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我坐上了一辆黑色的、锃亮得能照出人影的小汽车,离开了生活六年的村庄。
村长爷爷红着眼圈,把一个小小的包袱塞进我怀里,里面是母亲唯一留下的一件没打补丁的褂子,还有他偷偷塞进来的几个煮鸡蛋。他摸着我的头,对顾辰——那个男孩,我现在知道他的名字了——哑声说:“辰娃儿,小毅就……就交给你们了。这孩子命苦,往后……多担待。”
顾辰紧紧牵着我的手,对村长爷爷郑重地点头:“舅公,您放心。”
车子启动,窗外的土坯房、歪脖子老槐树、还有那片承载了我所有快乐与痛苦的大山,迅速地向后退去,缩成模糊的小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我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把那个叫做“故乡”的地方,连同母亲撞柱时决绝的背影,一起封存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顾辰就坐在我旁边。一路上,他话不多,却总会在我因为颠簸而晃动时,悄悄用手臂护住我;在我盯着窗外发呆时,递过来一颗包装精致的水果糖;在我偶尔因为噩梦惊醒时,用他温热的小手轻轻拍我的背。他的爸爸,那个看起来严肃又疲惫的顾严廷先生,偶尔会从副驾驶座回头看看我们,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一天后,我们到了上海。
眼前的景象让我恍如隔世。高耸入云的大楼,川流不息的汽车,闪烁的霓虹,还有穿着光鲜亮丽的行人……一切都陌生得让人窒息。这里的空气不再是泥土和炊烟的味道,而是一种冰冷的、混杂着汽油和陌生食物的气味。
车子驶进一个安静的小院,停在一栋红色的、带着小花园的房子前。这就是顾辰口中的“家”。
顾严廷先生一到家,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就匆匆去了公司。家里只剩下我,顾辰,还有一个笑容和蔼、系着围裙的保姆徐阿姨。
我被安排在二楼顾辰房间隔壁。房间很大,有独立的窗户,能看到楼下的小花园。可第一个夜晚,我失眠了。习惯了身边有他的呼吸声,习惯了在噩梦中被那只温暖的手拍醒,独自躺在柔软却空旷的大床上,我像一叶迷失方向的小舟,在黑暗的海面上飘摇。
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我。我一闭上眼睛,就是母亲满脸是血的样子,就是父亲麻木的脸,就是刘大强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阵阵袭来。我蜷缩在宽大的床上,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我光着脚,抱着枕头,轻手轻脚地走到顾辰的房间门口。里面静悄悄的。我知道这样不对,太晚了,会打扰他休息。可是,没有他在身边的那份安定感,我一个人根本抵挡不住那些可怕的画面。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时,房门却从里面轻轻打开了。
顾辰穿着条纹睡衣,头发有些凌乱,像是也没睡沉。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了然。他没有问我为什么站在这里,只是侧身让开,轻声说:“进来吧。”
我默默地跟进去,把自己的枕头放在他床的另一边,然后乖乖爬上去躺好。他也重新躺下,隔着一点距离,但我能感受到他传来的体温,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
那一夜,我依旧被噩梦缠绕,在黑暗中惊悸地抽泣。几乎是立刻,他就醒了,翻身面向我,没有开灯,只是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我的背,就像在那个冰冷的石凳上一样。
“别怕,”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却异常清晰,“我在。”
很奇怪,就是这样简单的三个字和那规律的轻拍,竟然真的驱散了我心头的魇魔。我在他的安抚下,重新沉入睡眠,后半夜,竟难得地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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