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陈文思既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也没说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是在上课铃响前发了一通牢骚？”
尹立斜躺在小沙发上，听完董希音的叙述，呵呵一笑，问道。
由于殷实和吴力强至今找不到踪迹，他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去查薛晓静最近的行踪，希望能有一丁点蛛丝马迹的发现，然而熬了几夜仍旧没收获，此时缺觉缺得厉害，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声音也懒洋洋的。
“倒也不是。她印证了她想要的答案，只看当事人是否要追究。”
“这些人还不是和简凡一样，都缩在壳里。简凡是抓紧时间发挥流量的优势占领娱乐市场赚钱；陈文思口中的素人则是耗费不起长久的精力……”
说到这里尹立突然一顿，想到维权的漫长过程，幽幽叹了口气。
董希音莞尔一下，掏出手机，点开趣丫APP，说道：“陈文思还告诉我这个，敏敏说过的一个APP，说仔细找找，能找到简凡事件的真相，许多表面上已经被湮灭的证据，在那里，还能看到。”
“既然她这么了解，周末再约一次，大把时间详谈，不是更好。”
董希音用手机顶着桌面，学着陈文思的表情和语气，说道：“我说的已经够多了，维护社会安定本来就是你们的职责，否则就是尸位素餐。”
冷冷地撂下这句话，董希音继续模仿陈文思，一个干脆地转身，仿佛冷酷的监督者，背离尹立走了几步，这才停下来。
“这个小姑娘不仅词汇量丰富，还挺有个性。”尹立哑然失笑，“就是偏激得厉害，但愿不要走歪路。”
“她心理底线高着呢。”董希音走回到办公桌前，“明明像个嫉恶如仇的侠客，却还是顾忌柳鑫发现她和我单独见面会被针对、报复，心里还有胆怯的一面。所以，她不会做坏事，可能会因为太过追求绝对的正义而显得愤世嫉俗，但等到长大了，进入社会后阅历真正打开，应该会慢慢调整自己的观念。”
尹立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静静地打量董希音，忽然慢慢问道：“这是你的感悟吗？”
董希音微微转头瞥了尹立一眼，目光有一丝丝冰冷，垂下眼帘假装没有听到这个问题。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沉吟道：“现在需要确认柳鑫到底是不是那个‘人渣清除机’，陈文思的那张截图到底是不是真的。”
尹立也收起玩笑的表情，略作一番思考，说道：“这个不难，请技术科一查就知道。但是，截图只能说明殷雪被害还可能存在间接原因，与殷实去上城日报社放火应该没有多大关系。”
说完伸展长腿，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白板前，一边写出涉及的人物，一边划出关系连线标注原因，正色道：“殷雪是简凡的粉丝，通过陈文思知道她曾科普过同人图文是侵权作品，偏偏柳鑫对同人文十分热爱，两人因此发生冲突，最终导致暗恋柳鑫的吴力强为取悦柳鑫而杀害殷雪——这是事件起因。”
将最初的“柳鑫”两个字写在了白板的中间，尹立接着在“柳鑫”之上又写了“粉丝”，标注“非法传播”和“网暴”，网暴的旁边特别用括号写了“上城日报”。“粉丝”两字的左边，又加了“娱乐圈炒作”，并标注“色/情图文”。
看着白板上的人物关系网，尹立不解地摇摇头，却又继续说道：“说实话，殷实要迁怒的话，也是先找柳鑫的麻烦，去上城日报社放火真的让人费解——不过，假设殷实就是因为迁怒而去放火，则过程如下。”
“薛晓静打听到柳鑫诬陷殷雪看的色/情小说的名字，将无法发泄的仇恨迁怒在那个小黄/文写手身上，想要报复。但那个写手只在网络上，薛晓静无法知道她现实的地址，只得再次转移迁怒的目标。”
画了一个圈圈住“上城日报”，尹立继续：“谢敏说过，网络平台上许多自媒体为博眼球或其他暗地的利益输送，对此事件推波助澜，其中上城日报更是在实体刊上登载文章，看似批判娱乐圈流量为王的恶意竞争，实则却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只为挑起读者对简凡的憎恶。而且，为了坐实简凡的罪名，他们甚至颠倒黑白为色/情小说站台，将其美化成正常文学作品。如此没有底线和良知的舆论媒体，是薛晓静能最快找到的迁怒目标。所以薛晓静通知早已回到国内的殷实，让殷实去上城日报社放火。”
接着，尹立又指着殷实的名字分析：“虽然没有证据，但目前最恨吴力强的人，一定是殷实和薛晓静。殷雪之事平静下去后，吴力强在情人节想与柳鑫约会，不料被殷实抓住……最后殷实赶去上城——这是一个完整的事件。”
画上闭环的最后一条线，尹立看着在白板上远远相隔的“上城日报”和“殷实”、“薛晓静”，摆出了一副苦瓜脸，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既然殷实去上城放火，薛晓静去上城做什么？根本没必要，反而因为他们的争吵而提前暴露了殷实的身份。”
停顿片刻思考后，尹立才又给自己找了一个答案：“殷实和薛晓静确认了复仇的目标，殷实去找吴力强报仇，而薛晓静则去上城日报放火。吴力强被关在家里不能出门，情人节当天却偷偷溜出来被殷实逮到……殷实可能没想到复仇会如此顺利，所以马上便赶去上城，阻止薛晓静放火。他已经绑了吴力强，不在乎再多放一把火。”
虽然看到案发现场后他们都认为吴力强已被杀害，但没有找到人或尸体，尹立到底还是没有直接说出“殷实杀害吴力强”的结论。
即便他们都已经预测到结果，也知道自己的职责，但内心最深处的天然的公平感驱使他矛盾地避开了暂时未被“证实”的结果。
“你的推断都建立在薛晓静和殷实有联系的基础上，如果他们并没有联系呢？上城警方询问过薛晓静，薛晓静回答说殷实给她父亲打了电话，这才知道她在上城。”董希音顺着尹立的目光，也看着这对离异多年的夫妻的名字，缓缓说道。
尹立皱眉思索片刻，忽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反应过来，“你是想说，去上城日报社放火是薛晓静自己的决定，跟殷实无关？”
“也未必。”董希音扁扁嘴，“也许薛晓静只是想找上城日报讨个说法，就像陈文思向我要说法。利用和煽动未成年人攻击他人这个罪名，上城日报虽然不是主谋，却也算得上是道德层面的一种帮凶了。”
尹立没有接话，等着董希音继续她的推断。
董希音的目光落在白板的“殷实”两个字上，“殷实应该是刚出海不久就接到了咱们的通知，所以找机会坐转运船返回，但他没有联系薛晓静，只偷偷联系了曾经的岳父，了解女儿殷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得知原委后，殷实彻底隐藏自己，悄悄返回临海市，做好一切布置后，终于在2月14日逮到吴力强并杀掉。”
“之后，他出于什么原因需要联系薛晓静，这才得知薛晓静去了上城，追了过去。很可能在上城日报社门前争吵的过程中，殷实了解到薛晓静来的意图，于是报复心再次升起，最终放了火。”
尹立扭转半个身子看着董希音，眼神有些深邃。半天，才慢悠悠地问道：“薛晓静才是最了解殷雪被害始末的人，你却偏偏认为后面发生的事她一无所知，是出于同情吗？”
董希音淡然地迎上尹立的双眸，平静得如同一潭波澜不兴的水面，说道：“只是提供一种假设。”
对于董希音隐藏情绪的能力，尹立十分了解。没有强大的自制能力，董希音做不了卧底。
转回身避开董希音平静得没有任何情感的目光，尹立从善如流地说道：“这个的确是一个思路，只是还不能将所有事实连贯起来。”
话锋一转，却又坚持己见：“如果薛晓静和殷实有暗中联系，则所有事情的发生都能顺利穿成一条线，我们只要知道他们夫妻为什么放过柳鑫就好。”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联系，我们就需要知道，殷实在报复吴力强之后，为什么会去上城追薛晓静，又为什么两人会在上城日报社门口‘巧遇’。”
为什么两人会在上城日报社遇到？薛晓静回答上城警方说是巧合——她想找工作，而殷实偏巧路过那里，就看到了。
一对离婚的怨侣看对方不顺眼而争吵，似乎没什么不妥，只是“巧遇”的地点，实在太过“凑巧”。
而且，从对两人的手机号的监控来看，两人确实没有联系，对此，尹立坚持认为他们还有另一个没有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过的手机卡，或者还有其他联络方式，所以才不分昼夜地查看薛晓静的行踪视频，想找出突破口。
董希音看着白板上简单明了的因果关系图，仍旧保持自己的立场，反驳尹立所持的观点：“殷实与薛晓静离婚多年，又因为工作原因，常年漂在海上，基本断绝与国内的所有联系，如果他不去上城，就不会暴露，可以继续潜伏在这里杀柳鑫报仇，可谓拥有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在你的假设里，殷实与薛晓静有私下联系，他只要给薛晓静打电话阻止她放火就可以，为什么一定要去上城，暴露自己？”
“呃……”尹立语塞，随即找到理由，“也许是担心电话被我们监听——或者是薛晓静不听劝告，一定要放火烧报社，所以殷实才冒着暴露的风险去阻止薛晓静，亲自放火。”然后又强调，“我坚信在上城日报相遇绝不是巧合，他们私下一定有联系。”
想到薛晓静听说吴力强失踪后的表情，董希音确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薛晓静不知道殷实与吴力强的事。
沉默地思考了片刻，董希音说出了自己的感觉：“巧遇的确不可能。我相信薛晓静不知道殷实杀了吴力强，所以，两人不会商量一个杀人一个放火。薛晓静去上城的消息是殷实从前岳父那里得知，这个是已知的，因为柳鑫一家过年不在临海，殷实没办法杀柳鑫，所以杀了吴力强后就去找薛晓静……”
“至于上城日报社，或者是薛晓静要与报社理论，或者是要放火烧报社，或者是殷实得知了报社的无底线作为，所以，殷实放了火。”
对于董希音支离破碎的猜测，尹立很不认同，皱着眉问道：“如果两人不联系，殷实为什么要去找薛晓静？他们已经离婚多年，听薛晓静的语气，对殷实仍有怨念。”
“殷实的资料显示，离婚后再未结婚，即便净身出户从未给薛晓静和殷雪抚养费，但殷雪到底是他唯一的女儿。女儿惨死，他从前岳父那里知道的情况有限，很可能要找到薛晓静，询问具体的经过，或者是柳鑫父母的联系方式——”董希音推测。
吴力强出事后，尹立曾询问过薛晓静父亲关于薛晓静在老家的所有言行，但薛父因法律没有制裁吴力强而对警方很排斥，极其不配合，几乎都用“不知道”来回答。
只是刚开始，老人回答了与殷实通过电话，告诉殷实薛晓静去了上城。
分析案情有异议很正常，也能增加破案的思路。即便自己的推断已经成型，而董希音的猜测却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尹立也不强烈坚持自己的观点，毕竟董希音的疑问是尹立推断的基础——薛晓静和殷实有联系，并同谋犯罪。
只要确认两人有联系方式，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尹立懒洋洋地说道：“为了证明我的推测，还是得去翻查薛晓静的人际关系，也许就此也可以查出殷实的踪迹。”
董希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吴力强是直接杀害殷雪的凶手，殷实有足够杀他的理由。殷雪的偶像被上城日报抨击，一大群粉丝又扯着上城日报的文章做大旗，攻击简凡和他的粉丝。如果陈文思所说正确，上城日报社也的确算是害死殷雪的帮凶，殷实去报复放火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他已经顺利逃脱了两次，下一个目标——”
尹立脸色一沉，“柳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