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暂缓入职
无能胜任?
奢侈浪费?
结党营私?
虽然他对宋御史要参他一事,提前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他万万没想到,宋御史罗列的罪名,竟然会这么奇葩。
国朝文武兼修,历代都有因为军功,从西北军中直接提拔入朝,担任要职的先例。他没念过书不假,听不懂国家大事不假,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无法胜任护卫皇城和皇宫的总指挥工作。
至于奢侈浪费,他农户出身,家里刚达温饱线,自己连房产都没有,一日三餐都还在东宫蹭,好像根本不构成奢侈浪费的条件。
结党就更胡扯了,党是什么他都不知道,皇城与他相熟的人,只有太子殿下一位,章明算是为数不多和他同乘坐过一辆马车,多说过几句话的。
他和宋御史头一次见,哪来的深仇大恨,要如此冤枉他。
换做过去,他定要为自己辩驳,虽然尊老爱幼是国朝传统美德,也不能倚老卖老,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只是如今,他得了金侯爷点拨,强忍住了脾气,毕竟皇上听完宋御史的上奏,并没有驳斥回去,而是示意御史接着讲。
不找麻烦,态度重要,听听就过去了。
文武百官纷纷松了一口气,庆幸宋御史找麻烦的人,不是自己。
虽然很同情新来的曲诚,但在场诸位,哪怕同为寒门臣子,无论忠奸善恶,谁没被宋御史参过?
没有经历过宋御史胡搅蛮缠洗礼的,都不好意思出门炫耀,自己曾经在皇城当过官。
但比较而言,曲诚这三条罪状,着实比较凶狠。
连李蒙这样久经参场的,也忍不住回头,用震惊无比的眼神,望了宋御史一眼。
人人都知道曲诚是他从西北军中带回来的,三品官位也是自己力保推荐的,宋御史表面是参曲诚,暗指的一定是他。
只听宋御史滔滔不绝,“想曲诚加入西北军不过数年,从士兵接连升迁百夫长到千夫长,三级连跃,却并无多少战功,唯有这次西征时的功劳巨大。但一次之功,何能代表他的勇武和谋略,仅凭太子的青睐,根本难以胜任金吾卫主事将军,难以当守卫皇城的重责。”
曲诚听着,宋御史倒也不是毫无依据胡说八道,他在西北军的确没有白纸黑字的战功。可问题是,西北军从前也不打仗啊。在这次西征之前,我朝和周边小国都是友邻只邦,和平共处的。
李蒙暗自冷笑,父皇不是昏君,最起码的是非判断,用不着宋御史的提醒。
他一言,能把曲诚托到正三品,确实存有私心,但身为一国储君,他也必须考虑曲诚能不能迅速带入角色,承担职责。
想来想去,皇城三品武将官职中,除去世袭国公侯爵,枢密院和兵部的差事都十分复杂,唯有金吾卫,比较单一。金吾卫除了主事将军,还有十八副将,各司其职,主事将军只要统揽大局,并不需要面面俱到的管。
还有些事,只有他和父皇,舅舅知道,朝堂重臣并不知道。
西征战场上,曲诚救过他的命,要不是曲诚,他早就英年早逝,壮烈牺牲,不在这个世上了。
救命之恩,区区三品武将作为谢礼,他还嫌给的少呢。
宋御史接着说第二条,“曲诚只一个人,所住宅院,却是可居三代同堂的大宅,多少空闲的屋子院子,可谓极端奢侈,浪费有甚。如今因故坍塌,修缮费用为国库所出,更是不该。”
曲诚尚未娶妻,父母又都在老家务农,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确用不着住大宅,可曲诚这罪担的也冤枉,宅子是陛下赐的,也不是他自己买的。
李蒙想,这罪得怪父皇,果然父皇脸色不太好看。不过曲诚年岁也满二十了,还孑然一身,他这个做挚友的,竟然没在意,得感谢宋御史给他提了个醒。
这般年岁,放在皇城世家,儿子都该会打酱油了。他该多留意几个世家的姑娘,有没有年龄性情样貌,和曲将军般配的。
皇上脸色不好看,是因为烦躁。任谁快下班了,被下属拖着加班,都会无比烦躁。加上他最近失眠,耐心更加少的可怜。
他在烦躁之间有了点睡意,只想宋御史快些说完。曲诚才来皇城几天,就被宋御史盯上了,运气也太差了些。
宋御史从来意识不到加班的痛苦,接着说第三罪,“曲诚于沐侍郎家宴时,以酒做盟,结识党羽,以做谋取私利之用,许多官员都可以作证。此三项大罪,足以说明,曲诚入金吾卫主事,乃皇上决断之失,还请皇上收回旨意,金吾卫主事将军另立武德兼备之人。”
“沐侍郎,可有此事啊?”皇上觉得差不多可以收场了。
第三罪,比之前两罪,要靠谱的多。即使他知道曲诚多半没往这方面想,但若他给曲诚开脱,宋御史一定会不依不饶,他到晚上都别想下朝。
失眠多日,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他想赶紧下朝回去睡觉。
沐侍郎站出来,他当时其实离着曲诚很远,根本没听见曲诚和那些敬酒的人说了什么,但应该不会是结党营私。
宋御史是他的亲家,亲家的脾气他也了解一二,虽然轴的不讲理,但初心是好的,所以即使宋御史得罪了满朝文武,皇上依然重用他稳坐御史台首席。
皇上有问,他不敢隐瞒,“曲将军确实去过臣的家宴,也有的确有很多官员与曲将军饮过酒。但是……”
“如此,那曲将军的确有结党营私的嫌疑,”皇上打断沐侍郎,也使眼色让欲要上前为曲诚争辩的太子不要冲动行事,“但结党是死罪,牵涉极大,曲将军也只是嫌疑,还需大理寺调查取证。在此之前,曲将军就先暂不入职,只在府上,帮衬太子武举之事,金吾卫诸事,暂还由林副将主理。”
宋御史对皇帝的答复,还算满意,退了回去。
“至于宅子,因属天灾,当国库修缮。曲将军有斩敌首之功,配得此宅。大是大了些,不过等曲将军将来成了亲,纳几个妾,生了儿女,再把老父老母接来,人不就多了,”皇上总不能把送出去的宅子再要回来,想修缮半年之久,曲诚年纪也当娶妻了,等住进去,正好添点人气。
曲诚是个好孩子,皇上经过这次,更加对他刮目相看。自始至终没有为自己辩驳,年纪轻轻懂得隐忍,将来绝对会有大作为。他要是有合适年纪的公主,一定会考虑他做驸马。
终于下了朝,几家欢喜,几家愤怒。
李蒙当然是愤怒的,准备去御书房找父皇理论。王丞相拦住了他,“皇上此举,并非信了宋御史,怪罪曲将军。相反,是对曲将军的保护。曲将军刚来皇城,对皇城的一切都不熟悉,直接入金吾卫做主事,就算东宫在背后撑腰,也得不到副将的真心认可,将来做事捉襟见肘,很可能犯下大错。皇上明面上让大理寺调查结党,实则大理寺调查不出什么,最后就是不了了之。此间,曲将军暂时不入金吾卫,却帮衬你武举诸事,也可为他在皇城攒功绩,拓展人脉。武将不比文官,只有做出了实绩,才更加让他们信服听命,西北军中曲将军多厉害,他们没看到,但皇城的一切,他们看在眼中。你看,曲将军就比你沉得住气。”
李蒙已经看不见曲诚,散朝时候,曲诚就跟着一列武将离开了。
“宋御史参阿诚,多半是因为我,他觉得我以权谋私。也怪我,有点急了,”李蒙反思,“早知当先给阿诚封个六品,再慢慢提携。”
“我朝对人才求之若渴,从七品直升一品的先例也是有过。只能说曲将军运气不好,给宋御史盯上了,大宅遇天灾被毁闹得满城皆知,你也不该带他去沐侍郎的生辰宴,过于高调,”宋御史想参谁,没人算得出,王丞相摇头,虽然他有一套说辞安慰太子,但也都是他的揣测,皇上的真实想法,他也不知道。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会塞牙,曲将军什么都没做,也能被罗列出三大罪状。
“可阿诚运气一直很好,”李蒙在西北认识曲诚时,所有人都说曲诚运气好,他时常也这么觉得,“可感觉到了皇城之后,阿诚的好运气,突然就不见了。”
李蒙这个外人,都能察觉到出,曲诚本人,更有直观的体会。
他从小到大,运气就比别人好上一些。比如在林子里和小朋友们玩捉迷藏,用不着特别仔细,就能精确的绕开所有隐藏的捕兽夹。
晾衣服时,阴天也会变成晴天。
他过年出远门走亲戚,要翻过好几个山头,总会有经商过路的马车,顺路捎带上他一程。
就连他去西北军参军,也是因为同乡摔断了腿,村长为了免责,才求到村里唯一年龄合适的他,让他替补入伍。
他成长一路可谓顺畅,直到救了太子殿下的命,也因此来了皇城,直升三品,但从某一刻开始,他的运气就没了。
不仅没了,还变得特别差。
去沐侍郎的生辰宴,天色怪异,一会儿打雷一会晴天。
搭章明的马车,马车坏在了半路。
在小摊位坐了一会,狗尿从天而降。
夜市上太子殿下想要给他买的东西,总是各种原因买不到。
晚上在树下练了一会儿刀法,有好几颗鸟屎落在了他的头顶。
还有今日早朝之上,有苦难言,有冤难辨。
曲诚散朝后,随着百官往外走,听金侯爷嘀咕,“奇怪,宋御史过去上奏,若太离谱,皇上不太搭理的,今天也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真信了宋御史的话,竟然让大理寺查,还让你缓入金吾卫,这以后你能不能保住主事将军之位,还是未知。”
曲诚道谢,“若不是侯爷提点,我可能会忍不住当朝辩驳,触怒龙颜了。”
“哎,谢什么谢,我也是深受其苦,”金侯爷摆摆手,“不过我真羡慕你,皇上也没说罢你的官,你还占着金吾卫主事的编制。以后不用每天早起上朝点卯,俸禄还照发一文不少。”
曲诚勉强笑了笑,全当金侯爷在安慰他。
两刚出宫门,只见一大朵乌云飘来,瞬间,皇宫门口,大雨倾盆而下。
钦天监监正也在其列,“不对呀,最近皇城当没有雨啊!”
没有人带伞,都等在宫门口。陆陆续续有各府的马车来接,曲诚记得章明的教训,拒绝了金侯爷捎带他一程的好意。
二十年的好运,老天爷突然就收了回去。曲诚想起有句话说,欠的债总是要还的。他的运气过去太好,如今也得交还给老天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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