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希音反应极快，立即一个侧身后倾，同时伸手将身边的葛大城轻轻拖开一步，看到那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人影从身前划过，因为收势不及而一头栽在地上。

校服领子里的红领巾系得板板正正，董希音很有印象——倒地的女学生是殷雪的同学，学年成绩始终保持第一，去年调查殷雪案时，她便曾用“冲冠一怒为红颜”来提醒董希音犯罪嫌疑人的身份。

“你是……陈文思……”董希音伸出手去，要将她拉起来。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女警察都像你一样厉害吗？”陈文思淡淡地感叹一声，扫过看起来文弱的葛大城，看着董希音的手掌停顿了两秒钟，才将自己的手递到她的掌心里。

董希音察觉到拉着陈文思小手的掌心多出一个异物，却不动声色地一边将她拉起，一边答道：“和性别无关，个人爱好健身而已。”

“我要赶去上课，撞到你，对不起。”陈文思站起来后迅速抽回自己的手，甩下一句话，在上课的铃声中匆匆离去。

董希音看着她跑走的背影，没有追问她故意等在门口、又故意撞自己是为什么，只是和代课老师打了招呼，便与葛大城离开学校。

与学校一街之隔的斜对面，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公园，这时几乎没什么人在。

让葛大城开车回去后，董希音信步进了公园。

一转头就能看到学校门口竖着的巨大的宣传牌：“关注未成年人成长，就是关注我们的未来”。想着柳鑫和吴力强，董希音默默地扭过头，继续向公园里面走去。

找了一处阳光能照着的地方，安静地站着，看一树打着骨朵、偶尔有几个为抢春色垂怜而提前开放的垂丝海棠花，回忆着回答漏洞百出的柳鑫的言行，又回想她费了许多力气才搜索到的“枪口上的雏菊”的内容，忍不住微微叹气。

如果说有关简凡和方亦名的那篇多格漫画不过是赤/裸的男/色身体和性表达，那这篇始于漫画的同人文可不只是“小黄/文”三个字这么简单，而是极端的黄/暴！

通篇充斥着淫/秽/色/情、血腥暴力和性/虐的赤/裸/露/骨描写，且因为文字巨细靡遗地刻画，读起来确实有种“跃然纸上”的画面感。

十二三岁的女孩子看这些东西，早已超出了青春期对性的好奇，在董希音看来，能接受这些内容的孩子的心理，必然存在一些问题。

殷雪的遇害，与此文有些间接关系，上城日报社为博流量和眼球关注，忽略基本事实，避谈所谓同人写手、画手的色/情创作，也许正是恨意无处发泄的殷实的迁怒目标。

虽然在内心里，董希音认为薛晓静才是要去上城日报社讨要说法的人。

脑海里各种信息起起伏伏，时间在不知不觉间过得飞快，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董希音缓缓转头，看到一脸严肃的陈文思正站在离自己5米远的地方。

“到这边来坐吧。”陈文思用主人招待陌生客人般的淡然语气说着，伸着左手指引，率先走到海棠树东面的小凉亭里。

董希音跟着进了凉亭，坐到陈文思对面的木椅上，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小纸条，平静的目光看着陈文思，问道：“什么意思？”

那张纸条是陈文思塞到董希音手里的，上面写着：“中午，学校旁公园见，有内幕消息。”

“我告诉你内幕，不过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陈文思眼神一些闪烁，隐隐露出对不苟言笑的董希音的惧怕，但又倔强地微微挑着下巴，让自己直面董希音的审视，毫不退缩。

“条件交换？”董希音似笑非笑地问道。

本能地，陈文思觉得董希音很危险，却不想错过眼前的机会，仍旧鼓足勇气盯着董希音的眼睛，咽了咽口水，答道：“算是吧。”

十三四岁的孩子，敢用这种方式与自己见面，更努力不露出怯意，已然非常有胆量和气魄，董希音对陈文思的印象不错，却又不想让她轻易如愿。

“你主动约我，自然是要从我这里得到你不知道的东西，可你又有什么对我来说有价值的内幕消息来交换呢？”

陈文思早已做了准备，胸有成竹地镇定反问：“殷雪、吴力强和柳鑫的真正关系，应该是你们办案需要参考和调查的背景吧。”

“去年已经调查清楚了。”董希音语气淡然，对陈文思提出的信息并不在意。

“你有上网吃瓜的习惯吗？”陈文思突然转换了问题，又担心董希音不知道现在的网络用语，顿了一顿补充道：“‘吃瓜’就是浏览网络新闻，但基本不参与的意思。”

董希音看到陈文思眼神里多了一些东西——不屑——虽然这点小情绪一闪即过。

好在有谢敏在队里，对于一些网络词汇还不至于陌生。偏了偏头，董希音故意露出一点恍然大悟的神色，回答：“没有。”

陈文思眼底的情绪忽然又跳了起来，带着鄙视，冷淡地开口问道：“那你们平时都忙些什么？”

董希音察觉到陈文思身上泛起了一圈冷冷的气息，除了不屑，还有一点点敌意。按下疑惑，董希音回答：“办案。”

陈文思追问：“临海这种小地方，杀人案很多吗？”

董希音忽地明白了陈文思神情里的那丝不屑、鄙视和敌意的来源，她以为刑警是很悠闲的工作，只要询问询问相关人员，总结一下问询记录，就可以结案了。

“你认为我们只调查杀人案吗？”董希音反问。

这个问题本就是陈文思突然想到的，并没有事先查找答案，被董希音问得一愣，心中对董希音又生了一些不满，顺势问道：“还有什么？”

“跑题了，不如你回学校后再继续‘吃瓜’刑侦队的工作范畴，现在只说你的内幕，我来看看是否有交换的价值。”董希音微微一笑，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她不是老师，没有时间和耐心为陈文思讲解刑警的工作内容。虽然吴力强失踪案殷实有重大嫌疑，但在案发现场还没有找到与殷实有确凿关联的证据，如果不能找到证据，殷实很快就会被转到上城方都区刑警支队，接受上城日报放火案的审理。

但是，董希音的避而不答让陈文思认定自己的判断没错——这些警察果然只是随便查一查、问一问就回去交差，完全不去深入调查事件背后的复杂原因，所以，殷雪才死得这么憋屈。而现在，这个女人在自己的逼问面前，恼羞成怒了！

好在陈文思知道这些弊病不是凭自己一人之力、一日之功就可以改善，也并没有要在今天跟董希音辩论出个子丑寅卯，她现在只想找个免费的“懂行的人”，解决自己的疑问。

嘴角微微上翘，陈文思显得多了一点信心，也把话题拉回到岔开之前，问道：“所以，对于娱乐圈里的大事小情，你并不了解，是吧？”

虽然看似仍旧与案件不相关，但董希音知道，快接近目的了，于是点一下头，答道：“不太了解。”

“去年你们也只是问了我们班同学关于殷雪的事，柳鑫虽然与殷雪有嫌隙但并不是重点，也没有重点询问与她相关的一切，又怎么能说是调查清楚呢？”

董希音霍地明白了陈文思的目的，反问道：“你是想说吴力强失踪与柳鑫有关？”

陈文思不答，却自信地说道：“可以用来和你条件交换了吧。”

“并不能。”董希音轻轻哼笑一声，简单直接地拒绝，“如果你有证据证明吴力强的失踪与柳鑫有关，可以去公安局当面提交。如果担心安全问题，也可以匿名提交。或者我只当这句话没听过，你也没说过，就此一了百了。”

从她躲在会议室外等待董希音、又不肯直接表明目的，暗暗递给董希音纸条来看，陈文思在避免别人看到她和自己单独接触，只是她在忌惮什么，董希音无法推断出来。

董希音的神情看起来像在嘲笑自己的天真，陈文思心高气傲，顿时气得红了脸。闷声不响好一阵儿才放低了自己的脑袋，尖锐地说道：“果然还是不能相信你们会为老百姓做事！”

说完，一扭肩膀，人已起身，就要负气离开。

“站住！”董希音一动不动地坐着，声音却低沉、严肃，凛然不可侵犯。

慑于董希音的气势，陈文思果然停下了脚步。

本想指责陈文思诽谤的董希音最终还是压下了即将出口的警告，平静地说道：“既然叫我来，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直接说。”

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董希音的勃然大怒，陈文思本已熄灭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

虽然自尊心让她难以继续面对董希音，但董希音平缓的语气让她决定豁出去，学着脸皮厚一些，达成她原先的目的。

快速扭身，陈文思重新坐回到董希音对面，挺直了僵硬的身体，问道：“如果有一个庞大的群体有组织地扭曲事实、造谣、诬陷普通素人，并通过大量不实的舆论导向和线下举报，骚扰普通素人，破坏他们的生活环境，导致那些素人失去工作或失去一些权益，这些攻击人的庞大群体是否有罪？还是法不责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