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虞瓜公上前,双手合十,作了三个揖:“原是这个样子啊,那我们可得好好拜一拜。”

见虞瓜公都拜了,竹郎子把石头放在了地上,也跟着拜:“说的是,咱刚经历了鬓寰俏,这拜一拜啊,今晚也好安生睡个觉。”

竹郎子说的在理,我见他俩这么积极,自己也不甘落后,只是我没手合十,就单是弯了腰。

拜完,我才发现这尊泥塑的金色大佛,有别于如来、弥勒佛那般的慈眼含笑,普渡众生,他的双唇抿直,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双眸低垂,似乎目视着供台上的水果,我更倾向于他双目无神,这副模样,实在算不上慈悲。

我又想到坎上的那家小孩儿,神情倒是和这尊金色大佛有些神似,总是不拿正眼瞧人,这么一想,我突的又反应过来,这老妇人从接待我们到现在,也是一眼,都没有抬。

我有些寒毛倒立了,这客厅,怎么比过道还要冷。

这会儿老妇人低沉的嗓音又道:“这两位兄弟怎么不拜一下?”

虞四伯出口解释道:“兰婆婆,我出生道门,不拜佛,还请见谅。”

“哦,这样啊,崇道不拜佛,也说的过去,那他呢?也是道门家的孩子?”老妇人问的辫子红。

辫子红在和我说了那么多话后,就保持了以往的疏远和沉默,听老妇人在说他,他也就抬了一下头,道:“供佛不拜野佛。”

我心里一惊,这辫子红,说话怎么这般耿直,一点也不圆滑啊。

也不怕老妇人和他犟,让他今晚睡院子打地铺。

“……”老妇人倒是没有为难辫子红,只是呵呵笑了一下,道:“哦,这样的嘛,看来这位小伙子家的佛,比我家的官大。”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她招了招了手,竹郎子和虞四伯去把长椅抬了过来,围着四方桌放着,她道:“你们先坐,先吃着,他们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吃完了锅里还有,我再给他们重新布置。”

说完,老妇人就坐到了油灯下面,打开了一个坛子,我闻着味道,像是杨梅酒。

虞瓜公示意我们坐着先吃,自己则掏了银两,弯腰递给了老妇人:“这是今天的饭钱和住宿钱,不多,您别介意。”

老妇人收了银两,笑着和虞瓜公客气道:“嗨,这么多,多不好意思哦,我也没弄什么好吃的招待你们,我这打点杨梅酒给你们尝尝,你们才是不要介意哦。”

虞瓜公摆了摆手,盯着老妇人打酒道:“不会不会,您打了杨梅酒,也请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正好我有些事,想和兰姨打听打听。”

老妇人打完酒,盖好了坛子,虞瓜公帮忙接过了大碗,她起身道:“打听事……可以可以,来嘛,你想问什么,我晓得的,就给你讲,不晓得的,我就没办法了。”

我坐在饭桌前,大腿摊着我的手臂,只能用左手夹菜吃,所以吃的很是斯文。

和我不同,竹郎子两大口,就干完了饭前的两个蒸洋芋,这会儿已是开始干包谷饭了,他那粗手粗腿的,一个人就坐了一根长椅,别人也和他挤不下。

虞瓜公要和老妇人说事,就把虞四伯撵走了,虞四伯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坐在了辫子红的旁边。

他可幸好没来膈应我,我一个人坐一根长椅,独自在。

只是辫子红看不见,也确实老火,吃饭也就吃那一碗,菜也只夹面前的两碗,夹到酸菜吃酸菜,夹到洋芋吃洋芋,怪不得他这么高,却这么清瘦,这饭就没吃好,看的人怪不忍心的。

不过,我也没再滥发慈悲心肠,去给他夹菜,我怕他再给我来一剑,我今天非得横着出门不可。

我这会儿受了伤,也只能吃些清淡点的菜,刚夹了一口清水白菜入口,就听到虞瓜公饭也不怎么吃,问道:“兰姨,你们这是不是有个地方,叫西街?”

“西街……西街……是嘞,那地方林子深,不好进,我们村的土,都没有在那边的,赶市集也不往那里过,也就没去过。”老妇人吃着饭,细嚼慢咽道:“你打听那里,是好奇也想去吗?”

“是的,我听说那里有一座白土筑的佛墙宫,横竖不知宽高,但可容纳完天神佛,连当今皇帝住的皇宫,都不能与之相媲,不晓得现实和传闻一不一样,就想一窥真相。”虞瓜公不信这里没人去过,“若是您能给我们指个明路,或是请个向导,当另有重谢。”

老妇人听虞瓜公还真想去,于是嗔怒道:“嗟,什么白土筑的佛墙宫,那就是山里山沟的野坟包包。我跟你讲,在你们之前,也来过不少人打听那地方,去的无一例外,都被那里的孤魂野鬼留在那里了,你还敢去,你不惜命呐。”

人怎么可能不惜命,虞瓜公道:“我自然是惜命的,不过听兰姨这么说,您虽然没去过,但您晓得怎么去,对吗?”

老妇人叹了口气道:“晓是晓得,不过你们不凑巧,他上个月刚走,给你们带不了路了。”

这可真是不凑巧,虞瓜公紧了一下眉头:“刚走……那他去哪了,几时回来,您可晓得?”

“回不来了,走西天去了。”老妇人垂着头,对着虞瓜公劝告道:“我说弟啊,你们就村子里走走逛逛,玩会儿就回家去吧,那地方吃人,我没有骗你啊。你不见早些年深,村里爱死小娃儿,这小娃儿死了没地方埋,丢河沟里面又得罪了河伯,我是没有他们胆子大,那些死小娃儿,都往那西街那里面扔呐,我一次扮材从那林边过,听到又是跪经敲木鱼,又是拨浪鼓娃儿哭的,林深天黑,吓人的紧。”

原以为是出远门了,没想到是死了。

我的心情和虞瓜公一样百感交集,不过他比我能忍受:“这么说,那西街还是片义塔,看来那白土佛墙宫,还真可能是座埋葬岗呢。”

我夹菜的筷子一愣,为什么虞瓜公会突然改口那是座埋葬岗,我心里好奇,也就问出了口:“义塔是什么?”

听着像是某种高耸的建筑。

“呐义塔也叫做婴儿塔,是早夭婴儿的坟墓,大多都是灰色的砖和石头砌的,约莫一尺五寸,塔上留有小孔,不晓得的,还以为那是一座土地房呢。”虞瓜公给我讲道:

“不过这还算好的,我见过最大的义塔,还真的是和一般塔的建筑那么高,只是义塔的下面没有进出口,只有上方留了一个洞口,婴儿的尸体,也就是从这洞口里扔进去的。”

“欸,弟说的是,搭的就是那小矮房,那小孔,一个嘴巴,两个眼睛,人站远了望,恍的一眼,还真像个小娃儿蹲在那里嘞。”老妇人说的有模有样的,“我被吓过一回,走近了闻不得,臭的猫天。弟说那个大,我是没见过,是哪个地方的?”

我知道那是尸体的腐臭,不想虞瓜公道出的更惊世骇俗:“我见的那个,那是前朝的混事了,民间普遍重男轻女,里面的婴儿,夭折的占少数,更多的是不足一岁的女婴,这样讲吧,每一百具婴儿的尸体里,就有九十五具女婴的尸体。”

老妇人听了直摇头:“哎哟,这种事情我们这些地方干不出来,没得这种。”

我听了也浑身不舒服:“前朝荒诞我有所了解,却也不知还有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庆得陛下勤政爱民,前朝之后,再无此等荒诞之事。”我不禁对陛下敬畏更深。

不过,也就是说,虞瓜公所说的白土砌的佛墙宫,实际上有可能是灰砖搭的婴儿塔?

那老妇人听到的跪经敲木鱼,又从何解释呢?

“是嘞,如今孤朝安天下,鬼徒子都惜命起来了,是个好兆头啊。”虞瓜公呵呵笑了两声,给我解释完,又转头看向老妇人,“不过他是怎么死的呢?”

老妇人脸色一变,摇了摇手心道:“咦,问这个不好,我不好说他的。”

虞瓜公见有些苗头,就想给她一颗定心丸,于是给她介绍起虞四伯:“啊,您别介意,我问这个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对面这位道士兄弟,虽然看着年轻,但道行了得,出自道门梦山,若是他有什么冤屈的死因,还可替他缉凶。”

老妇人惊了一下:“你还是梦山的道士?”

虞四伯放下碗筷,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道:“兰婆婆还请放心。”

我也跟着点头,有些好奇怎么这么不赶巧。

见我们好奇心这么重,老妇人也不想埋在肚子里:“嗨,也不是什么鬼神,就是他自己吓自己,给吓死的。”

虞瓜公不解道:“自己吓自己?”

“嗯他是那山涧旮旯的杀猪匠,我们村但凡办点事务什么的,杀猪都是请的他,他刀子快进快出,胆子出了名大,上个月在我一个侄儿家杀完猪,吃酒挨到了天黑,给那几个道士先生说,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得鬼,谈他们钱比他好赚,一天敲两法子镲,钱就到手了。”

老妇人轻笑了一声,道了一句俗话:“黄冠一阵耸,夜深抠扁桶。道士先生是出了名的穷,那几个被他粗了一句,就想试他一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怕鬼。”

“就趁他屙尿的时候,在竹林林里面捡了两片笋壳,背靠背的,拿线窜着,绑在了他的背篓上。”老妇人怕我们不知道笋壳是什么,还解释了一下,“那笋壳你们见过噻?就是竹子长大了,剥落下来的那个黑色的硬壳壳。”

虞瓜公点了点头:“笋壳这我们晓得,那然后呢?”

“然后他没发现噻,就背着背篓走回家,他是走一步,后面就‘砰砰’响一步,他一停,后面就跟到停了,嘿,这是个怎么回事哦?他回头去看呐,后面又什么都没得,他这哈晓得遭啦。”老妇人嗬了一声,“他家又是住家山涧里,一路又是黑凛凛的,他不是说自己胆子大吗?这哈遭吓到起了,那不得了,埋起脑壳,就朝屋头一个劲儿的跑,那背后是一边跑,一边响,跑到屋噻,吼,人一下子就倒了。”

老妇人感叹道:“你说这,他怕鬼,西街都敢去,不怕鬼咹,又被两片笋壳给吓死了,说来嘛,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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