来,乃是当年戎弱将苍弥封印于海底时海水渗透裂缝滴落到冥界汇聚而成。忘川里有不少无法入轮回的魂魄,化成烟波青碧浪,自无尽处往无尽处。顺流往下走了不知多少时候,于黄沙漫漫荒土上才隐约见得一座木屋。木屋前的空地开满了黑色的亡者之花,花下是具具白骨半入土。

小心避开脚下的白骨走近门前,龙太子上前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位身着长纱以巾遮面的男子,冷冰冰地问:“生人?死人?”

龙太子回头看了一看:“一位生人、一位神兽、三位神仙。”

“神仙?”男子语气中有些讶异,随后侧身让开了地方,“进来罢。”

屋内隐约飘着花香,甜中带了几分涩。刚跨进来,那门吱呀一声自己又关上。胤善回头瞧了一眼,正转身,便见得玉子儿从净玉玦手中挣脱开跑去屋子正中央猛吸两口,高兴跳起来,身轻如燕。

两位仙童身上难以言状的不适皆是好了,通畅爽快得不得了,

“不知诸位来我这不还乡有何事?”男子慢悠悠问道。

龙太子回:“我等误入鬼都,想离开,受鬼差指路才寻得这小屋。”

男子走向屋中一只柜子前拉开抽屉,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又是从地门进来的?”

胤善与净玉玦相视一眼,问道:“还有别人?”

“近来开了许多未上报的地门,总有生人误入冥界。”男子拿出一朵含苞待放的黑色花走回来,“谁是生人?”

净玉玦推了推胤善。胤善会意,往前走出一步:“我是。”

男子便将花递给他:“跟着此花的灵气走,它能带你们出去。”

“多谢。”

胤善刚接过花,玉子儿便凑上前来端瞧:“这花与屋外地上的相似却好像又不似。”

“屋外的是亡者之花,这株是生者之花。”男子道,“生者向生花向阳,它们期盼回到凡界,故而灵气才会飘往凡界的方向。”

玉子儿扒拉着胤善的衣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花,生者之花便摇出灵粉徐徐往外飘。奇妙之物他见得多,便也并未显得十分惊讶,只是松开胤善开心催促道:“我们快走快走,以后我可再也不来这鬼地方。”

不知在琢磨什么的净玉玦不理他催促,问男子道:“常有生人从地门进来?”

“以前不常有,近百年来常有。”

“近百年?”胤善皱起眉头转而对净玉玦道,“这么说,阵法与地门不是出自采妖人之手?”

“听鬼差说,从凡界开启的地门遍布鬼都,也只在鬼都。虽然发现一处便关一处,但似乎仍有许多。”男子幽幽叹息一声,“生者之花又只剩下这最后一朵了,不知到底还要来多少生人。”

正是说话间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男子整理了一番脸上的面纱才上前去开门。便巧,他路过净玉玦跟前时本是贴面的轻纱微微飘开小小的一丝缝隙,而净玉玦也恰好从被敲响的门处收回目光,无意间瞥见了面纱底下的脸,暗自生惊疑。

“生人?死人?”男子问门外的人。

来者被男子阴幽幽的声音吓一跳,结结巴巴问:“甚、甚么生生生人死人?”

“生人是死期未到误入此地的活人,死人便是死人。”

“我是生人!生人。”来人怕男子不信,急切解释,“不信你可以去问鬼差,他们都不肯收我的。”

“这下可不好办了。”男子轻声呢喃道,末了侧身请来客入内,“生者之花刚巧给出最后一朵,你且在此等我两个时辰。”

来者不敢贸然入内,探头探脑朝里瞧:“这里究竟是甚么地方?”

“这里是忘川边上的不还乡。”

“那我还能回家?”

“只要你魂魄不散,不去迷林便能回家。”

来者这才放下心,战战兢兢走进来。

胤善垂目看得手里的花,思忖片刻要上前去,走了几步因手腕被牵扯便又停下来,回头睇向抱肘而立含笑不动的净玉玦,垂目瞥一眼流光绦以眼神示意。净玉玦故意逗他,还是站着不动,他便只好拽着流光绦一点一点将他给拉过来,这才转身至得门处将花递给男子:“把这株给他罢。”

男子回头见得,有些迟疑:“你真愿意给他?”

“不就是再等两个时辰。”

“胤——”玉子儿叫着他名字要跟过去阻止,被玉银儿勾住后衣领给打断。

“给他罢。”胤善又将花往前送了送。

男子没理由推却,便接下花转而递给来者告诉他如何出去。来者不停鞠躬道谢,谢过男子又谢胤善,末了才捧着花开心地走了。

胤善转过身来见净玉玦仍是不知何故而有笑意,蹙起眉头问他:“你看着我做甚么?”

净玉玦未答,牵着流光绦走回屋内,叹道:“两个时辰可不短啊。”

“乱开的地门的确是个麻烦,不知幽天可有下令调查。”龙太子并不在意胤善将花给了旁人一事,已然寻得椅子提了来,“坐。”

三位神仙谁也没客气,径直便坐下了。

“幽天已派鬼差前往凡间调查,只是还未得出个结果。”男子关好门回到屋内,背对着五位站在桌前取下头上垂至胸前的的面巾,宽下长纱露出长着绿叶藤茎的后背,“开花需得两个时辰,还请几位耐心等等。”

胤善吃了一惊:“你的背……?!”

“生者之花,原来如此。”净玉玦恍然大悟,“这么说,你也是生人?”

男子拿起大木勺舀来盆中的忘川水一面浇在胸前一面回答:“我是生,却并非人。”

玉子儿也惊呼:“我还是头回见这样的树精。”他实在好奇得紧,便跑前去要瞧瞧男子的模样,可刚是歪着脑袋探头看了便又是一声惊呼,“呀,你怎么长这副模样?!仙君,他没有脸!”

“我瞧瞧。”龙太子好奇,也起身来看。

“我原本并非没有脸,是因为有一朵亡者之花开在了凡间,夺走了我的五官。”男子并未因玉子儿的无礼而动怒,一面继续往身上浇水一面坦然道,“只有等它回来,我的脸才会恢复容貌。抱歉,吓坏了罢?”

“甚么样的我没见过,岂会吓住。”玉子儿又问,“那朵花在何处?下回得见我叫它回来。”

从身体里新长出来的嫩芽几乎爬满男子左边的胸膛迅速舒展开绿叶,向上生长蔓延。男子停下浇水,拿起桌上的头纱迟疑片刻又放下,转过身来让屋内另外几位看见正在成长的生者之花。

脖子上也浅浅有了些小芽,冒出一两片新叶便不再继续,他觉得痒,于是挠了挠,不小心将它给挠掉了。此事似乎常有,男子并未觉得惋惜,只是低头看了看掌心间的叶子将其扔进装有忘川水的木盆里。而那处被挠掉的地方竟是又冒出新的细芽尖儿来,小小的一点刚冒了头,便是后继无力不再长大了。

比起没有脸,那株被挠掉又钻出皮肤的嫩芽更有冲击,胤善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由得打了个颤努力想忘掉,便转开目光四处打量屋内陈设。

男子看了看几位身下的椅子,又看了看屋子里头,索性放弃了,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站着让月光照一照。他身体还是湿的,流着水珠,系在腰间的衣裳更是被忘川水浸透,随着他每走一步而滴答了一路。

“几位可听说过浣宁山?”男子问道。

玉子儿一听可来了性质:“们都住在浣宁山上好些年了,岂会不知道。”

男子的身体动了动:“那你们可在山中见过一朵亡者之花?”

玉子儿使劲想了想,摇头道:“黑色的么,没见过。”

“奇怪了,据我所知它的确是开在浣宁山。”

“浣宁山那么大,又比邻困兽谷,许是在哪处悬崖缝隙里也说不定。”

男子仔细一想,觉得玉子儿说得有些道理。

四下里打量屋内的胤善无意瞧见屏风后头有一幅画,又因视线被阻挡看得不够全,便是不由自主探出脖子去张望。净玉玦见他此番动作有些在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也见得了那幅画。

画上男子坐于白骨花山上,双腿修长,青丝铺撒而下嵌满黑花绿叶颇有些许凌乱之美。他怀中抱着花束,双唇与眼尾的殷红一撇仿如从画布里透出来的血,恍惚间已滴落在白骨上。

“这是我本来的样子。”男子招招手隔空取下那幅画使其悬浮在身旁,“几百年了,若不是还有这幅画,我都不记得自己长甚么模样了。”

净玉玦默默念了一遍画上的诗,问男子道:“若是那朵亡者之花回来,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男子幽幽道:“不能如何,只是门外又多一朵花罢了。”

“临相是你的名字?”净玉玦又问。

“临香?”玉子儿要言语,被净玉玦看来一眼便闭了嘴,走回玉银儿身边要和她挤着坐一只椅子。

男子将画送回墙上挂好:“临相是画这幅画之人的名字。”沉默片刻他才继续道,“我本无名,曾是奈何桥边上的碑石,每日看着无数魂魄喝下孟婆汤走过桥到地府去论轮回。时候一长,那些魂魄的留恋便汇聚在我身上,使我有了神识。许多年前来了位年轻的画师,刚被选中入宫为皇帝作画便因病去世,大志未展不肯喝孟婆汤,靠在我身上哀叹不止。我想替他擦拭泪水,不料身体当真长出手脚动起来,从此有了人形。他日日向我述说心中抱负不愿就此洗去才华,我便带他逃走了,也因此被幽天降罪以肉饲花。他为了报答我,于是画了这幅白骨生花图。”

玉子儿已然听入了迷:“后来他去哪里了?”

“走了。”男子声音格外平静,“他想将我从罪过中救出来,便答应幽天在奈何桥边做三千年的碑石。三千年时至,我的脸被偷走,而他也早已成了真正的碑石,忘记自己是谁了。”

龙太子笑了下:“那幽天岂不是骗了你们。”

男子摇摇头:“幽天如约要免除我的罪罚,是我甘愿继续受罚,请求幽天送临相去轮回。鬼差们最初都叫我受花刑的,久而久之便以花刑唤我。”

“没想到幽天那副鬼神模样,竟是喜欢花么。”净玉玦悄声这般道。龙太子听后忍不住笑,低下头拼命不让自己出声。

“花开了,刚好,故事也讲完了。”男子摘下胸口一支花上前来递给胤善,“希望没有耽误你们。”

生者之花开在男子胸前,他端起手臂时便像是抱着一束黑色的花,若是他有脸,不知此刻又当是如何诡异妖冶的景象。

胤善接过花忍不住又瞥了一眼男子脖子上冒出头的嫩芽顿时又垂下目光不敢多看,怕生出鸡皮疙瘩。

走到门口时净玉玦停住脚步回头来:“下回见到亡者之花,我替你叫她回来,她就在浣宁山上。”

“有劳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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