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是东方铎一袭银装,压低了身子在前开路,气势勇猛无畏,像冲破浓夜的一道闪电。
青葵持伞的手指紧了紧,深吸口气,缓缓吐出。
随着灰尘漫漫,余下几人也渐入视线,白衣清冷贵气的脸庞进入视线,□□白马挂着血色璎珞,稳稳停在设卡的岗亭前。
白家人上前牵马,他抿着唇走进临设的大帐内。
原是白衣出手了,难怪这一线天又撑了一阵子。只是,正所谓救急不救穷,白家也不能一直这样救下去啊。太子作何打算?白家接手吗?
看来,东方魁到底没能劝住高四叶回心转意啊。
看着兴高采烈的民众们,为了一口吃食而兴奋的样子,冯逆之不由觉出一丝悲凉来。许是两世都未经历过缺衣少食之苦,委实不能切身体会这种绝望。但在一线天,旁观过年轻母与幼子的生离死别,亲见衣不蔽体的妙龄少女,及腰的孩童们啃食树皮草地,最终因难以消化,腹胀积水而亡。一句饿殍千里只四个字,却是人间惨剧,悲不能鸣。
高四叶的忠孝,是愚昧,是自私,是囿于微小而罔顾万万众之所求。如此多的性命被践踏,却无思量哪配人臣?
冯逆之眸子渐沉,若高四叶的死能挽救这些无辜民众,他何妨以死谢罪?
思及至此,她片刻也不愿再等,握紧腰间弱水,扭头与青葵道:“你自去寻白衣吧,我还有一事未完成,事后我再来寻你们。”
青葵却向后退了半步,比划道:“我与公子一道。”
冯逆之的眼神停在那高居马背的东方铎,他年轻的面容满是风霜,立在队尾倾听着侍卫队长禀告什么事,眉尖一挑,抿唇未语。半晌抬眉看向远处,眼底是深刻的忧虑之色。
虽不曾深交,却能感觉出他的坚毅与沉稳,是个可托付之人。只不知他与青葵发生了什么事,她既不愿意说,倒是不急着问。
“走,再去一趟少将军府。”
当冯逆之与青葵赶到少公子府中时,甫一入门便看到银莲举着匕首跪坐在高四叶面前,涕泪横流不能自己,“将军,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高四叶满目颓色,竟已满头花白。他扶着圈椅把手,呐呐张口,却不能言语。闭目长叹,不住地摇着头。许久,他悲怆万分,哑声道:“您可知闻邸他做了些什么事?他,他对外珠胎暗结与匪寇为伍,强抢粮草物资罔顾生民,对内蛊惑东方大将军,意图欺上篡权,他……他,唉,养子如此,老夫惭愧啊。”
一旁的丹若站着旁观,不置一词,见她二人进来,委身行了个礼。
冯逆之略略颔首,也并未询问,直奔主题。她的手搭在刀柄上,对着高四叶道:“高大将军,小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他日若九泉相逢,自与你去阎王殿一判是非。”
高四叶长久地望着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后生可畏。”
他扶着圈椅坐下,两手分别撑在两腿上,以一种以下向上的姿态与冯逆之对视。
“老夫早有所料,你所来不会简单。也料想过无数可能,却独独没有意识到你却能煽动老夫最忠诚的部下犯上。”他轻叹口气,幽幽道:“你等待了这么久的时机,为何今日按捺不住要与老夫动手?”
“晚辈无能,妄想过不动一兵一卒招安。但事实却委实残酷,若非我犹豫不决没有果断助高闻邸夺取此处兵权,可能也不会叫这许多无辜百姓饱受饥饿乃至病死。”
“归顺太子殿下又能如何?老夫这处逾十万之众,殿下如何安置?到底,还不过是要换个地方继续卖命,饱受兵甲之苦。小儿,你所见是饿殍千里,但战场上何尝不是残肢断臂?”
“大将军所言,乃偷换概念。”冯逆之语调格外平静,镇定到乃至冷酷的地步。“这十万众,至少一半能战。战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是乃无上荣耀,可免抽丁,赋税,还可得一笔不菲的丧葬费。更不提日后殿下登基,这些本无处着落的黑户都能得到妥善安置,一代又一代不仅安居乐业,学文善舞,都有出头之日。反观之,留在这一线天内他们能得到什么?”
冯逆之忽然咄咄逼人,“宝刀锈蚀并不可怕,不过时间为之,谁也不能逃过。但宝刀不能成为菜刀,成为柴刀,大将军既然卸下了他们的兵甲,许一亩田宅,至少就该叫他们娶妻生子,卧有塌,寝有棉,妻有衣可蔽体,子有食粮裹腹。高大将军你做到了吗?”
高四叶缓缓反驳道:“高某不才,但若非躲避在这一线天内,只怕当今陛下大笔一挥,十万幽魂早已挤满幽曹地府。”
“论时事,此一时彼一时。机会放在面前,大将军又是有何顾虑不肯为之?”
“老夫虽避祸在此,却也是知道外面情势的。陛下几次三番欲废黜太子,平霁王壮年,拥兵自重,与南魏接壤的齐将军自挂东南枝,一旦帝崩,北朝只怕要经历一场乱局。老夫率这十万众出去,岂不自找杀祸?”
“的确,北朝政权更迭不会平稳渡过,但高大将军即既然已经暴露,还想独善其身,岂不痴人说梦?”
高四叶默然,一只手捏在扶手上吱嘎作响。“一线天易守难攻,老夫铁了心要守,也不是不可能。待北朝局势安定再出世,届时择贤君而随,也未尝不可。”
冯逆之冷冷笑起来,眼底的凉意与嘴角的嘲讽都与她年纪极不相称。若非沉浸世事,历经人情世故,又岂会有如此透彻的体悟?
“大将军认为,谁会登顶?”她撇嘴一笑,长指伸展根根收紧握住刀柄,上抬的眼皮子懈怠表露晒意,弓足压背,身体流为一线。“需借你一臂之力时将军吝于出手,瓜分天下时又来拥趸,问过伏尸百万的累累白骨们是否同意吗?”
高四叶垂眸不语。
“将军请拿刀,是非功过后人自有论断。而今日,你我必有一死。”
高四叶定定望着她,正欲起身,一名侍卫闯进来跪道:“禀将军,已追踪到少公子行踪,但对方人数众多,都是好手,我们不敌,只能暂且退下远远跟着。”
“罗成是呢?”
“罗副将已在路上。”
银莲的哭声稍稍停下,泪眼婆娑望向冯逆之,眼底的乞求之色溢于言表。冯逆之却纹丝不动,只待高四叶取刀。
丹若眉尖微蹙,扯了帕子替她擦眼泪。
“老夫并非乱臣贼子。”大约是知道冯逆之武艺的,高四叶知败局已定,性命堪忧,却仍在为自己正名。
冯逆之眯起眼,食指猛地一拨,刀便出了鞘。只这么一小截室内便杀气四溢,令人心头一紧。
银莲跪着扑身挡在高四叶身前,不住对着冯逆之磕头,“别杀大将军,别杀他。他是个好人,本不用管我和闻邸的,可他为了一句承诺就忍辱负重这么久,我愧对于他。”
哭得声嘶力竭,鬓发斜髻,不成体统。
“冯公子,你非要杀他,干脆先杀了我吧。我替他去死,以报这些年厚待我母子二人的恩情。”
“王妃不必如此。”高四叶碍于男女有别不好将她拉至一旁,沉声劝道:“万万不可跪。”
就在这时,又一名侍卫匆匆而至,“禀大将军,罗副将杀敌三人,中毒而亡。”
高四叶悍然抬眉,已有薄怒。“少公子如何?”
侍卫摇头之际,第三名侍卫大步跑来,跪都不及,只顾悲道:“大事不好,少公子他,他被斩断了双腿,被,被阿祛姑娘绑在马上拖行。”
“岂有此理!”高四叶怒地拍案而起,一把抽刀出鞘踏出两步,银莲惊叫一声便瘫软晕了过去。高四叶正欲查看,管家神色匆匆出现在门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脱口而出道:“老爷大事不好,布施粥食那边出了大乱子,您快赶去看看吧。”
“什么大乱子?”
“百姓们都说粥里有毒,好像已死了不少人呐。”管家一脸焦急,恨不能拖着高四叶快些去瞧瞧,“白家的人与东方小将军的人剑拔弩张,就差打起来了。”
“封荷举呢?”
“若非封统领拦着,只怕白家与东方家已经打起来了。”
此事非同小可,高四叶低头看着悲痛欲绝的银莲一眼,银牙一咬,起身随着管家朝外走。冯逆之吊着的一口气不由卸了去,翻着白眼,心里骂骂咧咧,反手将弱水铛地一声收鞘挂回腰间悬着。
冯逆之深吸一口,不耐地展臂将人拦下,“别费那心了,都是要死的人,操那么多呢?”她口中说着话,手跟着动了起来。
左手前探袭其咽喉,长指曲起变爪,不过极其随意的一捏一收,再退回时高四叶的颈子上已现四道血痕。冯逆之对他的躲避十分不满,凝眸看向扯着他衣带避开她这一击的刘炎雪,撇嘴质问道:“你不守株待兔,来这做什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