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茵有些发懵,眉心便蹙了起来,就听宋谈玉继续道:“他是卢平萧氏族人,名唤萧轸,运送粮草被匪贼所劫,导致北疆战场差点失利,也是造成长宁侯重伤的间接罪人,我还奇怪,你为何要救他……”
裴玄打断他:“少卿不如听内子说完。”
兰茵听了宋谈玉的话,有一瞬感觉自己仿佛跌入了一个巨大的深坑之中。
而裴玄恰到好处的打断更让她感觉背后一冷。
几乎是很快就做好了决定,见宋谈玉看过来,兰茵沉声便道:“我不知他是谁,但是他昏倒之前,所说的却不是粮草之事,而是提到了兰陵洛县曾经的知县——水隋峥。”
听到这个名字,宋谈玉也不禁纵紧了眉。
裴玄亦低眸看了她一眼。
兰茵思索过后,将血衣人念叨的话给宋谈玉一字不差地学了一遍,宋谈玉始终眉头紧锁,听完后,他侧过头审视地看着兰茵:“他没提到兰陵洛县,只是说了个名字,你怎么一听‘水隋峥’就知道他是洛县知县?你很了解水隋峥?”
兰茵垂眸,静静道:“水知县是家父故旧,也与外祖母相识,我要称他一声‘叔父’的,知道他在哪里知任,似乎没什么稀奇。”
她如实说来,没有隐瞒自己与水隋峥之间的关系。
宋谈玉微怔,片刻后,突然冷笑一声:“曾经眼里那么不揉沙粒的人,竟然也跟贪官污吏有旧情了。”
兰茵知道他在说谁,只觉得呼吸微促,眼前闪过自己被人推倒在地指指点点的画面,她心里清楚,宋谈玉不喜她,一直都是如此。
她闭了闭眼,也不与他争执,待平稳了气息,抬头郑重地看着他道:“萧轸既然提及旧人,此中怕是有什么隐情,少卿大人身在大理寺,当持正严明,查清真相,别让坏人逍遥,好人蒙冤。”
她不欲与宋谈玉继续说下去了,水湄就在那头,怕是不一会儿见她在这就要过来,眼下水隋峥的名字突然浮上水面,很是蹊跷,打得兰茵一个措手不及。她自己是没关系,但是她不想水湄过早地被人发现身份,尤其是被他。
宋谈玉讨厌她,难免会厌屋及乌,水湄要是被他盯上,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退后一步,她要告辞,裴玄看出她的意思,便与宋谈玉道:“内子恐受了惊吓,少卿若还有事,可差人到侯府例行询问。”
说完“告辞”二字,裴玄牵着兰茵的手离开,裴青钰犹豫一瞬,也跟了上去。
宋谈玉尚未来得及插上一句话,几人便走了。
他紧闭双唇,转身,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视线最终落定到中间的女人身上。
多年未见,她已长成。
她幼时便漂亮,如今更是纤腰婀娜,窈窕绝色,是个极美的佳人了。
远踞定州十三年,被那人抚养长大,终归还是按捺不住心气,回到京城这个地方,要开始汲汲营营的沉浮与追逐了。
他知道她终究会回来。
鸾凤带出来的幼崽,没道理蛰伏在深山之中,甘心做一只鸟雀。
只是,不知是她利用了裴玄,还是裴玄利用了她……
“大人,我们在水下搜到这个!”
正看出神时,手下拿着个东西走过来,呈于他面前。
宋谈玉收起遐思,将那块浸了水的青铜腰牌拿起,上面清楚地刻着一个“萧”字,左下的两个字倒是有些模糊,仔细辨认的话,能大概猜出是“兰陵”二字。
这是属于兰陵萧氏的物件。
被追杀的是萧氏族人,行刺的人也是萧氏族人。
宋谈玉颠了颠腰牌,唇角微微扬起,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
“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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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茵去到水湄那边,水湄正跟裴青铎侃侃而谈。
“那玩意不算太重,我还扛过更重的!之前在定州,我跟阿姐在青茗书院听学时,碰上了地动,书院教室的房梁年久失修,竟然塌了,是我顶住了倾倒下来的墙壁,救了那些来不及跑的学生,那个石板比这个灯架更重!伤了我的肩膀,疼了好几天呢!”
“真的么?你到底是怎么练的?竟能练出这么逆天的力气!也教教我吧!”裴青铎一脸兴奋地跟她探讨着,眼里全是对水湄的钦羡。
水湄叉着腰,骄傲道:“你每天负重几百斤的扁担绕山狂奔,也能练出这样的力气来。”
绕山,几百斤?
裴青铎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还是人吗?
说起负重,水湄又开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旦聊到这种话题,没个把时辰水湄是不会停的,兰茵赶紧上前去拉住她的袖子,打断二人:“我们该回去了。”
担心水湄被宋谈玉盯上,她时刻留意着另一面的动静。
好在宋谈玉并未往过看。
水湄一见是兰茵在拽自己,立刻扬起笑脸,忍不住炫耀道:“阿姐,你看到我扛起灯架没?我厉害不厉害!”
兰茵应和道:“嗯嗯,只是以后要先确保自己不会受伤,再去救别人。”
水湄一边被她拽着走,一边拍着胸脯:“我当然有十足的把握,阿姐尽可以放心!”
几人刚走出几步远,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等等!”
兰茵停下脚步,水湄也跟着回头看。
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还与他们有口舌之争的王宣泠。
几道目光的注视下,王忝搀着王宣泠缓步走过来,不知是不是她的脚受了伤,脚步一瘸一拐的,王忝在旁边唠叨:“你要说什么告诉哥哥就是,哥哥帮你说,还非得亲自走一趟干什么……”
王宣泠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看起来不情不愿的,但还是坚持走过来。裴青铎一见二人朝这边来就如临大敌,挡在几人身前,语气戒备道:“你们又要做什么!”
王宣泠看了裴青铎一眼,想要发作,又忍住了,半晌后,她默默挣开王忝的手,瘸脚上前,看向兰茵身旁的水湄,抿了抿唇,犹犹豫豫支支吾吾道:“方才……多谢你救我一命……”
她说到半截,许是拉不下脸,突然变了语气,挺胸抬头,梗着脖子道:“我的命很金贵的,你救了我,想要什么直说,什么金银财宝,我都可以给你!还了你的恩情,我们两不相欠!”
见王宣泠是来“道歉”的,兰茵放了一半的心,让水湄自己去与她说。
水湄慢慢转过身,语气满不在乎:“我不要金银财宝。”
王宣泠一愣:“那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
王宣泠皱了皱眉:“难道你想要我一直欠你恩情?”
水湄不理解她的意思:“当然不是。”
王宣泠急了:“那你救我干什么?总有目的的吧?怎么可能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白白救人,什么都不图?”
她有这样的疑惑,兰茵并不奇怪,但是水湄这样单纯的人却很难理解。
她看傻子一样看着王宣泠,对她提出的疑问表示鄙夷:“你这人好奇怪,我想救人便救了,要什么理由?就是一只阿猫阿狗困在那我也不会坐视不理,难道我还指望着阿猫阿狗给我报恩?”
“你——”
“不想跟你说话,抢我灯的笨蛋。”
水湄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是真的不想跟她说话,拉着兰茵转身就走。
被骂笨蛋,道谢也被无视,王宣泠本该生气,可是她看着几人离开的背景,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好像一通乱拳打在了棉花上,气上不去又下不来,甚是难受。
王忝看到妹妹被噎得胸闷气短,又急又气的模样,走上前扶住她,没好气道:“你跟他们道什么谢?裴府的人不会领情的,忘了我们两家之间是什么关系了?”
“我知道!可是——”王宣泠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那个圆脸的女郎扛住灯架救她时的样子。
可是她们才刚闹了不愉快,她怎么就会毫无芥蒂地去救她呢?
更何况裴王两姓还有着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
难道真如她所说,救人,可以没有理由吗?
王宣泠攥紧了拳头,回头对王忝道:“哥,你一定要帮我查出今日行刺的人,让我知道是谁干的,非要抽他的筋 ,扒他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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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这场变故,好好的一个灯会草草收场。
一行人回了侯府,刚到正院,就见到裴安急匆匆走出来。
他倒是回得更早,此时一脸紧张地看着裴玄:“二哥,听说镜玉湖那边出事了,你们没事吧?”
裴玄声音淡淡:“无事。”
裴安扫了一眼裴玄后面,出去的都回来了,虽然大伙都满脸疲惫,但好歹没有受伤,遂松了一口气。
裴玄问他:“母亲也知道了吗?”
裴安摇了摇头:“娘今日休息得早,还没听到消息,我也吩咐锦春堂的人了,叫他们不要多嘴。”
裴玄应了一声,要往里走,似是不欲与他多说,裴安脸上微微错愕,急忙回身叫住他。
“二哥,我还有事——”
裴安没说完,裴玄打断他:“今日都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说完,就带着兰茵回瑞松堂了。
兰茵一路上都在想水隋峥的事,没注意到裴玄的脸色,直到裴玄不轻不重地把门关上,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发现裴玄的表情不似平日那般平和。
看过来的目光,也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兰茵不知他因何事如此,便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裴玄走过去,但她身前停下,屋里灯火明灭,他一人便遮挡了大半的光线,黑压压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半晌后,听他道:“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这个宋氏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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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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