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火

祁忻云沿着李家坳旧址的荒路走了很久,才在一片杂草丛生的洼地旁,发现几间破败的矮房。

矮房屋顶的瓦片大多缺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窗户上的玻璃碎得七七八八,有几扇用泛黄的纸箱简单糊着,风一吹就簌簌作响,看上去早已被废弃,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唯有最靠边的一间,窗棂里透出一点微弱的灯光,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扎眼。

祁忻云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门轴发出“吱呀”的老旧声响,屋里的人猛地抬头,祁忻云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庄遂心。

庄遂心显然也愣了愣,眉头微蹙,眼神里透着几分“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的疑惑,盯着祁忻云看了几秒,警惕性瞬间提了起来。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混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类似消毒水的化学试剂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紧。

祁忻云快速环视四周,见墙角堆着几个破旧的木箱,地上散落着几根锈迹斑斑的铁丝,桌上摆着一个豁口的搪瓷杯,除此之外空空荡荡,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更没发现神经接驳凝胶的踪迹。

“我是执行处专案组祁忻云。”祁忻云收回目光,放缓语气自报家门,同时注意到庄遂心的手悄悄摸向了桌下。

下一秒,她猛地抄起一把扳手攥在手里,身体微微绷紧,像只随时准备反抗的困兽。

庄遂心握着扳手的手紧了紧,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祁忻云看她神色紧绷,随口扯了个谎,尽量将语气放得平和,说道,“关于‘琉璃重逢夜’的事情,想跟你聊一聊。”

这话一出,庄遂心眼中的疑惑瞬间消散,也终于把眼前的人和那晚教堂里的身影对上了号。

她握着扳手的力度松了些,却仍没放下,冷着脸问,“要聊什么?”

“文莉莉在活动上花高价买了条雪纳瑞,当时你就陪在她身边。”祁忻云盯着她的眼睛,刻意问道,“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既然是朋友,为什么不阻止她?那笔钱可不是小数目。”

庄遂心眼神飘向墙角的木箱,低声回答,“莉莉因为雪球的事,伤心了快半年,饭都吃不下,我就是想让她快点走出悲伤。”

“你们是室友,住在一起这么久,关系又这么好……”祁忻云故意抛出漏洞百出的话,语气带着点不解,“她又辞职了,没有经济收入,按说更该劝她理性消费,怎么反而……”

他话没说完,却见庄遂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源生科技的同事都知道,她和文莉莉只不过是普通室友的关系,哪来的“关系好”。

祁忻云见状,凭借多年盘问的经验,立刻追问,“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庄遂心的脸色越发苍白,握着扳手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眼神里的慌乱藏不住了,突然提高声音,“我不是故意害死‘雪球’的!不就是一条狗吗?保护动物的事,你们执行处也管?”

祁忻云倒是没料到雪球的死竟和庄遂心有关。

这么看来,她后来陪着文莉莉去“琉璃重逢夜”,甚至鼓动她高价买狗,或许根本不是为了让文莉莉开心,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的愧疚找个心安。

“雪球是怎么死的?”祁忻云追问。

这个问题像点燃了炸弹的引线,庄遂心情绪瞬间激动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庄遂心却突然摇头,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嘴里反复念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雪球怎么死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发激动,双手在身侧胡乱挥舞,像是要把什么都甩开。

祁忻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已经有了数,这人知道雪球的死因,只是这份愧疚压得她不敢承认,看那样子,多半也不是故意为之的。

“庄小姐,先冷静点。”祁忻云放缓语气,“这样吧,你先跟我回执行处,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庄遂心抿着嘴没应声,只是死死盯着地面。

祁忻云无奈,拿出通讯器,“我先让同事开车过来接我们。”

刚按下通讯器的通话键,庄遂心突然像疯了一样抬手推他,力道大得惊人,显然是想把祁忻云推出门外。

祁忻云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两人僵持间,庄遂心猛地发力拉扯,祁忻云没防备,竟被她带着一起撞向身后的土墙。

“砰”的一声闷响,后背贴上墙壁的瞬间,祁忻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墙的触感软乎乎的,不像普通土墙的坚硬粗糙,反而带着点黏腻的弹性。

几乎是同时,庄遂心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突然尖叫起来,状若疯癫,“被你发现了!被你发现!那好,我现在就把这些凝胶都毁了!都毁了!”

祁忻云这才低头细看,借着微弱的灯光,发现墙上糊着一层半透明的胶状物,正是神经接驳凝胶!

庄遂心竟然把凝胶当成油漆,厚厚地涂在了墙上。

他扫了眼门外,另外几间矮屋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的情况,说不定那几间屋里,她已经用同样的办法销毁过一批凝胶了。

“你要怎么销毁?”祁忻云追问,话刚出口,他就瞬间想到了答案,“用火烧?”

“对。”庄遂心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越说越小声,很心虚的样子,“凝胶不仅易燃,燃烧后还会生成有毒物质!我只能带到这荒郊野岭慢慢焚烧,药矿离居民区远,边上都是没人管的坟地,不容易被发现。”

祁忻云心中一沉,“为什么要销毁凝胶?”

庄遂心眼神空洞,什么都没有再说,猛地将点燃的打火机扔向墙面。

蓝色的火焰瞬间蔓延开来,刺鼻的烟雾弥漫在空气中。

刹那间,掺着凝胶的墙漆如燃烧的瀑布般流淌,瞬间吞噬了半面墙壁,并以极快的速度遍布四周。

刺鼻的烟雾裹挟着有毒气体扑面而来,祁忻云下意识屏住呼吸,伸手去拽庄遂心的胳膊,“跟我走!”

“别管我!”庄遂心像疯了一样挣扎,指甲狠狠抓向祁忻云的手背,“烧光吧!都烧光吧!”

她冰冷地不断重复着这句话,整个人仿佛已经魔怔。

说着说着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身体却仍在继续拼命地推开祁忻云。

火焰已烧到天花板,老旧的木质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几块燃烧的木屑砸在祁忻云脚边,迸溅的火星烫穿了他的裤腿。

祁忻云瞥了眼被火舌堵住的房门,又看看在烟雾中逐渐失去意识的庄遂心,牙关一咬,手肘猛地击向她的后颈。

庄遂心软软倒下的瞬间,祁忻云拽着她的手臂踉跄着扑向房门,却发现灼热的门框早已变形,金属门锁扭曲成一团废铁。

他用肩膀狠狠撞了两下,门板却纹丝不动,反而震得头顶燃烧的房梁簌簌掉灰。

身后的火焰如同活物般窜上墙面,将唯一的出路彻底封死。

一股刺鼻的甜腥气混杂着烟雾涌入鼻腔,祁忻云猛地咳嗽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慌乱间,似乎听见了汽车的急刹声,他猜可能是江鲸泓赶来支援了。

祁忻云强忍着眩晕,拽着庄遂心踉跄转向唯一的窗户,却见窗框也已被高温烤得通红变形,玻璃表面布满蛛网状的裂痕。

他捡起地上一切能捡的东西,朝窗户玻璃上砸去,好几次之后,变形的窗框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新鲜的空气灌进了矮屋。

透过窗往外望去,黑夜中,隐约可见不远处停着辆汽车。

可,江鲸泓人呢?

祁忻云用尽全力拽开半边窗框,碎裂的玻璃碴划破了他的风衣内衬。

他将庄遂心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弯腰钻进狭小的窗口,手臂却被残留的灼热金属狠狠划伤,疼得他闷哼出声。

两人刚滚落到室外泥地,身后的矮屋屋顶便轰然坍塌,炽热的气浪夹杂着火星扑面而来,将他们掀翻在地。

祁忻云挣扎着翻了个身,刺鼻的烟雾让他一阵恶心,视线也开始模糊。

他强撑着探向庄遂心的颈动脉,直到触到微弱的搏动,才勉强松了口气。

这时,江鲸泓的呼喊才伴随着手电光穿透烟雾,不紧不慢而来,“组长!”

祁忻云扶着地面想站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只能大口喘息,意识渐渐被涌上来的眩晕感吞噬。

他的意识像是坠入翻涌的火海,模糊中只觉得有人将他抬上担架,救护车的鸣笛声如尖锐的火舌刺破夜空。

消毒水的气味逐渐取代了烟雾的呛人气息,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

那白色在他眼中却扭曲成灼烧的火光。

恍惚间,病房的门被推开,父母笑着向他走来,手里还提着他最爱吃的点心。

可就在他想伸手去接时,父母的身影却开始燃起透明的火焰,像被高温炙烤的蜡像,一点点融化、变形,从他眼前剥落。

“爸!妈!”他嘶哑地呼喊,喉咙却像被滚烫的铁砂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身体上的烫伤如烙铁反复碾过,吸入有毒气体带来的窒息感让胸腔仿佛灌满熔融的铅液,但远不及心中那片熊熊燃烧的空洞与恐慌。

他想挣扎着坐起来,想扑向那些正在燃烧的身影,可四肢却被无形的火焰捆缚,沉重得如同被浇注了岩浆。

黑暗中,无数道燃烧的手臂从四面八方伸来,指尖滴落着火星,死死地按住他的肩膀、胸膛。

他眼睁睁看着父母的笑容在火焰中扭曲成痛苦的形状,最终化为灰烬消散在空气中,只剩下弥漫全屋的焦煳味和无边无际的灼痛。

“不要……”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绝望如同失控的烈焰,将他的意识彻底吞噬,连骨髓都在发出被灼烧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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