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处在目光不可及的拐弯之地,火辣的日光经窗子的过滤在墙面落成一道三角的印迹,眼下多出了一抹溜走的亮意。荆雨疏懒散地倚在墙上,光芒笼罩的锐利侧影多了几分说不上的柔和,而藏在碎片刘海下的眼神晦暗不清。
雪松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飘荡,宋落君的呼吸刹那间停止,仿佛流淌的血液凝滞,那异样的想法被她轻易压下抹去,又因亲眼见到他,而变得确切而清晰。她会在再无关系的日子里期望他如光般出现。
她镇定地让面上神情不那么复杂,多余的意想非非夹杂着太多的情绪。
不行,宋落君你不可以再对他有任何情绪了,他利用你当升职踏板,又害了你宋家资金链断裂。即便是有察觉到的端倪,即便是他的出现让她感到意外。他是成画工作室的老板,她和他也只是多出了一道上下级的关系。
琳姐打量了荆雨疏,又复而看向宋落君,打趣道:“哦,这样啊。”
她反应迟钝地僵硬地应声。他自水痕粼粼的光影下款款走来,孟子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向他介绍道:“荆哥,你来了。”
荆雨疏神色似有倦意,淡淡地回应了“嗯。”而后缓慢地走到她的跟前,熬过夜的声音不怎么使力,又懒又痞,“想请宋小姐进我办公室坐一坐。不知道宋小姐可愿意?”
宋落君的睫毛如蝶般微微颤动。
像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他是这家游戏工作室的老板,是参与研发游戏《丧尸学院》的人。那容貌近乎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和那彩蛋里的话语,跟他就有了脱不掉的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原来想问孟子嘉,可现在有了更合适的人选,她红润的苹果肌微微提起,与他对视,她本就问心无愧,“好。”
孟子嘉返还了她的任务报告,全然当她紧张,“荆哥人很好的,不用怕他。”
抛开那些牵扯负面情绪的过往回忆,她当然会承认赞同孟子嘉的观点。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好到无法忽视,也好到她情之深处,盲目徒然生长的爱意,而后独自踏上颠沛流离的旅程。
那扇门前,她默不作声地撕扯下分析报告的最后几页,因有订书钉的坚持,留下的痕迹十分明显地斑驳坑洼。她将狗啃的纸张折成一小叠一小叠的,扔进包里跟几只口红拥挤,她旋开门。
荆雨疏的办公室是暗淡无光的配色,黑白灰,一如他本人,是惯用的痞坏,是神情的疏冷,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她有幸见过他的家,色调也是如此,只是没有决然到如此绝情。
荆雨疏身陷办公椅的怀里,上半身偏向一边,手肘顶在扶手上,单指托着下颚,其他骨节分明的指节随意地耷拉,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似早有预料她会到来。
宋落君神情自若地拉开他办公桌另一端的旋转椅坐下,“荆大老板,等多久了?”
荆雨疏盖上一份写下批注的文件夹,抬眸看了眼,停留了几秒又幽幽地收回:“也不久,一个多月。”
“设计我来当顾问,很好玩吧。”手里的一搭纸张轻轻一推,她笑颜如花儿,却带着几分尖锐的刺,“你要的分析报告。”
“是我设计的。”荆雨疏坦然地翻开报告,丝毫也没想反驳。报告很详细,记录了工作室出的每一款游戏,涉及剧情体验、关卡安排、立绘建模和解谜难度等多个方面。一翻到底,唯独缺少了《丧尸学院》的部分,那遗留在钉子处的纸碎片,无不提醒,眼下的情况会很冷凝。
还想会迂回几次,倒没想到会这么直接。
他食指一上一下地摩挲着最后一页的背面页脚,“这怎么被撕了?”
她笑了下,很轻,“不满意,我就撕了。”
不言不说的空间充满了寂静。
宋落君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眸光在摊开来的问题流转,“写地不是很满意,前几天《丧尸学院》卡关了,我有点疑惑,想请你帮我解答一下。”
他嗤笑地拉开抽屉,她撒谎了,攥着文件夹放入,手是微颤地顿了下,嘴上却是抿出好看的弧度,“你说。”
他的眉宇深邃,手指勾起一支笔。黑色中性笔在他的指尖呼啦呼兰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丝毫也没有点触敏感点的慌忙与紧张。
宋落君拿出了一张人物小像,“那个失踪的男厕女鬼是谁?”
那支笔顿了几秒又重新舞动,像是处于高速运转的小陀螺,歇一下飞速一阵。
荆雨疏面色从容,内里却揣揣不安,她这个问起的语气,更像一种斥责。几年在国外的阅历让她眸光无比锐利,在对视的那个瞬间,他微妙地被窥视到了她心中几乎断定的答案。
她起了身子,掌心朝下撑在办公桌上,倾下薄背,目光灼灼,“是我么,荆雨疏。”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
六年不见,她的漂亮依旧很让人着迷,从前是涉世未深的单纯,而现在是沉淀人情世故的成熟感,由绷紧的面庞换到现在游刃有余的松弛。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跳会不由得为她乱了节奏,勾起唇角,“是你啊。”
只一声,却是来回在她心坎里被确实地承认。
可,是她又能怎样呢?
她从反复拨扯心间的怅惘抽身而退,重新坐回软垫上,“那合同是你定的?”
他反问地嘲弄:“那还能有谁?”
“我能毁约不?”她看似在玩地嗤笑,隔着空气,荆雨疏却能感受到她从鼻腔喷出的气息,有股隐隐藏着的怒火,他知道,他又惹到她了。
一件又一件,说不清哄不好。
白纸黑字还盖了章,她自然跑不掉。她的新长的指甲掐进掌心凹进的缝里,唇齿的笑意很冷很冷,“荆大老板,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她只是在作为艺术之一雕刻这一行业能吃饱饭,并非艺术各个领域都精通,而且她是半途出家,不是所谓的纯底子,荆雨疏对此最为清楚。
“待几天看看。”荆雨疏偏头转身,手指摸了把眼皮,擦掉眼底通宵的疲劳,却抹不掉内心对她升起的祈望之火。
他那双看不透的桃花眼此刻澄澈不染尘灰,驱使着她鬼使神差地张口答应,“那荆大老板可多担待,我只试试。受不了贵室的工作强度,我就消极怠工,直接走人。”
“好。”
那支笔不听话地滚落,宋落君离得近,自然地捡起,归置原位。
荆雨疏找出新研发的游戏资料,压下暗露虔诚的情绪,双手攥着变为单手拿,呈递到她胸前小几十厘米的地方,温柔揉成细丝藏在话语里,“这是《落雨》的资料,你拿回去看看。”
资料用塑料的透明封皮包裹,三角形的长条文件杆半靠在她的虎口上。宋落君淡然地瞄了眼封皮,收进公文包里。
低头时,荆雨疏冒然凑近,手指在她的发间游走,像怕她逃走似的,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衣领旁。顺着发丝,捋下一片树叶的残缺,刻意又拉近距离,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颧骨上,瞥眼间,他的唇嚅动了几下。
没听完,就被冒然的敲门声打断。孟子嘉勉强扯着脸上的笑意,他也不想打扰,可事出紧急,只能以身犯险了。
从孟子嘉的角度,看着他俩有些暧昧亲昵。荆雨疏死死地紧盯着孟子嘉,沉重的气场压得孟子嘉喘气都凝固了。孟子嘉知晓此时佳景,不该被突然打破,半合眼地求饶。
她挪了几步,随性地扯开黑皮筋,将散落的头拢到一侧,重新扎好,“孟子嘉也是有急事。”
荆雨疏眉头紧蹙,微点着头。
孟子嘉硬着头皮长舒一口气,说了关于《落雨》项目组内部的各自分歧和意见。
她棕色眸波澜不惊,耳边听着孟子嘉的话,眼里观察的是荆雨疏的反应。他似乎对这个情况司空见惯,面部没有太多变化的表情,也无从得知更多的想法。
有人在,她会比平时安静些,在旁乖乖地听着,默默沉思,不了解制作的细节,她也无从下手,自觉退出,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商量着解决方案,谈好出去和项目组的伙伴聊,跟伙伴们做了一下思想工作,并进行安抚。
荆雨疏回到办公室,她趴靠在待客的沙发上合眼休息。他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胸前,还没捂热几秒,贴在皮肤的又冰又热的袖子扰醒了她,他暗暗地探到:“醒了?”
宋落君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困倦加持下的笑意勉强,“结果,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把外套拍正,交还给他手里,顺便给自己递了台阶,“我先回去研究,下周一来上班。”
茶几上放着冷却的咖啡杯,棕色液体漂浮着几圈细小的白沫,宋落君看他拿起车钥匙,用手心抓住他的手腕,“别送了,好好休息吧,荆雨疏。”
目送她提着公文包离开,穿过过道,四处观望。各个部门自顾自己的工作,无暇顾及那个漂亮的陌生女人。
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不过,她关心他了。
他开了办公室的休息间,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高度精神集中,让他放任身体躺在窄长的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眠。
他绵延的困意与见到她的雀跃之心打斗非常。终是他表面浪子回了头,却无法坦诚相告,只能靠看似弥补,看似好态度,看似蓄谋已久的心机挽回。
那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承诺,他不愿违背,也不能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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