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公寓里,唯有电视屏幕上柳衔枝访谈的定格画面泛着冷光。楚烬明蜷在地上,头倚靠着沙发边缘。
突兀的铃声撕破沉寂。楚烬明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小白]。
眉心微蹙,她划开接听,声音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喂?”
听筒里立刻炸开少年清亮又带着点特有浮夸腔调的声音,背景音嘈杂,隐约能听见摄影棚的指令声:
“姐!天大的好消息啊!恭喜恭喜!我就说你肯定能行!” 慕容叙白(徐白)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兴奋。
楚烬明眼睫都没抬一下,指尖绕着杯沿打转:“恭喜我什么?新歌又冲榜了?” 语气是惯常的慵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
“啧!楚姐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慕容叙白的声音拔高,透着股“小爷我都知道你别装”的得意劲儿,“当然是恭喜你这回可算把我姐那尊大佛——柳衔枝,柳大设计师给请动了!给约回!国!啦!”
他的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背景的嘈杂似乎被他刻意走远了几步而减弱。“真不容易!怎么样,我姐松口答应回来,是不是特开心?”
楚烬明混沌的脑子像被投入一块冰,瞬间激灵了一下。她下意识坐直了身体,脊背离开冰冷的岩板,睡裙肩带滑落也无暇顾及。
“什……什么?” 楚烬明的声音绷紧了,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你说谁……回来?柳衔枝?” 那个名字从唇齿间挤出,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碎了什么幻影。
电话那头的兴奋戛然而止,像被掐断了电源。慕容叙白明显愣住了,背景的杂音都清晰了几分。
“……啊?” 他疑惑地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不敢置信的滑稽,“不是……楚姐,难道……不是你把她约回来的?”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可能性太荒谬,又换了个思路,语气变得小心翼翼,甚至有点困惑地嘟囔,“那……难道是我姐……她没告诉你?不能吧?这么大的事儿……”
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冰锥,精准地凿在楚烬明的心脏上。不是她约的?柳衔枝要回来?而且……没告诉她?
一种混杂着荒谬、刺痛和被彻底排除在外的冰凉感,瞬间攫住了她。胸腔里那点被酒精麻痹的钝痛骤然尖锐起来。
“她什么时候回来?” 楚烬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急切,尾音甚至有些发颤。
先前那点慵懒的沙哑被撕得粉碎,只剩下焦灼的裂痕,“叙白,告诉我!柳衔枝什么时候回国?!”
楚烬明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睡裙的丝质布料在微光下泛着幽蓝。
电话那头,慕容叙白似乎被楚烬明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停顿了一两秒,才带着点不确定地回应:
“呃……具体航班我真不清楚,”背景又传来场务模糊的呼喊声,“但听我姐助理林薇姐提了一嘴……大概就这几天吧?”
“说是要回明德看校庆?还有那什么树什么花的,除了你,谁还能……” 叙白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捅了个意想不到的“篓子”。
“这几天……明德……” 楚烬明喃喃重复着,像抓住了什么飘渺的线索。
窗外都市的霓虹流光溢彩,却在她眼底凝结成一片冰冷的空白。柳衔枝要回来了。主动的。回明德。不是因为她楚烬明的任何一条信息、一通电话、一次卑微的等候。
慕容叙白那句“除了你,谁还能……”未道完谶语,在空寂的客厅里反复回荡。
指尖无意识地点开那个沉寂许久的对话框。最后那条冰冷的“情分封存,各自体面”还凝固在那里,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可柳衔枝要回来了……回到那棵她们一起埋下过时间胶囊的玳玳树下,回到那片曾经疯长着洋桔梗的旧地。
她是为了什么?祭奠?清算?还是……仅仅为了看一眼花开?
楚烬明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冰凉的指尖抚过屏幕上柳衔枝名字的拼音缩写。心脏深处,那名为“无望”的灰烬之下,一点微弱的火星,灼得人生疼。
她对着虚无的空气,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又带着某种执拗:“枝枝……你终于肯回来了。那玳玳树下的花……是要开败了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唇齿间,带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复杂难辨的意味。
电话里只剩下电流微弱的嘶嘶声,以及楚烬明陡然变得沉重而急促的呼吸。
“我知道了。” 她最终吐出三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枯叶摩擦,随即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径直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暗下去,楚烬明在知晓柳衔枝欲回国,但却连告知都未曾时心中死寂。但电视屏幕中人光影中的轮廊,又将这颗挣扎着不肯彻底沉沦的心又再一次拉回。
顶层公寓再次沉入巨大的、无声的黑暗里。窗外城市在微雨的绚景里。
查了这几天的天气预报,一连好几天都显示有雨,最终楚烬明还是给那静止的聊天框发出了消息,“Z城这几天都有雨,回来……记得带伞。”
楚烬明走近落地窗,手掌抚向机场的方向,话语却转向了另一个方位,“不想让我来接你,那么我就在另一个地方等你……”
是不想让她接,还是不想和她见,想必楚烬明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窗的细雨绵绵,模糊了她在说这句话时的神情。
地处江南的Z城,梅雨季总能洇开起人心中异样的情愫。柳衔枝拖着行李箱步出抵达大厅时,恰逢连日阴雨暂遏,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外,天色呈现一种被水洗过的、近乎脆弱的灰蓝。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浸润泥土与草木后特有的清新,微凉地拂过面颊,却未能涤荡她心头的滞重。
重新踏上故地,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潮湿的苔藓上,滑腻而令人心悸。她持着行李箱站在人流涌动的枢纽,一时竟有些茫然,万向轮万向转,此刻却不知该向左,还是向右。
“枝枝!”
一声呼唤,清亮中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穿透人群的嘈杂。
柳衔枝循声望去。
母亲柳蘅槿站在几步开外,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装,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只在那双此刻盛满复杂情绪的眼角添了几笔风韵。
她快步上前,高跟鞋敲击地面,带着久别重逢的节奏感。
岁月在她眼角刻下了细纹,却无损那份沉淀的优雅,此刻那双与柳衔枝极为相似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思念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
“妈!”柳衔枝快步迎了上去,万向轮终是找到了方向。
柳蘅槿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女儿,力道之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怀抱温暖熟悉,柳衔枝鼻尖微酸,将脸埋在母亲带着淡淡玉兰香气的颈窝。
“你还知道回来?”柳蘅槿松开怀抱,指尖带着嗔怪轻轻拂开柳衔枝额前滑落的发丝,目光落在女儿略显清减的脸颊上,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关切与责备。
“一走这么多年,视频也少,电话也稀罕,心都野了?翅膀硬了,家都不要了?妈妈这里,连你的根都拴不住了?”
柳衔枝喉头微哽,“妈……对不起。是我不对,让您担心了。” 愧疚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不仅仅是因为久未归家。
“公司事情多,走不开……”柳衔枝垂下眼睫,避开母亲过于犀利的审视。
“走不开?”柳蘅槿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尖锐,“你那间工作室是离了你就要塌了不成?”
柳蘅槿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女儿眉宇间的沉郁,“我看你是心里有结,躲着不肯回来!”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是不是……还在为那个楚烬明的事?”
柳衔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刺入她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当初你那么看好她,一门心思要把她签到我这边来,说她是璞玉……”柳蘅槿的语气混杂着不解与一丝被辜负的怨气。
“结果呢?闹成那样,不欢而散。外面传得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说她忘恩负义,说她……背叛了你?” 她观察着女儿瞬间抿紧的唇线和骤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叹了口气。
“枝枝,你跟妈说实话,到底为了什么?是不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让你这么伤心,连家都不愿回?”
恰逢此时,机场外商场的大屏上,投放着粉丝为楚烬明新歌预热的应援大屏,年轻歌后张扬炽烈的影像在巨幅屏幕上灼灼生辉,仿佛无声的嘲弄。
柳衔枝的目光在那屏幕上停留了一瞬,声音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妈,你看,我就说我当初的眼光没有错吧。现在她已经被评为了新生代最有望成为歌后的人。”
她收回视线,看向母亲,“都过去了。” 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过去?说得轻巧!”柳蘅槿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不平和困惑,“当初你多看重她啊,一心要把她签进公司,给她最好的资源……那姑娘看着也伶俐,怎么就……”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带出了那些曾甚嚣尘上的传言,“怎么就……闹出‘背叛’‘忘恩负义’那些难听话来了?”
“妈…真的没什么,”柳衔枝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平淡,“一些……工作理念上的分歧罢了。她选了别的路,就这样。” 她试图用最轻的羽毛盖住那道最深的伤口。
柳蘅槿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这轻描淡写的解释。那场决裂后柳衔枝近乎逃离般地远走异国,以及她眉宇间长久萦绕的沉郁,绝非简单的“工作分歧”可以解释。
当初楚烬明是柳衔枝力推要签入公司重点培养的对象,后来却不知为何两人闹得极僵,柳衔枝更是一气之下远走国外。
紧接着,娱乐八卦上便铺天盖地出现了“楚烬明忘恩负义”、“背叛柳家千金”之类的刺眼字眼。
当然,这只是众人所知的故事轮廓,决裂的真正缘由,如同深埋地底的根,只有她们二人自己知晓。
“妈毕竟也做娱乐公司多年,那些八卦小报写的,我也不是全信,”柳蘅槿微微蹙眉,带着护短的意味,“但空穴不来风。当初你对她那么好,她却……唉。”
“枝枝,妈妈就是心疼你,为那样的人伤心伤神不值得。现在她再红,也跟你没关系了,对吧?咱不沾她的边儿了。”
不沾边么?楚烬明现在红到即使她想要回避,不刻意关注,也会出现在她视野里,扰乱她心神的程度了。那抹红,像心口无法拔除的朱砂痣。
“她只是……”柳衔枝的声音更低,更像是在对自己低语,带着一种被命运碾过的沙哑,“点破了一些,我自己都看不清的……枷锁。” 那“枷锁”二字,沉重得几乎坠地。
“妈,Lacrima Corda刚好有一些国内的项目要推进,”柳衔枝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旧绪,声音努力维持平稳,“这次回国我会多待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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