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淅淅沥沥凝成一纸磨砂,为靠路边的玻璃窗作霓虹的缀饰,不定的光影如同酒醉迷乱的频闪灯。她触及玻璃乱画透明痕迹的手指顿在一个光点很久。

在对面人看不到的桌下,荆雨疏挪了挪长直的腿,大腿肉无疑蹭到她撑在沙发的另一只手,她僵硬地从那狭小隐秘的缝隙抽出,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起长细勺去捞冰渣子滑水的冰淇淋。

荆雨疏全然不在意地半倚在长椅的另一侧。

两人之间不一样的氛围,刹那间从如看不清雨幕的朦胧变成捅破窗户纸般的浓烈。

这是直接找上门了。

楚叶稀若有所知地眨了下眼睑。

那天在NY机场见过的华人帅哥,他印象深刻的就俩,其中一个便是荆雨疏,觉得有些熟悉,但久远到想不起来了。楚叶稀回家跟妈妈无意提起,辞职转行的妈妈翻箱倒柜好一阵才揭晓答案。

是因为小时候待过同一本相册的缘故,拍下照片的时候都太小了,不记得也正常。

那样稚嫩的小孩,抱着飞机模型天马行空,却也不会想到。

离别会是时间的代名词,匆匆分离,会相隔漫长的时光。再几次见面已是十多年后。一次是楚叶稀察觉到的人海川流中模糊的身影,一次是送宋落君去NY机场的远远相望,还有一次便是当下这个时刻。

有些缘分注定断不掉。

楚叶稀笑而不语地提杯,“那还真是不巧,我和落宝复合了。”

她猛地抬起下巴,眸底闪烁迷茫之色,呆愣地看向楚叶稀。学长在乱说什么东西?

但见楚叶稀那副胜券在握的神情,她也快速反应过来,学长想要试试人,也想知道能被她一直放在心里的人究竟该是什么样的?

楚叶稀比她年长五岁,在楚叶稀眼里,她确实心思单纯,以前就被人坑了不少,楚叶稀见到都会顺手帮她一把。

头顶的灯不知怎的,跟坏了个似的。忽闪忽闪的,光线打直,照得荆雨疏的下颚线立体自然,唯独凸显那双擅长勾人长眼的瞳仁极其暗淡。

他闷了坐到这桌的第二口酒,妄想的执念催促地叨念,他不想就这样放过……她。

宋落君转眸,不经意间,见他折起袖子的那截手臂青筋虬起。

他忽然扭脸,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却像是他算计好的。

眼里的云淡风轻盛满了熊熊烟火,她情急地一时不知所措地,往哪里看,被迫接受那烧到旺盛的风,然而亲耳听见荆雨疏真诚地开口:

“你不介意,我可以当男小三。”

她那圆溜溜的瞳珠不由得地撑大,难以置信,他真的是疯了。

楚叶稀抿了口拿铁,回敬。对她的“现男友”狠,对自己也狠。

他居然会说出如此荒诞的作法,楚叶稀暗自在心里拍掌,反观宋落君整个人宛如宛如石化的雕像,估摸着被吓得不轻。心思纯净的人,从不肖想背离感情的世俗之见。

楚叶稀锐利的眼光,落在拉花的余沫里,转而故意煽风点火,“我想,落宝挺介意的。”

金黄色的酒液淌过他的唇,荆雨疏微眯起眼,直愣愣地盯着她。

视线大胆而张狂,似乎是不允许他这跨越界限的悖论就这样轻而易举崩裂。

怕是醉了。

她拿起店内待客的水杯,分了点水,叹息地放在他桌前,斟酌了下词,“叶稀说的是,我介意。”

介意他以错误的方式待在她的身边。

他不该是这样的。

荆雨疏一手扣上她的手腕,攥得很紧很紧。他的眸神混去深沉,俞显浓稠的浑浊。

叶稀。

荆雨疏。

同样的三个字,却是一个毫无芥蒂的亲近,一个拒人千里的客气。

他怎么会不在意。

手上的骨头带着肉生疼地被他箍在手里,她拽了几下也没挣脱开。他的身体逐渐逼近她,她大脑宕机了一瞬。

再退后,也只是背靠湿漉漉的玻璃,避无可避地把虎口掐到他的锁骨,脱身道:“荆雨疏,你醉了。”

任由刚才的情形下去,她会像六年前一样,被荆雨疏熟稔地吻唇,温存片刻。久违的习惯弹跃,她却硬是要改掉。

今时不同以往。

她无法接受。

他仰着头睨起立的她:“我没醉。”

醉醺醺地以为是梦里,像往常般耍皮:“你带我回家。”

楚叶稀大跌眼镜,拿铁杯差点洒了。

这场像猎物落入圈套的把戏,走向有些好笑。

宋落君深呼一口气喃喃:“我真是疯了,跟一个酒鬼浪费半天时间。”

荆雨疏幼稚地伸出手够到她的晃啊晃,她摁开手机,找了时见,让她给夏随野和程几许打电话,看看谁有空来接一下这个醉人。

等时见回电的间隙,她提了提他的手,不再晃动,清楚地看见了他手臂上那次被遮盖的后半句。

——without being able to look at you next to me.

没能看见你在我身旁。

双重否定,是句子的肯定,也是来自本身的否定。

表白的情话,一时也会是能让身体腐烂的药。

她的食指摩挲着那几个字母。

他都这么痛了,还学不会释怀。

放不下她,有些事,也还是学不会跟她说。

荆雨疏窝在长椅,视线失焦地看向那坏掉的灯,光团笼罩着她的上半身。

她和服务员交代几句,随后俯视了他几眼,她提起苹果肌莞尔:“回见,荆雨疏。”

荆雨疏眼神,绷起的青筋褪去,杵在原地,久久不语。

餐厅调了光线,空着酒水的玻璃杯,形影单只地落在地板乃至餐桌上,显得格外长而孤寂。

楚叶稀下榻的酒店很远,她又是背道而驰的方向,很快就分开了。宋落君打到车,给车牌习惯拍了张照,然后坐到后座。

的士往返,经过那家店,正逢他的兄弟搭过他的肩膀出店,是哪位兄弟,光源微弱,距离太远,她不太能认识。

她让师傅打表,在路边停了一下下。

夏随野冷不几地打了个寒颤,拉开车门,把烂醉如泥的他甩进后座,用安全带系牢,不让他乱躺乱来,嘴里巴巴吐槽:“你这追弟妹的速度堪忧啊,越追越远。还要我来接你。”

“一点都不上道。”

荆雨疏从不照单全收,无理无据地解开领口的扣子,闷热地敞开胸膛,“至少比她前男友上道。”

夏随野回到主驾驶,手拉车档,开着玩笑:“弟妹前男友不你吗?”

他没反驳,噤声。

夏随野转身去看,人已经头摆在车窗那边眯觉了,一脸无语。

看到那辆SUV离去,她后知后觉是夏随野的车。

回公寓的路上,她将凌乱的思绪整理,雨淋湿了一夜,也搅地她心地不安宁。

她凝视着窗外的景色,旧时的滤镜一层一层从框框的窗格子里划过,终是能找到一丝猫腻,事情来得急,告知也很急,她走得也仓促。

究竟是什么事,他说也不肯说。

她暂时抛开,向上刷新了下微博首页,想娱乐下,瞧瞧有没有什么新鲜有趣的消息,能博得她的眼球。

而最新的一条,来自榕梧融媒体中心的官方微博,线上的报道以文章的形式发出,标题首入眼帘,《鲸鱼书:神秘的匠人》,她瞥了只要报道的撰写者,是个见过稍微熟悉的人,陈萱苡。

她恬笑地回忆,原来观展那天形色匆匆的女子就是陈记者。

在与楚叶稀相逢前,她沿着主办方推荐的观展路线,走到了传统工艺隔壁,而陈萱苡就站在工艺的展示区域,猫着腰左手托着镜头,右手操控快门,记录下艺术品的美好瞬间,为报道提供素材。

头戴鸭舌帽,弯起的帽沿遮住了陈萱苡不大却有神的眼睛,宋落君看不到女子的全脸,只能根据娇小的身材猜测是不是陈萱苡。

现在倒是破案了。

陈记者不仅在展览现场,而且事后还联系了“鲸鱼书”本人,做了一个专访。

可就如刚才看到的那样,荆雨疏忙着应酬,更多时候是待在工作室里处理事务,参与研发,并没有空闲接受两个多小时的采访。

那他就不会是“鲸鱼书”,那藏在云朵里的两个连起的半圆又算什么。

她心揪在一块,在是与不是的选项反复纠结,想得头嗡嗡地疼,又将自己抽离出这份被压得有点难受的情绪,手指点开了报道文章。

陈记者撰写的“鲸鱼书”,是个勤勉的人,基本功扎实,每个作品都藏着自己的小心思。

多年来,参展无数,但均是匿名,附上的照片里,螺旋式地围了一圈的申请人表,表格填写的名字长短不一,若说有什么共同点,可能是名字的读音里会有“L”开头的。

但鲸鱼书就没有“L”。

如果是他,宋落君会不自觉地想象出一个采访画面。

荆雨疏捏鼻,倒掉别人吸烟堆积地烟灰,然后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腹部前,放松地耸肩,而面前的陈记者板直身子正襟危坐,流畅地提问。

他会云淡风轻地开个玩笑,减轻陈记者的紧张。直到气氛轻松后,陈萱苡笑着说出问题,他眉目间流露出自信,一字不停地流畅地回答。

不是,就另当别论。

女性的敏锐度总是会高一些,陈萱苡也发现了那个标记,问了它的意义。

“鲸鱼书”的回答,让她为之一颤。

报道里是这样引用的,“迁徙的大雁停留片刻会留下痕迹。青春逝去,自然也有相应的刻印,是那年年少无知时悔过的一个标记,时间会冲淡回忆,可我想记住她。”

分开以后,他只想记住她。

灵通的第六感俞渐强烈。

文章写的客观,不掺任何滥用的情感,词藻朴实无华,贴近生活。

宋落君从头到尾都仔细看了遍,她两指放大图片到失真,试图寻找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心想下次再说。

她迅速切了手机后台,打开了微信,给刚加不久的陈记者发了一条信息。

落:【陈记,什么时候有空,我们约一个下午茶?】

陈萱苡:【嗯好,正好找你也有事】

-

等到陈萱苡落座时,下午茶一样不差全上了。软萌的糕点配上微甜的奶茶,陈萱苡喝得正为合适。

陈萱苡抬眸,宋家大小姐坐姿优雅,品茶有几分内行人的门道。但其实外界关于她的信息,少得可怜。有许多人传她其貌丑陋,也有人说她被惯坏了,一身的公主病。

真是嫉妒使人生非。有那么多奖项的宋小姐,是个极好的人,知性书礼,温柔还善解人意。

瓷器落桌,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宋落君也不跟陈萱苡弯弯绕绕,直奔主题,“陈记,看了你的报道,我对那个神秘的匠人很感兴趣。”

陈萱苡几乎是义正言辞地拒绝,而且很痛快,“感谢宋小姐有时间看我的报道,可神秘匠人作为我的消息源,我有权保护提供者的**。”

那般磕巴的姑娘也会为自己的职业操守,挣扎一番,不惜“得罪”她。

宋落君笑意盎然,宛如夜里坠落的繁星,“那我换个问法,你知道他是谁吗?”

陈萱苡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后怔怔地定住。

她与神秘匠人的采访,是通过线上进行的。她提出的线下拜访,一早就被对方果断毙得干干净净,好说歹说才同意了线上的视频采访。

本人一入镜,头戴面具,声音采用变音器,真实的模样和身躯藏如夜色,刻意模糊了轮廓。

“知道记者的行业准则,我不逼你说你没写的其他具体内容,我只问一件事。”宋落君眼睛亮得紧,松淡一点时声带打开,“他回答标记那个问题的神情语气怎么样?”

戴上狗头面具的神秘匠人,能看到即时反应的,只有两只双眼皮双得漂亮的狐狸眼。说那话时,“鲸鱼书”的眼睫展翅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得缓慢,以至于陈萱苡看呆了,又卷又翘的浮动印刻在他眼珠里。

瞳孔里装载倒映着的,是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隔着两个镜头,陈记者看不太清,却也明确地知晓,和之前的自信神情不同,多了一个人身在孤独的寂寥,和他自己提到的悔过,最多的是真诚。

陈记者如实告诉,并要求宋小姐保守秘密。说完话,陈记者红润脸色失了大半,遗憾如风,停在陈记者的脸庞,久久不去。

她也被风感染,心上的某块梯田被柔软的手触动。

应声,宋落君切了一小盘戚风蛋糕递给她,话里意有所指,“萱苡,似乎很懂得这种感觉。”

陈萱苡吃下一口蛋糕,含在唇里回想了一会,装傻道:“不懂,分手后的爱而不得和没在一起过的爱而不得,是不一样的。”

哪种更遗憾,只有尝过苦的人,方才熟悉。

小记者应了后面的选择,若有所思。

话题有些沉重,空气凝结了半分钟。她巧妙地转了话题,“萱苡才华横溢,但性子有点内向,是小镇人来大城市闯荡吗?”

陈萱苡叉子放在餐盘,盯着吃了半块的蛋糕,扯出勉强的笑,似乎不愿意提起,“老家小镇,不怎么回去,从小在大城市长大。”

稍不留神,看错了印象。宋落君的灵眸含着明媚的笑意,“那有空记得多出去走走,世界很大,没必要拘泥于一人身上。”

这话既是给陈记者的安慰,却有点劝不住她自己了。

往前走吧,不会有人会固执地在原地等待。可荆雨疏他,还傻傻待在原地。

但他和她之间隔着一张特殊的纸。

她要完全打破,才有和他复合的可能存在。

宋落君叹息地拿出《落雨》女主的人设策划,她将女主的模样反向细化,抹去具体人名地名时间,画成新的画稿。

她交给陈萱苡看看,“萱苡,有兴趣看一个东西吗?我最近苦思一个人物,客人的要求是神色到位,举手投足的气质都要带到。我总是刻不好,已经废了好几个了,能不能帮我看看?”

陈萱苡诧异地接过画稿,手捏着下巴思虑,许久,稿纸的页角被她翻了又翻,捏出了弯弯的弧印,却没在意道:“没必要贴成小镇姑娘或者深化这一身份,实际上大城市里这样的女孩多的是,她们辍学后,每天都过得水生火热。”

“而这个人物虽处水生火热,见过是是非非,肯定不傻,对爱人的恨意归根究底也是因为爱人,不会因为别人的三四句花言巧语就被迷惑。”

……

人生百态,似乎都被陈记者说了个遍。

如果说痛过,那一定是毫无例外地经历过,才会铭记疼痛,下狠心去憎恨。

陈记者递还画稿,宋落君如梦初醒般恍然大悟,语速轻快地不像平时的她,“谢谢萱苡,有思路了。”

陈萱苡单独问了几个上次荆老先生的专访没说的问题,便行色匆匆地收拾东西,准备下一场的工作。“抱歉啊,记者随叫随到,没什么休息时间。”

“没事啊,拉你出来休息,我乐意。”

宋落君欢笑地送走陈萱苡,叫来服务员打包带走,走出门口。

榕梧为数不多的其中一棵榕树,屹立在不远处,茂密的树枝将阳光格挡在外,有一片叶子趁着与枝条的维系松动,东摇西晃地落到她的发间。

她取了下来,拍拾干净,虫子偷食了叶子的叶肉,露出不明显的条条,遮住沿着缝隙打出的刺光,叶片的脉络清晰,

像是一片浑然天成的叶脉书签。她曾经做过一枚书签,放在了一个木色信封,可后来她再也找不到了。

那是她第一次在荆雨疏的注视下完成的书签,就那样不明不白地丢了。

■I'm not waking up another morning

without being able to look at you next to me.

——《抚爱伤痛》

翻译是“我不想清晨醒来的时候没有你在身边。”

_

双否定即为肯定,其实是句很真挚的告白情话,我希望每个醒来的清晨都有你,往后余生都期待有你。期望你将我平淡无趣的未来填满。

被我拆成了两个部分。

我不想在另一个清晨醒来,

没能看见你在我身旁。

被我拿来当刀子了,真的很古美那塞(谐音日语“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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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成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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