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立抬眼看向董希音，不用说话，董希音就已意会。

二人带上谢敏，开车直奔拆迁地的挖掘现场。

快到目的地，无论尹立和谢敏如何劝说，董希音仍旧不肯留在车上，执意和他们一起进入现场。

由于天气阴沉，天色比往常更暗黑一些，而且飘起了细小的雨点。

空旷的地面上，手电筒的灯柱基本上都集中在一个区域晃来晃去，指引着董希音三人过去。

眼前的现场已经没有了半个多月前的茵茵草皮，到处坑坑洼洼，都是挖掘留下的痕迹。在一棵被放倒的高大银杏树旁，一群人蹲在大坑边讨论，正是李铁他们。

“是吴力强吗？”尹立快步上前问道。

在不停地“尹哥”、“尹队”的招呼声中，李铁的声音传了过来：“还不知道，是一堆尸块，还没有找到头，需要敏敏过来支援。”

“我来了。”谢敏立即应声过去。

众人马上给谢敏让开一条路，让她直达坑边。

随即，众人还看到了跟在谢敏身后的董希音。

“董……姐？！你怎么……”李铁吃惊。

“姐，你出差回来了？还没执行完任务吧。”众人也缓过神来，纷纷小声打招呼。

董希音点头算作回答，直接蹲在坑边，也探头看向谢敏掀开的一个黑色塑料袋。

说一个塑料袋并不贴切，实则是多层塑料袋裹在一起，只是被李铁等人已经撕开了。

一个袋子装着躯干，一个袋子装着下肢，一个袋子装着上肢，还有一个袋子，在众人慢了一秒“别打开”的提醒之中，谢敏已经打开，里面是内脏。

众人扭曲的脸型还没有恢复，已经看到带着手套的谢敏翻过了四肢躯干，开始颠倒装着内脏的塑料袋，口中念念有词：“毛发没长齐，是男孩的四肢和躯干，有大部分内脏，没有心脏，断足有鞋，没有其他衣物，没有头，可能是吴力强。”

某个袋口处露出灰败的皮肤，因为天气还没有彻底转暖和深埋地下的缘故，尸块还没有腐烂。

尹立环顾周遭，这里被种下的银杏树有六排，粗算起来有几百棵，已经挖开的是离街道最远的第六排的中间段的树，尸块埋在树根之下半米深，唯独没有头，显然有些诡异。

“问过当时种树的大爷，坑是一起挖好的，一周之后才种的树，所以也无法判断头会埋在哪个坑里，毕竟埋一颗头不需要挖多深的坑。”李铁看出尹立的疑惑，主动解释。

“凶手既然把尸块埋在这里，应该不会冒险把头埋在前排接近街道的树下了。”尹立转身面向街道的方向，目光扫过还笔直站立的银杏树，喃喃自语，“应该还是在这一排的某棵树下。”

“这是要取身首分离的意思，让他永远不能超生吧。”李铁也在小声嘀咕。

“继续挖吧。”尹立出声，但声音被董希音的声音盖住。

“先把这些拿回去做DNA比对，看看是不是吴力强，再检查是否留有线索。”董希音平静地说道。

谢敏收到命令，带着尸块迅速离去。

看着董希音对自己的决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尹立靠近眺望远处未拆迁楼宇的董希音，直觉她另有分析，问道：“你怎么看？”

“还记得刚确认案发现场时，敏敏从灰烬残渣里化验到的水泥成分吗？”董希音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句。

“记得。那种水泥粉在多个房间都有发现，是小孩子们玩耍时不分轻重撒下的。”

虽然当时尹立认为是这样，但董希音却不太认同。只是因为没有其他的推测，这个小小的疑点便被董希音搁置了。

今晚看到几乎可以拼凑完整的尸块，董希音忽然又想起那些出现在灰烬中的水泥粉。

“如果凶手故意利用这一点做掩护，再用水泥做些其他的……”董希音一边说，一边向着案发现场的楼栋走去。

“喂，你不会是怀疑凶手用水泥……”尹立追上去，“别走，等我开车。”

“小说里不是总这么写嘛。”董希音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转个方向直奔尹立的车。

“大姐、大哥，就算有水泥，也没有水啊。就算有水，谁敢在杀人现场灌水泥啊，这不是等着被人发现吗。”

李铁听到两人的对话，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融入夜色，小声吐槽，随即向身边的同事要了两个手电筒，小跑着跟了上去。

“能不能等再挖几棵树后没有结果再来，或者，等天亮再来，是不是更好一些。”尹立开着手机的手电筒，看着眼前董希音的背影，一边上楼梯，一边建议。

“凶手杀人可能是提前计划，但分尸却不一定，毕竟分割尸体需要时间。他应该是在杀人后发现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才生了分尸的心思。挖坑埋尸需要大量的时间，挖两个坑分别埋尸的时间则更长……。”

“你不是说凶手胆子大吗？”

“胆子大就更会注意时间的紧迫性。如果李铁说的是凶手的打算，要让尸体身首分离，永世不得超生，那颗头颅很可能就被他藏在这楼里——用一种明目张胆的方式。”董希音一步两个台阶，大跨步地上了4楼。

进入卫生间，董希音的手机灯光直接照在卫生间西南角，在那里，除了烧焦的痕迹之外，还能隐约看到一圈黄褐色的锈迹，应该是长期放置的水盆或者水桶留下的痕迹。

“凶手在这里放火焚烧，除了烧掉一些作案的证物，还有一点，就是掩饰这个位置曾经有过的东西——”董希音目光灼灼地盯着地面，说出自己的推断。

“尸体的头，就在确实存在的这个物件里。”李铁接口，“应该是水桶，平时盛一些洗菜水之类的冲马桶，省水费。”

“你怎么知道？”尹立问。

“我妈也这样干。”李铁回答得极其坦然，迎着尹立的目光，又挺了挺胸脯，说道：“这是合理节约水资源，这可是敏敏的偶像简凡说的，简凡都这么干，我家又不是土豪……”

尹立没说话，给李铁竖了个大拇指，无声地点了个赞。

“铁子，天亮之后叫外面的兄弟辛苦一下，再搜一次这栋楼，看看有没有底座直径和这个锈痕一样的水桶，里面灌满了东西。”董希音说道。

“是！”

案件有了进一步的突破，在这里埋头苦干了快一个月的李铁显得有些兴奋。

暗暗告诫自己要控制情绪，继续保持冷静，随即就提起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带头走出楼栋。

雨丝停了，但空气有些压抑，感觉一场雨正在酝酿着降落。

返回埋尸现场，三人刚从车上下来，李铁眼角无意地一扫，好像看到一个黑影在破败的马路对面的行道树后闪了一下。

“谁？！”李铁低声喝问了一声。

尹立立即伸手去拉董希音，想将她拉到身后。奈何董希音防备心更重，尹立拉着她的手腕，像是拉住一截铁棍，对方纹丝不动，目光也是紧盯着对面的行道树。

“别乱出声，是两个女学生。”低低地解释一句，董希音手指一弯，敲了敲尹立的手腕，提醒他放开自己。

省厅的王长翔一来，董希音就突然去“出差”，支队的人本来就有疑问，李铁心细，看到尹立的紧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仔细留意四周后，李铁迈步走向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果然看到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学生正躲在树后。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没看到这里拉了警戒线，已经封了不能进吗？”李铁脸色不善，眼神更是凌厉地询问。

“好……好奇，看看你们能挖到……什么？”其中一个女生小声地回答，眼神不住地越过李铁，瞟向街道对面的董希音和尹立。

“好奇？！这有什么好奇的！大晚上来这种无人的地方，你们不害怕？”李铁吹胡子瞪眼。

看着两人畏缩的模样，李铁觉得自己太过严苛，无奈收敛了严肃的语气，问道：“你们是住在这附近的学生吗？”

两人眼神始终不敢正视李铁，只是瑟瑟地点头，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或者觉得夜里寒凉。

李铁看多了她们这样的神情，有些不以为然，转而心思一动，问道：“过年那段时间，有没有看见过这片拆迁区有人经常进出？”

两个女生皱着眉，似乎在认真地回忆，很快对视一眼，分别答道：

“没注意。”

“没见过。”

“家里人、邻居，也没有人见过吗？”

两个女生摇头，“没见过。”

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李铁心里悻悻，口头却警告道：“天这么晚了，你们快回家，这里是案发现场，不允许旁人接近，破坏现场，或者泄露现场情况的话，要追究你们责任哟。”

两个女生缩了缩脖子，互相挽着胳膊，快速地转身离开。

“现在的女学生胆子这么大的吗？”尹立听完李铁的复述，玩笑似地感慨，“这里出过两次命案，她们两个小女孩竟然还敢夜里来闲逛看热闹。”

李铁忽然嘿嘿一笑，说道：“这两个不会就是自媒体派过来的斥候吧。”

不知道他最近在看什么，“斥候”都说出来了。

“掌握第一手资料，也许明天某个网红营销号或者公众号就会提前公布我们今晚的收获。”董希音也突然应和出声，语气有些嘲讽。

“可能标题是‘杀害同学的未成年凶手竟又被杀，凶手揭秘’，罗里吧嗦一堆，结果文不对题，不知道内容歪到哪里去了。”尹立笑着接茬。

这几天了解谢敏的案情，顺带又“巩固”了一下简凡被网暴的过程，对于网络ID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本事，他已有了一定的了解。

“真敢这么写，我马上和派出所的打招呼，给她们免费提供课外学习班，外带住宿的那种。”

三人会心一笑，步行到现场，李铁分派工作，明天抽一部分人再次排查第一现场，然后让大家先回去休息，等天亮以后重新搜索案发楼栋。

尹立本要送董希音回家，中途忽然一打方向盘，直奔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