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行叁的目光落到传出猫叫的方向,声音不大地喊:“陆隐。”躲在树上的陆隐悄无声息地把光亮的匕首压在行叁的脖子上,压着声音问:
“你是谁?”
行叁被人胁迫着也不慌不忙,神情轻松地去瞥那雪白的刀刃,僵持不过两秒,行叁一矮身形,后撤躲开陆隐转腕刺下的匕首,又钳制住她拿着匕首的手腕。
刺客的匕首指向刺客。
陆隐反而不在意被匕首划开的细小伤口,恢复本音欢快地问:“你是谁?”
行叁收了力道,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坐到亭子里回答:“猜猜看。”陆隐围着他转了两圈,伸手想去摸他的脸。
行叁毫不客气地把她手拍开,装模装样地说了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行叁?怎么做到的!比小七矮了这么多。”陆隐一点也不在意行叁的嫌弃,扯扯他的脸和头发,试图研究出缘由。
行叁猝不及防被刺激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踹了她一脚回答:“借/尸/还/魂/了,这副身体才十四岁。”
陆隐熟练地躲过他的袭击,搬了石椅坐到他旁边,乖巧了没一会就又开始问:“怎么做到的?巫/术吗?快教教我。”
如果真的能教就好了,行叁没由来得有些落寞,陆隐脑筋一转,反应过来想起死去的诘,一下子就蔫巴了,自言自语:“哦,你大概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辛苦你啦,还特地找回来。”陆隐拍拍行叁的肩,一副老大的样子。
“你不也是,回来也不去看看小七。”
陆隐哼了一声,一把搂住行叁的肩,一拍大腿愤愤不平地说:“你当我是什么耐得住寂寞的人吗?我同小七见过几回,一直没能细聊,太子殿下敏锐得很,还老想不开……”
17
陆隐是诘手下的死士之一,学的是在暗处的功夫。
当年寝宫大火烧起时,诘抱着禺任由火焰灼烧脊背,一直到禺昏睡才往外走。
陆隐那段时间一直跟在禺左右,起火时急得团团转也不敢不听指令闯入寝宫,只是在诘的安排下点燃信号烟。
明黄色的焰火划破夜空,昭示二次政/变开始。
而后诘将禺抱回东宫,那时的东宫是诘亲手打理的,一丝不苟地保持着禺居住时的模样。
陆隐也跟着,看诘轻轻亲了禺的眉眼,又理干净禺的乱发,细心地掖好被角。
他们又返回皇帝寝宫,那场大火无人来救,宫闱正混乱着,有条不紊地混乱着。诘的脸色在大火前晦暗不明。
他走进大火前和陆隐说:“走吧。有空回来的时候去料理下东宫,他们几个没你心细。”
陆隐记得自己手直发抖,眼睛被泪水糊得看不清楚,她在心里问:那我能不能不走,就留在东宫。
诘没有回答她,没有人回答她。
陆隐悄悄藏进夜色里,她仅仅离宫半载,听着新帝登基,又正式迁都后便回到旧宫墙里。东宫没人去破坏折损,只是有些禺特有的痕迹被抹除了。
陆隐按记忆里的一一复原,好几个东升西落,她都孤单地站在回廊里看天。陆隐对那场政/变的其他细节并不清楚,诘希望她知道得、接触得少一点,结束的时候好脱身。
他们十二人里,只有全一和十二对整场政/变的细节一清二楚。
一直到一年前,抬头看天的陆隐和暴力拆锁的阿辰打了照面。阿辰欣喜地扑过去同她拥抱:“六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陆隐许久没能同家人亲近,被阿辰抱得眼眶直红,哽咽着回答他:“我回来看看,你还跟着殿下吗?”
阿辰突然有些难过地低头:“我回来找主子常用的安神香,殿下三天没合眼了,刚才抱着主子的衣服才好了一些。”
陆隐听着难以置信,她迟疑地问:
“殿下不是,恨极了主子吗……”
如果不是恨极了,她那么好的主子怎么用得着年纪轻轻便消弥在大火之中。如果他们相爱,早便远走高飞,耕读田野之中了。
阿辰摇摇头,说他不知道,他不明白禺和诘之间的情感和矛盾。他困惑不解,能替他解惑的人却都早已不在世间。
陆隐看他不清楚,便找出安神香,同他一起回了冷宫。
房门打开的时候,禺无力地靠在床旁,他的手腕皮开肉绽,血液喷涌到四处,沾污了白色里衣。
阿辰动作飞快地去掐禺的手臂,简单止血后去喊一边观望的陆隐:“姐姐,柿子树下有个小炉,你去烧水温酒。”
陆隐点点头出了屋子,透过大开着的窗户看见阿辰抱着禺上床时,禺伸手去扯止血的布条,阿辰大声呵斥他:“殿下!”
禺的手指下垂,眼神空洞地望着伤口,小声地说了句什么,阿辰听了又皱眉,无奈地说:“您这样,主子看了会难过的。”
禺的一切动作和话语静止,乖巧地任由阿辰摆弄收拾。
陆隐不解地看被阿辰塞进被子里的禺,那太子殿下面色惨白,比她在诘怀里看到的时候还要虚弱,他把被子扯开了一些,将脸埋进一件深色的外袍里,眉眼稍稍舒展开一些。
禺像一位痛失爱人的人,陆隐怀疑他其实已经疯了。
“姐姐!酒温好了。”阿辰路过窗户的时候朝愣神的陆隐伸手。陆隐快步将酒递上,也不管炉子里的水了,探进屋里问阿辰:“他这两年都这样吗?”阿辰一边帮禺上药一边摇头。
阿辰不说话,陆隐又仔细瞧了瞧禺,才发现他睡着了——屋里已经点上安神香了。
陆隐走回炉子旁看火,阿辰轻手轻脚地关好门,拉了两张胡床和陆隐并排坐好。
“殿下刚开始并不这样,他只是偶尔会睡不好,一直做梦,他不告诉我梦见什么,只是坐起来,问我一些事情。”
“大大小小的事情,问过主子的一些习惯,也问过那场政/变里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他我知道我的事情。”
“我说不上来了,他又去翻主子的手札,或者其他一点东西,衣服,画什么的。”
“主子留下来的东西不多,殿下看了些大概之后,便开始很奇怪了。他睡不着了,整夜整夜的惊醒反覆。”
“我想像叁哥哄我睡着一样哄他,他笑着让我别闹他,又反过来哄我睡觉。”
“殿下起初喝酒,醉透了就睡着了,他身体弱,我怕……我怕他这么喝会死掉,不给酒。”
“失眠就又开始,他喝完最后一口酒的时候打碎了酒壶,胡乱地划伤自己,我把他打晕过一回。”
“他醒过来之后,要我杀了他。”
阿辰讲到这里就停住了,陆隐安抚地拍拍阿辰的肩,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禺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床边,盯着陆隐面无表情地开口:“阿辰。”
陆隐同禺对视,紧张地抓着阿辰想跑。“姐姐我得过去。”阿辰低声提醒陆隐,挣扎后跑到禺的面前,轻声解释什么。
禺盯着陆隐不放,深黑色的眼眸里像有雾在翻涌,他一直不说话,阿辰也不再说什么,回头示意陆隐离开。
陆隐被盯着发怵,却怕阿辰自己留着会有什么危险,硬着头皮想去和禺说话。禺这时才又开口,推了一下阿辰:
“你去同她说一说罢。”
禺关上窗。窗内的烛火将他照成影子,陆隐看见他走回床边,矮身拥抱住了什么。
阿辰拦住陆隐再想探究的目光,和她抱了一下,笑着赶她走:“姐姐,殿下人很好的,你别担心我。”
陆隐没办法,只能摸摸阿辰的脸说:“如果还需要什么,点信号烟叫我去寻。”
阿辰摇头告知她:“宫里每年会有人送东西来,我写信过去了。”
陆隐转身进了夜色,那之后没再入冷宫一步。只在西北的宫门和拿东西的阿辰见过面。
送东西的是年轻男人,伤着一条腿,戴着面具,他和阿辰都不说话。陆隐在暗处里观察了男人很久,在他离开后才出现。
陆隐问起禺的近况时,阿辰低头说还是老样子。
脆弱敏感,和被诘囚/禁时没什么区别。
“你还喊他殿下吗?”陆隐突然问。
阿辰不解地看向她,脸上是不知所措的踌躇,陆隐笑了一下,抬头看着天空说:“他毕竟已经不做太子了,你为什么不试着喊他公子呢?”
阿辰愣了一下,便有些了悟她在说什么。陆隐和阿辰道别,又回了东宫。
她独自在东宫待了很久,摸索着禺和诘留下的痕迹想了很久,想起诘很久以前提过的计划里说,如果禺同他相爱,他们是要隐居的。
诘说他想和禺一起去看山川河水。
陆隐半夜从树上摔到地上,看着高远的天幕上漂亮的星星在发光时,她想,人为什么不是高飞的麻雀呢?
所以她同阿辰说,禺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
18
行叁看着陆隐一副回首往昔的感慨模样,有点嫌弃地说:“你怕那个病秧子是什么意思?”陆隐翻白眼呛他话:“我怕他被我碰死了,主子变成恶鬼缠上我。”
行叁一时间又想沉默,陆隐极快地接了话:“殿下近来好吗?”行叁凉凉地看她一眼,嘴上也不饶人:“快死了,我劝小七早杀早埋了。”
陆隐撇撇嘴,“切”了他一声,才不信,主子说要护着人的话每个人都记在心里。
他们安静了一会,陆隐把握不住行叁说的“快死了”,缠问他怎么知道,又是哪样的快。
行叁便又开始讲他的“身世”,陆隐听他说自己是医学世家之后就笑;听到禺每日睡不足两个时辰,又偷偷倒药的时候,眉头又皱巴巴地表达担忧。
“殿下他,心里原来是有主子的吗?”陆隐问行叁,被问的人冷哼回答
“他们这般处境,到哪里都只能做冤家。”说罢站起来要走了,陆隐独坐看他走远,听树上归巢的鸟雀叽叽喳喳闹了一阵,陆隐才想起什么,追上去喊
“叁哥——!宫里来送东西的人,小七应当不知道,那是全一。”
行叁背对着陆隐在月色里,他因为她的话停顿一会儿,抬手往后摆了摆,高声应着:“回去睡觉了。”话落时极快消失在陆隐眼前。
陆隐忽然想起行叁说自己是医家之后,笑着走回东宫,见院子空落落时,又有点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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