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宋落君敲完人设修改意见,眼睛瞄了几眼,检查无语后发给策划部的同事。她挺直的背板向后仰,双手展开伸了个懒腰。电脑弹回微信首页,冒出了一个红点。

门敲了两下,宋落君眯着眼打哈欠,门开了较大的缝隙,与撒着阳光颗粒的窗欲之回应,一股风挠着她的脖颈,痒痒的,她耷拉着眼皮地挪了旋转椅的方向。

把手松开有回弹声,宋潜占据了一整个门框,宽阔的双肩紧绷着,眸里低沉,连唇线也抿成一条,话不多不少,“阿君,出来吃饭。”

小情侣又吵架了。宋落君悬空的脚丫踩在拖鞋表面,随即套上跟着宋潜出去。她的目光游移半分,宋潜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连饭桌上都是莫名的安静。

她试探性地叫了声“哥。”宋潜不予理睬,她伸出手想拽点他身上的衣料,也被宋潜起身装饭的动作躲避。

她抓耳挠腮不得要领,牙齿咬着那双劈叉的木筷,斜眼瞥向宋潜,饭量比平常多盛了一勺,感受到冰凉的回眸,她头垂得低低的,去微信找时见,问问他俩怎么闹别扭了。

倒没想到,刚刚那个红点是时见的。时见和宋潜吵架,祸不及她。更何况,她和宋潜压根就不是一伙的,时见分享了一个问题的回答。

【时:落宝,你快看回答,我都笑吐了】

宋落君点开链接,软件自动跳转,问题一跃到最显眼的位置。

【分手后,你和前男友之间发生的最尴尬的一件事是什么?】

她对笑料不感兴趣,看了一次就当已阅,从回答一到回答六,她简单地扫过一遍,尽是糗事。她给时见小窗回复哈哈哈,却睹见回答七里有明信片这几个字眼,不经意间地摒住了呼吸。

【回答七:和他旅行,互寄十年后的明信片,而我们谈了不到一年就分手了。现在想起那个明信片写的话,我尬得脚趾抠地,希望那家不知名的书店赶紧倒闭,不想用肉麻的话恶心前男友】

她细长的眉微微蹙起,年少的回忆扑面而来。

旅行的其中一次,去了一家民风淳朴的古镇,镇上经营着一家古风书店,因佛庙在其附近,烧香显灵,百试百应,而书店沾了光,随即推出寄信写愿望这一特色,可给佛祖,也可给别人。后来传得越来越玄乎,镇民都纷纷流传寄信显灵之类的话语。

她写了什么。

是察觉到美好下的破碎,却依旧抱着几分期盼地写愿他们能长久。

晃神间,宋落君沾上酱料的唇部张开,筷子失去支撑力,一根掉进碗里,一根落到地上。她清醒拽回飘散的思绪,弯下酸酸的腰捡起,宋潜听到清脆的声响,顺手多拿了一双,摆到她碗边,一脸她没救的无语样,“吃饭还走神儿。”

宋落君当即摁了熄屏,半回顾哈气样,困意渐显,眼尾多了一片湿润,嗓子眼都是懒懒散散的,“困的。”

椅子拖地发出嘶啦声,却不刺耳。宋潜托着饭碗坐下,“困还看前男友这种话题,你也是闲得慌。”

宋父见她没吃多少,多夹了一些菜给她,甚至学起了回国后宋母的样,给她专门弄了一个小碗,盯梢地看着她把小碗里的菜吃完。

她不紧不慢地接过专属她的菜碗,侧头回怼:“小心,你也会变成前男友。”

宋潜看不过眼,自家妹妹显然是知道他和时见的情况的,而且是一清二楚的那种。他抬起右臂戳了她一下,她肩膀受力右靠到餐椅的靠背,委屈巴巴地捧碗,“诶,爸,哥他打我。”

宋父算是被兄妹两个给逗笑了,“你俩都多大了,还闹小孩样。”

她作势抬起臀部压实的餐椅移动到桌角处,嘴跟喝了蜂蜜似的,甜乎乎的,“多大在您这里,我也是小孩。”

“确实,不然阿潜也不会在家生闷气。”宋父吐出啃食的骨头,眉峰轻挑,话锋却是一转,“阿君你谈恋爱了没?”

“没,”宋落君酱酱酿酿地咀嚼菜叶子,习惯性拿宋潜当挡箭牌,“哥哥这都没成呢,我也不着急。”

宋父掂量了哥哥的岁数,跟她提点道:“你今年差不多三十了,得抓紧了。”

宋落君一阵咳嗽,菜叶子卡在喉咙里,多咽了几口米饭。老一辈人很喜欢四舍五入地掐孩子的年龄,她虚岁二十七,也会被长辈当作奔三的人对待。

等菜叶顺利通过喉道,她义正言辞地反驳:“爸。我才25呢。”

每每孩子驳斥,长辈也全然不在意,直到下次继续这般好笑的对话。宋父笑得坦然,“好好好,不急。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是该多磨磨。”

家常絮絮叨叨,中途穿插着宋潜的阴阳怪气。

饭后,宋父收拾碗筷,脑子砰地想起杂乱的信箱存放了好一堆单子,叫住开溜的宋落君,让她拿回来。

她站在楼梯的台阶上,看似散漫却又垂下眼皮答应,“好嘞,爸。”

她回房间披了件风衣,下楼取信。喃喃自语着明信片。

她和荆雨疏的那次旅行在五年之前,那时她还没有自己的公寓,填的地址选在了父母家。五年期限已过,信件应该已经到了。

夜色低垂,不见微弱的星点,唯有几片云絮晃晃悠悠地飘浮。因小区规划,信箱搬去了一个犄角旮旯,那里一片黑。宋落君开了手机手电筒,照明前往的方向,东摸摸西找找,看到了自家的信箱。

太久没拿,灰尘也积成了一层信封的衣裳。她拿出一沓掸了掸,拍出的灰卷进鼻子里,她止不住地打了几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尘埃挥散中,她拿出另一沓,快速关上信箱的门,逃到路灯下。

橙黄的光团光临她的视野下,另一沓的中间夹在着一份信封,与众不同,久违的熟悉感冒到心头。她把两沓抱在一手,另一手抽出木色纸质的信。那是荆雨疏自己选的,背景是法国巴黎的埃菲尔铁塔。那时问他为什么不拿白封,明明白纸印着的铁塔更清晰。

他只是笑而不语地捏紧这张信封。

宋落君一一挑拣,按宋父宋母的阅读习惯分门别类地整理,摘走她那一封上楼。

信背面戳着硬化的火漆印章,一个圆里圈着五角星,却少了两个翅膀,她摸索着火漆印的上围,有明显的断裂口。她翻转信面,边角虽有翘起,但不严重。

那年寄信,书店人员再三担保,会妥善保存。

木色纸质带来的粗糙感,与她的指纹亲密地亲吻。边角的破损需要细细地睁大眼睛看,而有折痕的白色信封只要一眼,便知道那是别人统统剩下不要的。她也是那样从一沓白封里选的,怎么不知。

由木头而来,自然也向往古稀巨树的恒长。

【展信佳】

【第一次写信给你,却要写一封忏悔信,我感到很抱歉,但有些话,口头说不出,就想用笔头告诉你。】

【首先提前祝我的小女朋友,19岁生日快乐。现在不说,好像就没机会了。】

确实。

二十几岁的她才收到了来自六年前迟钝的祝福。

【最近太多风雨交加,让你有了不安的想法,我为此真心对你说声,对不起】

【但我想真切地笃定地肯定地告诉你,我喜欢你。

中意你的耍赖,惦记你的撒娇,想念你钻进我怀里的温暖】

【也很爱看你钻研木雕的样子,眸子灵灵的。对待不喜欢的课业也是,尽力做到最好。】

宋落君曲起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放着信件的键盘键。矛盾如她,是她说的不公开,却想要超过明面上的偏爱。而这份偏爱独独只敢放在这里,她过了太久才明晰。

【最初的,我想向你再次说声对不起,是我动机不纯,接近你利用宋家公司。】

混入迷局的爱情经不起猜忌。

很多六年前的荆雨疏从不对她,也不敢和她细说的话,都放进这封如同树洞的信纸上。提到了他过世的父母,和繁杂的家族关系,对荆家产业虎视眈眈的于老爷子,才刚站稳脚跟需要帮手的堂哥荆世杰,以及被于老爷子压着进场的他。

干净的纸掐出指痕,宋落君攥着纸,无声地呜咽,光脚走出房间,地板冰凉,像是踩在冰锥上,刺骨又清醒。宋落君取了玻璃杯倒水,温吞地咽进肚子里。

信件里的体贴周到,是对她,也将所有的猜忌平铺直叙地告诉,也是对她,可现在的她仍觉得荆雨疏还是有所隐瞒,隐瞒到信的结尾。

【云销雨霁,阿君未来的征途会是坦荡的,自由的】

【彩彻区明,腐朽枯萎的软木也会再逢万物复苏的春天】

他亲手斩断了那双展翅的他的后路,枯木逢春,却期待他和她的重逢。

还未仓促的别离,却预见了不知归期的相逢。

秋霜寒露,夜间温度微凉,手机日历弹出了寒露的节气提醒,宋落君摁了叉,误触到了点击键,屏幕进去了日历画面。看着秋日岁月的某个数字发呆,那日宋落君拿着她和他的信,在柜台那里填写信息,询问店员,能送几年的信。

店员告知她,五年起步。

他提着当地镇民做的果茶,站在她的身侧,手自觉踉跄了一下,眼里混合着其他复杂的情绪,却不倾吐给宋落君,奶茶杯里的果肉随着晃动的余韵,流动了一会才停下。

她问怎么了,荆雨疏常有的笑意勉强地扯在嘴角,勾露出一丝苦涩,仿佛刚下的决心如新建的大楼,顷刻之间崩塌为荒凉的废墟,她那时读不出这般情绪,只是隐隐觉得不对劲。

他亲眼看着她把两封信的寄送日期写到了五年之后,自然地打开塑料袋给了她果茶,手臂无力地垂落到大腿根,静静地凝视着宋落君的笑颜。

灼眼的白光被云层轻巧地遮盖,光度刹那黯淡,一如荆雨疏的狐狸眼眼底,蒙起了薄薄的轻纱,看不见里头的想法。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只是她决定了寄送的时间,而非他。

如今再看,那时他欲言又止,握成拳头的指节绷紧地藏在兜里,连带休闲裤的布料微微动弹,她都注意到了,却没往那处想,他都做好了坦白的准备,她又恰好当成了一次真实的未来寄信,错失了相告的时机。

宋潜出来上厕所,见敞开的房间里宋落君面色平静,但眼眶红透了。他放下一时牵连她的别扭劲,唤了妹妹几声,她听到了,愣愣地点了头,关上了门,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脱力地仰头,看着洁白无暇的天花板。

也许,她那时就该念念,他要什么时候寄。

另起一行,是祝她未来平安喜乐,还说生日礼物放在了信封里。

她撑开封口,流动的亮银枝条不规则地肆意蔓延生长,表面的细闪散发出淡淡的光泽,如同微弱的雪白的烟火,乍看平凡,再瞧却有了崭新的意义。

是一只树枝图案的耳钉。

与作为刚在一起的时候补送的那只耳钉,是一对儿,都出自荆雨疏之手。

耳钉牢牢固定在信封的另一端,宋落君将信封剪下,拉开抽屉,从小木盒里取出另外一只,一块放在台灯之下。

她用纸巾擦拭着两只,耳钉各有各的模样,不知哪一年流行起来的不对称的耳钉风,席卷到了现在,仍不过时。这精致的样式,与当下的新鲜样式相比,仍能排上名号。

一只她戴得久,颜色暗些,另一只躲在信里不见天日,拿起时色调明亮。

完整的一对耳钉,阴差阳错分离了多年,才得以重逢。

那他们的关系需要多久,

如果她释然的话。

宋落君的鼻子轻晃,把耳钉重新归置到首饰木盒里。转而登上邮箱给同事发第二遍,以防vx吞消息耽误事。刚发出去,便弹出了回音。

扫了一眼寄件人,虽然不是同事,但她也眉眼弯弯的,看起来十分欣喜。

是楚叶稀的那个游戏大佬朋友。

在那之后约了好几次这个大忙人,均以放鸽子为终。原以为是贵人价高,不好说话。她也打算另外找方法,解决现有的框架问题。过了几天,大佬主动向楚叶稀要走了她的邮箱方式,说是通过邮箱联系。

宋落君诧异地留了邮箱号,抱着希望不大试试看的心理,投进了大佬的邮箱,却没想到会有回复,还是如此之快的情况下。

本着保密原则,她用了荆雨疏工作室被人窃取当跳板的那一稿,修改了一部分内容。

对方在开头时便表达了歉意,陪人养病,近期抽不开身来与她见面。之后对画面逐帧分解,以及对剧情设计的分析,简洁明了地说清了不足之处。

【主题需要再突出。要表现校园暴力,不能只写校园暴力,也要从侧面体现。氛围太过压抑,要将逻辑线理顺,可以埋副线。还有双向救赎,通过什么救赎,有待明确。木雕这一元素太过单薄,还需改进。】

宋落君揉搓起她发疼的太阳穴,眼神落到窗外的景呆呆的。直说什么都要改改就好了。乍一看修改意见,就是要大方向的改动,她做不了一点主的,有心无力,只能提供一些辅助性的建议。

能做主的,另有其人。

可她一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在看完那封信之后,更是思绪飞乱,犹如毛线团子,越是细究地区分丝线,越是让自己陷入糟糕的境地。

直到第二天去工作室坐班打卡,她也持续着这样坏掉的状态。孟子嘉汇报完程序部的工作,臂弯拐起几份文件夹经过她的工位时,“落君姐,荆哥找。”

瞧见她眼底的乌青,孟子嘉停步时惊讶:“落君姐,你失眠了吗?”随手把早餐买的黑咖啡放到她面前,“喝杯黑咖,消消肿。”

宋落君掰开杯盖闷了一嘴,迟钝地应下,“嗯,失眠了。”她从随身包的夹层拿出拷贝大佬意见和原文件的U盘,恹恹地起身,“谢了咖啡,味道还可以,回头给我留个地址。”

她也不曾想这条十几米的路,走得漫长的几秒,好似回到了凌晨的深夜,脑袋空空地缩在被窝里忆想。

抬起的指骨触及门扇,晨风心神意会地替她推开虚掩的门,随之半开半合。

荆雨疏坐在办公桌前,闻声,眸光毫不隐藏如水般的泠冽和沉淀的剑芒,抬头时转瞬即逝,直直地仰视门外的她,她迅速藏起颤巍发抖的食指。他用着不咸不淡的口吻说:“进,落君。”

天气闷闷湿湿的,荆雨疏脱下了西装外套,撇落在靠椅的扶手上,挽起熨平的衣袖到肘间,那串字母渺小成一个个符号,看的不真切,却会让人第一眼,看到他的纹身图案。

U盘从荆雨疏的正对面滑到面前,她自如地坐下,等待荆雨疏提取U盘文件,查看一应附上的沟通记录和相关文件的间隙,她乱飘的目光锁定在他露出的半截手臂上,黑色的水迹淡化,又被新一层黑墨覆盖。

荆雨疏察觉到她下移不变的视线,有一丝愉悦的笑意在唇间,“看什么?”

宋落君迅速侧脸,心虚但话里不落话风,“找了个不混圈的圈外人,投了你们被盗的那一版,改了点东西,对方的意见都在这里了。”

荆雨疏将她修改过的稿件直截了当放在了桌面,浏览了圈外人的分析意见,垂眸沉思,半晌启唇:“雕刻要独立做成一条线,然后将雕刻融合到解谜当中。”

她附和地回应,荆雨疏挑起上扬的眼尾,随意地把文件窗口最小化,右手松弛地放开鼠标,“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需要大家一起。”

宋落君深棕的瞳仁悄悄放大了一些,似是诧异。从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特立独行的人,经过岁月,也会改变固有的想法。

荆雨疏淡淡地笑道:“这间工作室,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是领导者,也是《落雨》项目组成员之一。”

他在这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但他不想让话语权成为滥用的工具。

她眼睫如蝶,一下又一下轻挥。心底愈发确定那个久久埋藏的,由昨晚萌生的念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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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成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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