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热情地把二位请进了刚刚收拾干净的包房。

包房可以容纳十个人，所有服务员一起帮忙收拾，三分钟收拾得干干净净。

包房里，还贴心地摆放着一个本子和笔。

恰合寒飞雪心意。

很快，饭菜上齐。

服务员专门给二位涮菜。

程钰嫌他们在这儿妨碍了寒飞雪，礼貌地让他们离开后，他亲自挽起袖子，亲自给寒飞雪准备了两份蘸料，都不含辣椒。

在身上穿了一天的高定衬衫此刻也变得皱巴巴的。

寒飞雪算到一半的时候已经有点眉目了，她再仔细看了看论文后面的结论以及引用文献，恍然大悟地笑了。

难怪张老师让她帮忙看一眼。

这两篇文章的理论基础建立在她四年前所发表发表的文章之上的。

四年前，她匆忙结束课题选择毕业。

是因为程钰频繁出现扰乱她的生活和情绪。

也是因为不谙人情世故的她，突然间得看懂了Dr. Lawrence老师的暗示。

老师说，假如你想毕业后回到中国，现在就回去，不必在已经学不到新东西的地方驻足太久。

她只花了一个星期就结束了自己负责的课题，订了机票回国。

离开前，课题组里的莉莉安遗憾不已，说她接到了洛柯席得集团的offer，年薪1M美金。假如她还在的话，她能拿到年包更好的offer。

寒飞雪只是佯装一无所知的同莉莉安拥抱。

莉莉安以为以后两然还会相遇，甚至说将来她可能也会来中国旅游，要她务必请自己品尝真正的中国美食。

寒飞雪礼貌地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她直接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舞着，很快把自己的结论回复给张老师：“老师，不用理这两篇文章的，引用的因数是错的，所以按照我们的逻辑，套用这个公式计算不出来。他们能做出实验数据应该只是凑巧。如果真的放到实用长久，按照文章里的公式设计出的东西，会在启动后没多久因内能过高而自爆。”

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眼前已经摆满了烫好的饭菜。

她扭头看着程钰。

程钰身上还是白天那套衣服，嘴角的伤口已经愈合，与正常的唇色相比颜色有些暗。最明显的是他耳后根的几道抓痕。

他现在低头垂目，正在很认真地剥虎斑虾。

寒飞雪挪开视线。

眼前是煮沸的大骨头汤和菌菇汤。

“我自己来。”

“好了？”程钰撇头，目光从她视线之前划过，“所以你现在还兼职帮张院士，学术方面的？”

“张老师帮了我呀。”寒飞雪的目光被滚滚翻涌的热气阻挡，自从张老师给她打过电话后，她母亲在医院的待遇直线上升，“要不是张老师，我现在哪有时间和这个闲情逸致去配合你的需求。”

程钰脸上波澜不惊，没有解释。

他把剥好的虾肉放在她面前的一个蘸碟里，“多吃点。”

咕嘟咕嘟的水泡翻涌声中，糅杂着清脆的藕片咀嚼声。

寒飞雪仿佛听到他呢喃了这么一句。

“你不能喝咖啡，下次不要尝了。”

那个“好”字堵塞在寒飞雪的喉咙里。

伴随着鲜香的肉片，她终究还是咽下了自己的回应。

散落在氤氲火锅气中的视线互相躲避。

眼睛蒙上一层薄雾。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鼻子。

泪水强压得太用力，会从鼻子流出来。

她低头默默地吃饭。她不是当年那个将将要成年的懵懂少女，再难过失望的时候，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糟蹋美食。

最痛苦那段日子，她食不知味，连喝水都觉得是一种负担。

她病病歪歪地赖在宿舍的床上，整日恍恍惚惚，靠着药物和舍友们暖心的照顾，足足躺了快一个星期才勉强肯坐起来。

好像活着，又好像死了。

无人可知，从那天起，她惧怕黑夜，不喜下雨天，厌恶在京市的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漫步。

大学里的女孩子们都是敏感又温暖的。舍友们没有人问是不是她失恋了，只是以大姐姐的口吻调侃她。

“飞雪妹妹，你要再不起床就要通知辅导员来打你屁股了。”

“是啊，你再不去上课，我们也不帮你喊签到了。”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她脑海里浮现又消散。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后续因为她出国后彼此之间也基本断了联系，但是每每想起，她还是觉得心中温热。

更没人提及她周末为什么再也不出校门了。

那是她不再去寻找程钰的开始。

她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整理昨日的功课，梳理今天的学习计划。

七点半准时去食堂吃早饭。

有课的时候她会第一个到教室，没课的时候则是第一个到学校的图书馆。

充满逻辑思维的科学文字与晦涩难懂的物理数学给了她重生的力量。

她规避了任何可能再次回忆起程钰的所有方式。

删除他的微信，拉黑他的电话，让他永远沉底在自己的黑名单里。

在张院士再一次提及交换生计划时，她毫不犹豫答应了，默默地收拾行李，和父母告别，没有半分留恋，以最快的速度离开Q大，去到了美食荒漠之国继续求学。

离开程钰之后，她的世界变得更纯粹简单，少了些鲜艳的色彩，反而也很适合她，自由自在的，没什么情感负担。

只是不能回想，不能听到程钰这两个字，不能看到程字和钰字。

表面上，她生病痊愈后，这段情伤就好了。实际上，她花了很多年才走出来，才能正常面对任何能联想到程钰的一切事务。

她应激到什么程度呢？

当时第一次到国外，同样亚裔面孔的同学用蹩脚的中文问她中国有关高考的一切。

高考两个字在她嘴边发烫，她心乱到舌头打结，最后只能用英文College Entrance Examination替代已经被收录牛津词典的“Gaokao”单词。

同学还问她高考状元是不是全中国只有一个，问她当初考得怎么样。

寒飞雪脸色煞白地告诉同学她不知道后转身跑了，亚裔同学见她脸色异常吓坏了，追过去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没有办法告诉同学，她厌恶听到高考状元相关的任何一个字。

时间是无可比拟的良药。

她终究还是迈过了内心这道坎。

她现在都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同程钰一起吃饭，分开后真正意义上的一起吃饭，还是在被他强吻过后。

寒飞雪看着眼前堆得慢慢的食物，小声道：“你别烫了，我吃不下这么多。”

程钰闻言，关掉了火。

水汽慢慢被吸走。

他默默地注视着寒飞雪。

许久，见寒飞雪放下筷子，在她将要抬头之瞬迅速挪开视线。

他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门的方向。

“我吃饱了。”

程钰起身，“那走吧。”

走前顺手替她拿起那两本杂志和有她落笔过的本子。

寒飞雪跟在程钰身后，默默地走出包间。

程钰听着她的脚步声，没有停留，径直往门外停车的地方走去。

寒飞雪在收银处听了两秒，看着直视自己的收银员，想问不用买单吗？

好像基本都是她在吃，她也没注意程钰自己到底有没有动筷子。

程钰的助理看到她脚步停下，立刻上前，恭敬地微笑，朝她汇报着：“寒博士，单已经买完了。”

寒飞雪愣了一下，旋即想明白过来。

也对。

他什么人。

她刚才一直醉心看杂志里的文章，都没注意到，程钰的助理一直都在。

她低头，红着脸，三两步追了上去。

程钰让司机回去了，晚上他自己开车。寒飞雪不明就里，下意识地拉开后面的车门。

程钰开口，“真把我当司机了？坐前面，坐我旁边。”

寒飞雪这次注意到司机不在，她关上后门，拉开前门，坐上副驾驶。

车子开出去。很快混进车流之中。

程钰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问她：“你还会跟他见面吗？”

“谁？哦，你说于湛。”寒飞雪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甲盖，“会啊。”

车子的速度明显骤然间快了起来。

寒飞雪本能地抓紧了车顶的扶手，“我只是请他帮忙来着的。而且我答应了以后回到国研所后，会帮他看一眼他们的课题。”

“呵，很好。”程钰直视前方，“那你可不容易回去了。”

“为什么？”寒飞雪侧头看着他，“就算你是老板，你不批准我辞职，我自己走，你也留不住。”

不精通劳动法不代表不懂劳动法。

“你应该知道新飞天的背景吧？”

寒飞雪却摇摇头。

不过程钰的出现，让她隐隐有点意识到这一点了。

她只知道新飞天科技脱胎于国企，但现在已经是独立的企业。其余的，其实她并没有认真关注过。她只是为了钱来的，百万年薪的技术专家，工作时间又相对较少，这份工作简直是为了现在的她量身定做。

程钰勾起唇角，“上了这艘船，可没那么容易下去。”但凡他在报告上随便写几句，她怕是只能进新飞天的原身企业。

“你要见谁我控制不住，但是你别忘了，你签了保密协议，违反十倍赔偿。”

如果是认定是国家级别的机密，她甚至十年内不得从事相关行业。

“我知道，程总放一百个心。”

程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脚下的油门越踩越用力。

寒飞雪紧张地看着仪表盘，“你快超速30%了。”

车速缓缓慢下来，程钰轻声地说道：“你不要去见他，他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