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如实如来

这个人指的是谁黎江自然清楚,号称剑神的,放诸四海又能出几个?

刘炎雪痴迷武道,不仅慕强,更想取而代之。

他似乎神游够了,终于想起正事。“我替义父寻了处风水上佳的好去处,但需要大兴土木。不过,此事又需避讳着些,黎江兄久在江湖,定有法子找一批木匠,以及冶炼方面的人才吧。”

黎江不解,“冶炼是何意?所求为何?”

“关乎身后事。”

“哦哦,为兄愚钝,这下明白了。”黎江哈哈笑着,问道:“需要多少人手?”

“规模不小,几千人要有的。”刘炎雪一直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终于破裂,很有些不耐烦道:“我未来这几年都要在这穷乡僻壤,人迹罕至地地方度过了。”

他感慨完,话锋一转,“抓紧将那人找出来,进山前我要一樱其锋,败了正好闭关。”

黎江应下,“炎雪贤弟的事,就是为兄的事,不出两日,定然给贤弟一个准信。”

“嗯。”刘炎雪蚊子叫一般哼了哼。

“为兄的嫡仙楼来了新的仙子,这就带贤弟去逛逛?”

刘炎雪听了没什么反应,也提不起太大兴趣。

只是刘炎雪漫不经心地那一手便叫孟燕绥心惊,万一被发现就糟糕了。她不敢再听,极为小心地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孟燕绥仔细想了想这件事,朝暮派这十几年间陆续有人离开。师父说她们的家人寻来了,或是嫁出去了,还有的是下山历练遭遇不幸,总之,就是再也回不来了。

起初她也难过,但后来渐渐习以为常。但如今再深挖,那些姐妹年纪在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容貌无一例外都十分美丽。

师父她究竟是否知晓其中内情?

刘炎雪是个怪异的人,至少在黎江眼中如此。他花费大半生的心血,不惜出卖自己人格建造的嫡仙楼,他自认可以媲美皇帝老儿的后宫。不止佳丽三千这么简单,就连这建造所用的材料也天下再难出其右。

别的不说,单就这一根根矗立高耸柱子,便是从南疆深林伐来,加上长途运送,名家雕刻,打磨,上色,最终能出现在这里至少要历经三年之久。

便是如此人间难得,刘炎雪身处其中时,仍是神游天外,不在局中。

他一人懒散地侧卧在榻,支着头,一壶酒,时不时饮上一口,身后是巨大的明月,他恰在正中。

眼前人不是天上仙,却是心上锤鼓人。

“炎雪兄不喜这些歌姬们?为兄再换一批进来。”黎江小心翼翼说着,拍了拍手,很快又涌进来一批女子。

刘炎雪无动于衷。“我先去清空场地,至多一两个月,我便要领一批工匠们进山。”

“此事好说,且看愚兄的吧。”

“不可大张旗鼓。”

“我以修缮老宅的名义招募,工匠易得,冶炼难求,恐要些时候。”

行至半场,夜已如泼墨。娇花销骨枯,从巅峰酣畅淋漓又陡然滑落,之后是一派颓靡的无声喘息。这栋嫡仙楼内夜夜如此,人间七苦轮生,倒不如纵情声色犬马,只求那一瞬的激荡。

空中的云丝如嫡仙眯起眼俯瞰尘世,眼眉细长,其中是万物,也是虚无。

一个老和尚身披红砖袈裟立在楼下,一挂佛珠,一双慧眼,口中念念有词。

楼上的刘炎雪瞬间睁开那双细细的眼,广袖一辉,门扇开合间人已消失不见。

老和尚追着他的脚步,两人如鬼魅般穿梭在漠阳城中。刘炎雪被老和尚逼到塔楼,他揣着手在广袖中,颇有些无奈地望着老和尚。

月下的刘炎雪气息平和,身披银辉,如菩萨临世,虽见人间疾苦,却眼无悲喜憎恶。

老和尚念了句佛号,与他道:“你与佛缘深厚,不当再造杀孽。快和老和尚一道回去吧,方证大道。”

“我不是个当和尚的料。”

“你心如磐石,信念坚定,又不贪如花美眷,不恋富贵皇权,甚至连浪迹天下的兴趣也没有,何不跳出三界外,独与佛家说。”

刘炎雪笑了笑,细长的眼睛弯弯的瞧着真好看。可是,他却连笑也凉薄寡淡,难抵眼眸深处。“我心仍有执念,坐在那菩提树下时,闭上眼后,不见自我,却见闻喜。”

“闻喜?”

见老和尚不解,刘炎雪道:“我的兵器,它叫闻喜。”

“为何叫闻喜?”

“我义父说,我是闻喜县逃难来的灾民,但以后不是了,根没了,人便不复存在。可我仍活着,怎么会不在呢?幼时不懂,却不敢忘记义父的话,于是将兵器以此命名,以期有朝一日豁然开朗。”

刘炎雪心怀坦荡,少有咄咄逼人之姿,气质阴柔,虽不迫人,却令人信服。

老和尚点头,“相生因果,此你非你。放下兵器,闻万物皆喜。”

他摇了摇头,“老和尚,我尘缘未了,需得再漂泊些时日。你不必再跟着我了,开弓之箭,如何回头?”

“孽缘罢了,你生来一双慧眼,如何还看不透这尘世的纠葛都是过眼云烟难以长久?心若澄净,何须理会。”

刘炎雪眸子里是破碎的星辰,闪烁着尖锐的光芒。“再造之恩怎能不理会?只不知杀了高四叶,日后还要再杀几人才是尽头。”

“阿弥陀佛,佛祖为了只鸟儿尚且可以割肉喂鹰,更不提你与佛家如此厚缘,老衲不渡你,如何渡己。”

“不过一面尘缘,老和尚又何须执着?况且,执着便困于执念,执念生魔,又是因果。”

刘炎雪说着,忽地朝着塔楼一头扎下去,几息间又如大鹏振翅,义无反顾地离开。

老和尚微微错愕,执念是因果,也是魔?他静静看了会儿他离去的方向,盘腿坐在塔楼顶,闭上眼打坐。

白家的来使与高四叶谈判的进度很缓慢,三、四日过去了,每每谈及粮食供应的问题便难以达成一致。也是,若白家松口一次,退让一次,那么接下来面临的就是没有底线的蚕食,以及与太子为敌的立场。

这种一着不慎,足以倾覆整个家族命运的事情,断不会如此轻率为之。

高闻邸也全程参与了这次谈判,他被高四叶禁言,也没什么,他本也没想说些什么。近来天气凉爽,他的风湿病犯了,膝盖隐隐作痛,他便连走路都懒得走,干脆坐在轮椅上出行。

整个人都是厌厌的,透着阴沉,一双好看的眼睛总是半垂着,偶尔抬起眼去看天空,流云,看着看着,忽地就情绪低落,暴起去砸碎眼前可以看到的,手边能碰到的一切。

少公子府里这半个多月的了,下人们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做了什么事惹怒了少公子。

这日,天气少有的明媚,他一夜未眠,天色刚显出一丝灰白之意,他便唤来了管家,要他备车,要去大将军府中。

岂料去了大将军府却不是去见高四叶的,他径直去了关着白衣的小院。他背对着白衣与管家坐在轮椅上喂鱼,这里建造之初是预备留个花园供高夫人游玩打发时间的,后来不知何故一直没有落实,空着惹事,便改为厢房。是以处处种着鲜花,各色品种,各样颜色,不一而足。

然而就是这么多种类,唯独没有梅花。

高闻邸嗤笑一声,别过眼,不太客气地开口道:“白公子,你不惜以身犯险前来救人,现在被困于此,作何感想?”

白衣不知他问这话什么意思。

高闻邸本也没准备听他的回答,自顾自望着自己的断掌笑道:“一个女子罢了,有什么稀罕的。”

白衣仍是沉默着,静静看着他,没有回答。

“对了,你要救的人已被人捷足先登救下了。”

小公子果然在此。

“但是,现在他二人都被关在牢房中,一个日夜没吃过东西了。”

白衣抿唇,断不会是小公子,她哪怕被囚,也不会饿着自己的。

高闻邸见白衣从始至终没什么表示,很不开心。扭脸望着他,“一线天现在粮食匮乏,每一粒米都很珍贵。白公子在此白吃白喝的恐怕不妥,不如找些事情做吧。”

说着他向管家示意,“我养的那几匹马许久没有洗过,白公子伺候太子爷这么多年,一直很得体,想来伺候一下本公子的马也不在话下。你领白公子去马厩,今日洗不完,明日接着洗。什么时候洗完,什么时候吃……”

白衣何时受过这等羞辱,高闻邸的话未落,他的刀已架在高闻邸的脖子上。

奈何高闻邸是个疯子,他不怕死地把脖子往刀刃上凑了凑,鲜血立刻染红了衣襟。管家吓得大呼小叫,甩开了膀子边呼喊着来人,边往外跑。

“你还想救人吗?”高闻邸不甚在意地将手上的血擦掉,“愿意与我合作吗?”

白衣瞥他一眼,其实打从心底里白衣瞧不上这个病秧子,井底蛙。

见白衣不理会,高闻邸冷笑了一声,“你都被软禁在此了,我要真对你做些什么,你觉得自己能万无一失地离开这里吗?”

“你想怎么合作?”

“我要高闻霁的命。”

“可以。”白衣点头。

高闻邸笑了笑,“冯逆之是你的人吗?”

白衣眼眸微缩,偏过头看着他。

“她武艺不错,定能将我母亲安全送回谢家。”高闻邸眼里闪烁着狠厉的浮光,“不知她若杀东方叔,几成把握?”

“她现在人在哪里?”

“大牢。”

高闻邸看着蜂拥而至的护卫,淡淡道:“还不逃吗?”

白衣是离开了,但没过几日,又回来了。他与白家信使碰了面,当着高四叶的面,将玉珏交给,信使,态度强硬。“转告祖父,若白家想将我的这块玉埋进祖坟,现在就调头回去。否则,十日内我至少要见到三千担粮食运送到此处。”

信使慌慌张张连夜回去了。

饶是三千担的粮食,也不过够这一线天内十万人马一个多月的口粮。哪怕一省再省,勒紧了裤腰带,也撑不过三个月。

高四叶忧心忡忡,与白衣道:“白公子既然离开了,为何又回来?还要接济粮草?”

“非是为你高家,乃为了这可怜无着的百姓。”白衣淡淡道:“殿下亲临,是以外头治水初见成效,朝廷赈灾的银两悉数到账。社仓大开,已鲜有饿死之人。反观此地,饿殍遍野,说是人间炼狱不足为过。”

高四叶心口一窒,按住桌子强撑站着。

白衣语气沉重,“你的士兵也在饿着,若不是你治下有方约束着,只怕这里乱得要自相残杀了。但即便如此,再这么下去,只怕人吃人的事要蔓延开来,同类相食有悖人伦不说,还会滋生疯疫。”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高四叶两眼猩红,咬着牙低低回道:“世间安得双全法?老夫岂能因一己私欲而纵兵外出谋生?祸乱北朝非殿下所欲,他若想争,这北朝江山未必是坐在谁的屁股底下。当年之事多提无益,老夫万不可违背殿下之意,否则日后九泉之下无颜面对。”

他两眼盯着朗朗晴空,阴郁道:“不过,若当真到了那一步,只怕不得不为时,老夫会冒险一试。”

的确,高四叶文武双全,便是老矣,也不会糊涂至此的。弃守一线天对不起四皇子的托付,不出去,此地恶劣不能居住,怎样都是死局。但高四叶说不得不试时,只怕也早有计较。只是代价太大,两相权衡之下,这才硬撑了这么多年。

“我去接应,先解一线天燃眉之急,不能真的活生生饿死这些人。”白衣持剑在背,抱拳行礼道:“给我调集些亲信兵马,不必太多,一定要信得过的。”

高四叶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譬如将死之人见到灵药,渴死之人见到水。他沉吟了片刻,决定派东方魁一道前去。

论反骨这一块,高闻邸是专业的。

他拖着病躯,又不辞辛劳去大牢里将冯逆之放了出来。

冯逆之原准备先送丹若与银莲出一线天,再交由太子府的人送回,奈何银莲体弱,无法出行,只得暂且搁下。

“若发动兵变夺权,东方叔不可留。”

“你爹怎么办?”冯逆之笑着问他。

高闻邸垂着眼,“废了他的武艺,软禁起来。”

“这么庞大的军队,没有他二人,单凭你,如何调动?”冯逆之撇嘴,“更不提你这弑兄禁父的举动,名不正言不顺的,很容易倾覆啊。”

“那不正好,我没有根基,你们才好接手不是吗?”

冯逆之笑着,却没说话。与疯子聊什么呢?

走在街上时,狼烟再顾。冯逆之接住它,这次信里的内容叫冯逆之蹙眉。

“高四叶可除。不日将有人马进驻,此事需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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