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忻云是被喉咙里的灼痛感拽回意识的,眼皮沉得像灌了铅,费了好大力气才掀开一条缝。
最先撞进感官的是药物的苦味,接着是刺目的白。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床边还立着闪着绿光的仪器。
“医院”两个字刚在脑子里成型,他浑身的汗毛就竖了起来,猛地坐起了身就想逃离。
可他刚用胳膊撑着抬起上半身,胸口的灼痛就扯着他闷咳了起来。
护士连忙上前扶他,“先生,您别乱动,肺部还在发炎……”
“别碰我!”祁忻云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胳膊肘撞到床栏也没管。
他害怕医院,害怕会发出“滴滴”声的医用设备,怕到脑子发懵,一心只想着“逃出去”。
两个医生闻声过来,想按住他,这更让祁忻云想挣脱。
咳意不断汹涌而来,祁忻云弯着腰咳,脸憋得通红,哪怕咳得喘不上气,也没停住挣扎的动作。
医生实在没办法,朝护士递了个眼色,“快拿束缚带,别让他伤到自己!”
片刻,祁忻云的手腕和脚腕被带子牢牢固定在床沿,他手腕和脚踝上皮肤被勒得发红,嘴里重复着“放开”,直到力气耗尽,才瘫回床上。
意识渐渐发沉时,他听见医生的声音隔着一层雾似的飘过来,“病人吸入大量有毒浓烟,肺部黏膜受损严重,血氧饱和度还在降,准备气管插管……”
***
不知又昏睡了多久,等祁忻云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依旧是那片令人窒息的白。
输液吊瓶在头顶晃悠,医用仪器的“滴滴”声依旧像催命符一样响着,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后背黏腻地贴在床单上。
他又开始怕了,那种被囚禁的恐惧攥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周围没有人,他尝试挣扎,妄想脱离束缚。
大概是怕弄伤他,手腕上的束缚带没有系得很紧,祁忻云直接把手腕抽了出来。
可这一扯,几乎就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脱力地倒在病床边缘,头磕在床栏上,却顾不上疼,只是嘶哑地喊着一个名字,“柯愈……柯愈……”
冷不防被人攥住头发狠扯,祁忻云的脸重重砸回枕头,钝痛直钻头皮。
他疼得眯紧眼,模糊视野里,一张熟悉到让他反胃的脸压了过来。
是丛臻。
对方攥着他刚挣开的右手腕,指腹狠狠碾过腕间红紫的勒痕,嘲讽着,“这么急着回他身边?还喊他的名字,你怎么不喊我的名字?”
“放开!”祁忻云猛地抽手,嗓子干得发哑,“这是哪儿?我不要待在这!”
话音未落,剧烈的呛咳突然炸开,肺腑像被揉碎般疼,他弓着背蜷起身子,连呼吸都带着灼感。
丛臻却没看他半眼,扯过束缚带,重新捆住他的手腕,冷冰冰的声音砸下来,“这里是医院,你吸了毒凝胶的烟。”
“这……不是却州的医院。”祁忻云咬着牙,牙根发颤。
“我也没说这里是却州医院。”丛臻坐到床沿,手掌死死按住祁忻云挣扎的肩膀,“放心,川局那边我报过备过了,你就在这你好好休息吧。”
“别碰我!”祁忻云推开丛臻那只手,“你凭什么……”
“凭什么?”丛臻突然嗤笑,俯身逼近,呼吸里带着冷意,“难道我应该让你去找那个柯愈?”
“跟你没关系。”祁忻云猛地别过脸,睫毛颤得厉害,连余光都不想沾他。
“怎么没关系?”丛臻的指尖蹭过他汗湿的后颈,语气黏着探究,像毒蛇缠上来,“你什么时候跟他好上的?发展到哪一步了?”
祁忻云刚要开口反驳,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堵了喉咙,咳得他连反驳的力气都散了大半。
与此同时,几个医生护士快步走了进来,分工明确地将祁忻云团团围住。
有人在他手臂上推了一针,有人重新给他扎上输液针,还有人拿着听诊器在他胸口来回按压。
忙乱过后,祁忻云果然平静了下来。
可能是镇定剂在体内慢慢发挥作用,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淡了些,只剩下浑身的疲惫。
丛臻坐回床边,他显然不知道祁忻云对医院有应激反应,只当祁忻云刚才的激动是因为想扑回柯愈身边。
所以此刻,丛臻看向祁忻云的眼神里满是鄙夷和不屑,像在看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蠢货。
或许是祁忻云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红血丝太显眼,丛臻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怜悯,神情也缓和了些。
丛臻伸出手,想去理一理祁忻云额前凌乱的头发,却被祁忻云下意识地侧头躲开。
这个动作像是惹恼了丛臻,他再次扯住祁忻云的头发,硬生生把他的脸扳过来,迫使他看着自己。
祁忻云皱紧眉头,咬着牙没喊出声。
丛臻就这么抓着,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手。
祁忻云的脑袋重重跌回枕头上,眼前一阵发黑。
丛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我用处长的权限,申请调阅了‘远景创界’的机密档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看吗?”
祁忻云闭着眼,心道:吃饱了撑的。
“因为我在调查柯愈。”丛臻顿了顿,语气里藏着一丝得意,“我隐约记得,远景创界有两个最主要的主理人,一个姓柯,一个姓俞。你说,怎么这么巧,和柯愈的名字这么像?”
听到“柯”和“俞”两个字时,祁忻云猛地睁开了眼,他没看丛臻,只是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架,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丛臻旋即低低地笑了起来,“你说,如果远景创界没倒,柯愈是不是就会成为继承人了?”
祁忻云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知道丛臻的言下之意,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
“你说,他这样身份的人,跟你这个专门调查远景创界的人走到一起,能有什么目的?”丛臻的声音越来越冷,“你不是一直猜,你爸妈的死可能跟远景创界有关吗?你说柯愈会不会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你,他就这么看着你每天在专案组里忙得团团转,你说你傻不傻?”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祁忻云终于忍不住开口,刚说完又开始剧烈呛咳。
如果柯愈他什么都知道,一定不会不告诉我的…
“你会信的,你了解我的,我从来不会骗你。”丛臻俯身,凑到他耳边,抚了抚他的脊背,语气暧昧又残忍,“忻云啊,你喜欢柯愈那种听话的,对吧?我其实也可以的。”
祁忻云疲惫地喘着气,身体却被强行拉了起来,强迫着靠在丛臻的怀里。
丛臻握着他的左手,声音放软了些,像在哄小孩,“从现在开始,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握手言和,好不好?”
祁忻云挣了挣左手,手腕却被丛臻攥得更紧。
他在想,如果柯愈真的瞒了他什么,目的又是什么呢?
“回答我…”丛臻慢慢发力,拧着祁忻云的腕骨,骨节错位似的闷响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生生拧断。
“你爸妈的事情我可以帮你查,当然,你想自己查也可以。”丛臻松开手,继续牢牢地把祁忻云困在自己怀里,又道,“我一直很想这样抱着你,可你总拒我千里之外。”
祁忻云的视线被遮挡,眼前一片漆黑,不过好在,他早就习惯了。
那么,像他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哪里值得有人费尽心思骗着、瞒着呢?
“你刚刚来我家的时候,我就喜欢你,可你总不爱搭理我。”丛臻自我陶醉着,“要怪就怪你太讨人喜欢了,就连我爸妈都偏帮你,他们在知道了我对你的感情后,竟然把我送去了国外,你知道吗,我在国外的时候,一直在找跟你长得相像的人,不过,我对他们都只是玩玩而已。”
所以呢,柯愈对自己,会不会只是玩玩而已呢,既然没有用真心,也不必事无巨细都跟自己说,大不了被拆穿的时候,转身离开不就好了。
“忻云,我爸妈现在已经拿我没办法了,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丛臻继续自言自语,“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祁忻云真想给丛臻一巴掌,再把他推开,最好推到地上,但他没力气,心头又是百感交集,想着不然骂几句吧。
可“滚”字还没说出口,他就堪堪咳出一口血。
旋即,他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最终又陷入到一片彻底的漆黑里。
祁忻云深陷昏迷之中,梦里全是破碎的画面,柯愈站背对着他,任凭他怎么喊,都不肯回头。
一转头,他又置身于天地半岛的客厅,柯愈收拾好的行李箱放在门口,玄关的灯灭了,只剩他一个人站在黑暗里,手里还攥着那枚绿色鹦鹉钥匙扣,冰凉的金属硌得手心发疼。
最清晰的是柯愈最后那句轻飘飘的“我们结束了”…
也不知道自己又昏睡了多久,房间的窗帘密不透风,让祁忻云已然分不清昼夜。
他猜想,应该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吧…
此刻,病房里静悄悄的,除了“滴滴”作响的仪器,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祁忻云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丛臻的话像魔咒似的在脑子里打转,“远景创界的主理人姓柯”“柯愈大概是继承人”“他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你”。
他开始害怕,怕真像丛臻说的那样,柯愈接近他是有目的,也怕自己爸妈的死真和柯愈爸妈有关。
那点好不容易在柯愈身上攒起来的安全感,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他甚至开始生气,气柯愈为什么要隐瞒,又气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受骗。
“柯愈说的喜欢……到底是真的吗?”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都这么久,柯愈为什么都没来找他。
是找不到,还是……他根本就不想找?
祁忻云想挣扎着去摸手机,可四肢上的束缚带还没解开,他只能徒劳地动了动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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