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需要些时间，我们边吃边说，我请你吃饭。”董希音直起身来说道。

陈文思陡地现出一些慌乱，说道：“我不想让柳鑫看到我和你在一起说话。”

一瞬间，董希音从陈文思身上看到了“惧怕”。

陈文思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暴露，立即推了推眼镜，强行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怕她对我造成什么人身伤害，毕竟我也还没到14周岁，自卫杀人不犯法。我只是不想看到她在网络上针对我兴风作浪，我怕我忍不住会与她争吵，浪费我的精力和时间。”

前半段话，很有些嘲讽的意思，但董希音当真了。陈文思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里透出的情绪很复杂，混合着讥讽、不屑、坚决和恨。

这不该是一个正常的十几岁的孩子该有的眼神，偏偏董希音在陈文思眼中，已多次看到。

了然地笑了笑，董希音掏出手机，“叫两份外卖吧，我们就坐在这里吃。你吃什么？”

“麻辣烫，再要一份红豆奶茶，热的。要红豆，不要红豆珍珠。”

“这是什么奇怪的搭配。”董希音一边皱眉嘀咕着，一边从善如流地点了两份麻辣烫和两份红豆奶茶，热的。

陈文思吃完了饭，双手捧着还热乎的红豆奶茶，吸了一口，慢慢嚼完口中的红豆，这才开始她的讲述。

事情仍旧从简凡的那篇同人文开始，一直到眼下，简凡陷入“打人事件”的余波和“地下大学生女友”曝光的舆论漩涡中结束。虽然早已从谢敏那里得到过第一手的信息，但陈文思的叙述角度更加客观。

对于简凡的粉丝，陈文思不像谢敏那样带有一点理解的倾向，而是完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认为粉丝盲目保护偶像、盲目攀比和吹嘘偶像的过激行为也是粉圈纷争和简凡及其粉丝被群起攻击的原因之一。

陈文思虽然年纪小，总结概括能力却很强，将简凡这半年来的遭遇条分缕析地按时间和对应的各个热搜事件一一道来，既有时间上的连贯性，也有事件逐渐清晰明朗的层层展开，一场娱乐圈倾轧打压和恶意竞争的大戏，在震天的锣鼓声中开场，至今仍未结束，而董希音则重新温顾了一场恶意满满的网络暴力。

最后，陈文思拿出手机，翻出手机相册里的一张图片，放大图片，指着上面的文字对董希音说道：“这是我最近吃瓜保存的图，ID‘风车转到你家’曾在发文凭吊轻生的同人画手时隐晦地写过：如果我还未满14周岁该多好，我就好好锻炼身体，杀了JR为你出一口气。JR——贱/人的拼音首字母缩写——是他们对简凡的蔑称。在这篇文下面，‘人渣清除机’评论：为什么要未满14周岁。ID‘千年狐狸爱喝茶’回复她：因为未成年杀人不犯法呀。”

用力地点着最后的对话评论，陈文思严肃地强调：“虽然只有一句话，但我相信，就是因为这句话，所以殷雪才被吴力强杀死！”

“为什么这么相信？对话的人是吴力强？”董希音问。

“‘人渣清除机’是柳鑫，是攻击简凡和他粉丝的主力，而‘风车转到你家’和‘千年狐狸爱喝茶’更是司令和指挥官一样的存在，网络上称呼这些人为KOL——Key Opinion Leader——意见领袖。至于吴力强和柳鑫的关系，即便吴力强再不承认，我们旁观者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你是警察，更应该知道。”

董希音对于陈文思的推断不置可否，只是询问：“你怎么知道她是柳鑫？”

“你们警察不是可以通过上网的IP地址查评论人的信息吗？而且，只要你们出面，网络平台也会配合提供用户的真实注册资料，手机都是实名认证的，你只要查看那手机是不是柳鑫父母的就可以了，何必再问我。”

董希音莞尔，“你知道的好多。”

“所以，别以为未满14周岁的人就什么都不懂。”陈文思抬了抬眼镜框，“时代早就不一样了。他们——我们，虽然专业上比不上你们，但懂的可能比你们还多。”

夹枪带棒的话，虽然听着不舒服，但董希音知道，陈文思说的是事实。

由于网络和智能手机的普及，只要会玩手机的人，利用网络获得各种信息都十分容易。浏览网络各种新闻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她和她的同事们，没有这个时间。即便是抓紧时间吃瓜的谢敏，对简凡被网暴事件的了解，也不如陈文思的多。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去年调查殷雪案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说？”

“那时候没有看到这句话。”陈文思回答得干脆。

这句话——指的是刚才她特意指出来的“千年狐狸爱喝茶”和“人渣清除机”的评论。

“你是殷雪的好朋友，所以要帮她讨个公道？”

“并不是！”陈文思否认得更加干脆，“我只能说，殷雪算是追星的脑残里，少数理性的其中之一。”

“事实上，凡是追星的人都是自身有缺陷、因为自己无法达到设定的目标，而不得不将自己的梦想转嫁到所谓的光环在身的明星身上，将那些明星的成功视为自己的成功，因此获得满足感的一群loser。”

这不是“事实上”，只是陈文思的“自认为”。但是，领教了陈文思的偏激和倨傲，董希音并不觉得陈文思的自以为是那么突兀。

呵呵一笑，董希音柔声地点出她此时性格的缺陷，“你是个睿智的孩子，只是看待事物有些偏激。”

就陈文思这么盲目自信和自大的性格，只怕正面劝导反而会有反效果，董希音适可而止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年少时接触的信息不全面，有偏激情绪和性格不奇怪。只要心里的底线还在，今后经历多了，视野宽了，自然就能调整自己的性格。

陈文思正是这种有底线的偏激少女，所以，董希音倒是不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而对于她所怀疑的使用“人渣清除机”这个ID的柳鑫，只怕就是无底线的偏激者，存在极大的不安定的危险隐患。

但是，对于陈文思的武断倨傲，董希音还是忍不住辩驳：“也许，那些追星的人只想希望以明星为榜样，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呢。”

“榜样也该是那些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周总理、钱学森、袁隆平、屠呦呦那样的人，一个戏子算什么榜样！啊，不！简凡连戏子都算不上！他只是因为长得好就被力捧，又因为营销而成了炙手可热的流量，有了巨大的曝光度才吸引了无数脑残为他发疯，又因为脂粉的带领而甘当韭菜为他花钱。一群不赚钱的废物，把父母挣来的辛苦钱都投在了跟她们八辈子也扯不上一点儿关系的陌生男人身上，简直有病！事实上，他有什么本事？演技平平，奖项没有，除了长相和营销，乏善可陈。只有脑残才喜欢这样被包装和营销出来的人设。”

陈文思不停地强调追星者脑残病态，追星是脑残的行为，彻底露出她高高在上的鄙夷，虽然董希音并不太喜欢她此时此刻的刻薄，却莫名有一点点同感。

谢敏在赞美简凡时的样子确实有些“脑残”倾向，但那只是他们同事之间的玩笑，由于工作原因，谢敏并不会随时随地关注简凡的一切，也不会因为简凡而失去理性。董希音真正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现在的孩子对明星趋之若鹜，沉迷得仿佛吸了毒一样。

“殷雪也是你说的脑残？”

“脑残的程度轻一些。至少在去年简凡刚被网暴的时候，她就发觉事情不对劲，也知道同人图文是彻头彻尾的侵权产物，所以在班上同学私下传播那些不堪入目的同人文时极力反对，更是明明白白指出简凡被网暴是娱乐圈的恶性竞争，可惜，她还是迷恋一个资本捧出来的流量。”

在董希音将信将疑的目光中，陈文思继续：“事实上，目前大部分的娱乐圈年轻明星都是没有学历的草包，因为‘出名要趁早’，赏色时代里青春的皮囊肉/体最值钱呀，所以他们基本上都是初中学历，高中能完整读完已经算是他们之中的‘高学历’。就算读了高中，高喊报考表演类院校，高考分数也是惨不忍睹。我也实在理解不了为什么艺术考生的分数就可以很低，艺术艺术，没有扎实的知识基础，怎么产生艺术？靠经纪公司的包装和营销号的鼓吹吗？”

“看他们长得人模狗样，实际掌握的知识可能还不如我。算数超过两位数就蒙圈，算乘除法像个白痴，写字经常错字连篇，常用语断错句，甚至说话的时候想拽个成语都说不出正确读音，‘辛辛学子’都算是认识一半字了。就这样的人，语文都不过关，还指望他们能理解剧本，诠释角色？脑残才会崇拜他们！”

眼看快到陈文思下午上课的时间，而陈文思似乎还没有发泄完对追星一族的不满，董希音不得不强行插话将话题扯回来，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为老师和殷雪讨公道？”

滔滔不绝的陈文思忽然住了口，抬眼凝视着董希音。

透过有些厚度的镜片，董希音看到一双纯粹的、质疑的眼睛。

“什么叫‘讨公道’？”陈文思恢复了之前的冷淡，语气有一点咄咄逼人的气势。

董希音微微偏头，露出疑惑，不明白她的怒意来自于哪里。

“为了利益而进行恶意竞争，不惜用各种无耻的手段诋毁、污蔑对手，在这些手段仍旧无法毁灭对手的情况下，幕后黑手开始扩大攻击范围，要毁掉所有支持对手的素人，以此来摧毁对手的所有。这种针对简凡的恶行已经被纵容了半年。而这种恶行在娱乐圈已经是一种普遍行为，每天看着这些跳梁小丑在舞台上颠倒黑白，党同伐异，素人无法发声，可以发声的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你不觉得这种网络暴力很恐怖吗？”

“公平呢？公道呢？三观呢？总说‘邪不压正’，现实却是无数臭脚把‘邪不压正’四个字踩得稀巴烂。我不是‘讨公道’，我是要问一问你这个维护‘公道’的人，你维护的公道在哪里？你还能不能维护公道？你维护的公道，到底是什么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