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见他这个样子,是想洗了红绫,就直接蒙上,全然不管他紧闭的眼眶里的病况,我心想这个人,看着是个精致的,原来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他那额前的刘海儿,都被冷汗和水浸湿了,说不痛谁都不信,就想着叫他一声,我帮他上个止血止痛的药粉,也少几分折磨。

谁知道我才前倾了一点,面前就多了一把棕色的楪剑,要不是我这一天里锻炼出来的小心翼翼,急忙抬手挡住了脸,我都得当场破相了不可。

我之前只以为楪剑是斩鬼的,对人是没有伤害的,因为毕竟是木头做的,再怎么锋利,也不至于能砍断人的骨头,不过这回我是信了。

辫子红一剑,在我的小臂上划了一道,这一道伤口极深,我感觉剑刃已经割到我的骨头了,痛意一点敲在了天灵盖上,我抱臂痛哭,在小溪旁的鹅卵石上来回的滚,鹅卵石压着我青紫的后背,对比起我小臂的疼痛,这简直就是隔靴搔痒。

我痛吟着,真的想叫骂了,我身为读书人的最后一点素养都要败光了,我一边滚,一边痛吟着干州口音。

可能是听见了我泣嗓子:“我的老母欸,着刀砍的舅子欸,痛死老子了,母,儿要痛死了呜呜……”

这辫子红才回过神来,唤了我一声:“状元?”

“呜呜是我状元,你为啷个砍我嘛?你为啷个砍我?……”我从小到大,父母心疼,兄弟喜爱,姐妹照顾,哪里着过打?哪里着过伤疤?

这是我人生中最痛的一回,心想我可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心里的委屈和怨念一下子冲破了河堤,我心里恨死辫子红了,嘴里也不停的重复着“你为啷个砍我嘛?”听的辫子红心里毛毛躁躁的。

虞瓜公他们隔了老远,竟也听见了我的尖泣,遥远就朝辫子红喊道:“是官儿爷摔了吗?咦,小心点溪边的石头哦,我叫拿下去的那瓶药,辫子红你给他撒点就好了!”

我刚才痛的翻滚的时候,药瓶也滚了出来,许是辫子红听见了声音,所以很快就找了药瓶,他按着快痛死的我撒了药粉,又打开行囊,拿了一卷绷带出来,给我缠上,我还痛的龇牙咧嘴呢,抽搐着眼角,居然去注意他取出的这卷绷带。

合着他是有替换的蒙眼,但就是不换呐。

我心下一个冷哼,我都伤成这样了,还去管他做什么?

上了药粉后,我背上一阵冷汗直流,不过一会儿,这手臂出奇的疼的不烈了,但几乎是纱布缠上去的瞬间,就被血染红了,我看着胆战心惊的,心里放不下的怨念:“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砍我?”

辫子红给我包扎完,就把药瓶放在了我的怀里,他捆扎好自己的行囊和我解释道:“对不起。我以为你是那个捡死鱼。”

“啊?”我还没反应的过来,但他轻声的给我道歉,我心下还是平复了一点。

看着他背着行囊要走,是看不见我整条手臂和血手没什么区别,也没有扶我回去的意思,那一点平复也叫我撕碎了。

我有些气不住,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无语的人,于是气声叫住了他:“喂等一下,这药是给你的。虞瓜公给的。”我拿起药瓶子,用力的朝他扔了去,我晓得他肯定接得到。

果然,他接住了药瓶子,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就又走了回来,坐下背对着我,给眼眶上了药粉,蒙上了那条红绫,把药瓶子塞进了行囊里,他走过来扶我,和我道了一声谢:“谢谢。”

我抱着自己的右臂,仗着他看不见我的表情,于是狠狠的冷笑了一下,合着我不给你这瓶药,你就不会回来扶我呗。

娘的,我都差点躺棺材板了,结果他还在这里给我假情假意的道谢,谁稀罕呀,今天碰到他们两个,我算是踩了狗屎了。

“谢我做什么,是虞瓜公给的,我只是当个冤大头罢了。”我阴阳他道:“嗨,也怪我没有分寸,你这样……警惕点也好,我下回注意,先叫你名字,我再近你的身,你总不会再砍我一剑了,是吧?”

辫子红“嗯”了一声,似乎并没有听出我的言外之意,我噎了一下,难道他还真是把我当作了坏人,就是他口中的那个捡死鱼?

这会儿想来,他话说一半,把我胃口吊了起来,不上不下的更难受了。

辫子红道:“妇人家应该有针线,一会儿劳她给你缝几针,单上药,伤口难以愈合。”

“哦。”我不想多说,一手薅着他的手臂,艰难的起了身,唯恐他又事不关己的走了,我是没有什么力气走路了,就故意压在他身上撒撒气。

捡死鱼是什么,我舟子里长大的人自然知道,通俗点讲,就是捞尸人,大多都是海边的,但大点的湖,也不是没有,他们和“饿死鬼”不同,捞起的陪葬品和尸体他们都要。

好一点的,就拿了陪葬品,好好生生的把尸体给土葬了,歪心思多一点的,尸体还能辨认模样的,就以尸体作为要挟换钱花花也就过去了。

最让人唾弃的,是那种拿尸体养海鬼的,养上一只,就能保他一辈子出海富贵,我听我父亲讲过,就在我老家干宿雨,也有养海鬼的,戾气重的很,我父亲也从不和那种人打交道,败阳寿。

我听辫子红提到捡死鱼,心里也有些好奇,想着他这会儿有愧于我,我顺口问下去,他应该会给我讲讲:“不过,你方才说,以为我是那个捡死鱼是什么意思?”

辫子红默了一会儿,也当真给我讲了:“有一回在湖边洗脸,恰巧碰见一个捡死鱼,他见我不能视物,就骗我,说他捞起来的是一条水蟒,水蟒吞了一只麋鹿,肚子还没消化,就不知道被什么猛兽给咬死在了水里。”

“是鳄鱼吗?”我猜测他洗脸的地方,也定然不是什么市镇边上。

“不知道,我问他水蟒吞了麋鹿,不该在草丛里躲避、消化吗?”辫子红道:“他说水蟒就该在水草里窝着消化,我不与他辩解,说着就要离开,他拦着我,非要割一块蟒肉给我吃。”

我心下一恶心道:“这水蟒都泡水死了,肉不得发臭了,怎么吃?”

辫子红点了点头道:“嗯,他说我要是不吃蟒肉的话,就吃一根鹿骨吧,他尝了,鹿肉的味道还没有完全坏。”

这可太重口味了,要是我当场就跑给他看,但辫子红还说,这是骗他的,也就是说,这捡死鱼吃的不是鹿肉,但一定是吃了,我去,听的我紧皱眉头。

我看着他道:“那……那你吃了吗?”

辫子红垂头看我,表情有些坏坏的,好像是故意悚我道:“我舔了一下。”

“啊?”我没手扶我的下巴,心想这辫子红也是个变态。

“他骗了我,那根本不是鹿骨,而是一块人的头盖骨。”辫子红轻描淡写道:“他打捞起来的不是一条水蟒,而是一具新鲜的女尸,腹中的胎儿也有七八月了,那头盖骨是女尸腹中婴儿的头盖骨。”

我现在不只是皱眉了,我是胃里翻涌,这是个什么变态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啊。

我试探道:“那他有再逼你吃吗?”像是辫子红这种混迹江湖的人,性格也挺难让人琢磨的,要是吃了,我今晚都得做噩梦。

辫子红摇了摇头:“没有。”

这就好,我心里缓了一下:“许是逗一下你,没有当真。”

辫子红嗬了一声,道:“不,我把他沉湖了。”

“哈?”也就是说,不是捡死鱼没有逼他,而是把他惹恼了,一怒之下,把捡死鱼沉了湖。

我心下想,这可不得了,捡死鱼死于水葬,这就是轮轮回回,都摆脱不了的出生既见水死的命。

这辫子红记仇起来,也太狠了,这谁还敢得罪他?

我今天也算是初生牛犊了一回。

回了老妇人家,虞瓜公给我看了伤,见我这是楪剑所伤,居然也没疑惑,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这让我送药,也不单纯啊,真是坑死我了。

他找老妇人要了针线,说老妇人老花眼,给我缝针我得遭老罪了,于是决定亲自上阵给我缝。

我以为他有什么高超的技术,结果几十针缝下来,我差点尖叫着去见我太奶了,我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口,以泪洗面,还是竹郎子一边摁住我,一边夸我真男人,才硬生生的挺了过去。

虞瓜公给我脖子上挂了绷带,把小臂吊着,我魂还在天上飘,就听到虞瓜公说这药叫“百灵雀根粉”,绷带缠着,最多一个礼拜,我这伤也就好了,不过就是会留个蜈蚣疤,以后不好讨老婆。

我虚弱的脸色发白,大言不惭的想,这蜈蚣疤可霸气啊,这“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况且我还正当少年时,也就没想什么讨不讨得到老婆的事了,道:“男子爸汗的,怕什么留疤。”

虞瓜公笑着道我干州话说的好。

我一僵,又嘴漏了。

不过虞瓜公也不计较,等我休息好了,也是到了晚饭的点了,我们跟着老妇人,就进了屋,她趁着我们观光的时候,已经把饭做好了。

就是这屋子,在外面看着也没多大一点,怎么进了屋之后,就感觉进了无底洞呢?

而且黑,这是我见过最黑的屋子了,要不是老妇人举着的油灯,还给走在最后的辫子红也递了一个,我是根本看不清路的。

但是木屋,就该有个隔顶,我记得老妇人家的房子是尖顶瓦盖,隔顶通风,透光效果应该很好才对,但也许是堆放了不少柴火,梁柱上还挂着玉米棒的原因,挡了光线,但也不至于,一点光亮也透不进来吧。

且这木屋里的黑,竟还有一丝丝夜里的冷瑟,我看着房角不时出现的蜘蛛网,一时间竟代入了我老家的祖宅。

那祖宅几十年没人住了,还是我祖祖活着的时候在住,我父亲常说,那祖宅住着,跟闹鬼似的,晚上屙尿都不敢夜起,只能在床底藏个小夜壶。

我那时候跟笑似的不以为然,现在进了老妇人家,才是小刀划屁股,开了眼了。

我们弯绕着走了一会儿,路过了几扇紧锁的房门,这地是泥巴地,凹凸不平的,我眼下不注意,差点翻地上去,幸好虞瓜公给我搀扶着,不至于真摔了,人倒霉起来真是走个路都摔跤,喝个水都塞牙缝。

上了一个木制的矮台阶,我们这才到了吃饭的客厅,这客厅里亮着一盏油灯,老妇人又把另一盏和辫子红手里的那盏,放到了灯盏上去。

客厅里立马亮堂了,我不安的心还没落下,就被正对面供奉的金色的大佛吓了一猛子,肩膀一耸,抖得我小臂又痛了。

“兰姨,这是……”虞瓜公和老妇人聊了一路,估计是问了她的名字,但也没了解到,这屋子里竟供了这么一尊佛像。

“哈,我们这村子,这些年也时常来些文人墨客,说是要给我们哞尒村作上几篇诗赋,歌颂这世外桃源,人来的多了,也给我平添一些收益,我们也就扩建了几间客卧,拿来招待他们,这请尊大佛来,也是招财进宝,还是你这年纪也该晓得,这家里来了外人,走走窜窜的,散了家神,也是请它镇一镇。”老妇人呵呵笑了笑道:“来,你们也拜一拜,去去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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