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贞锦这一日应接不暇、疲惫万分,被韩聿搂在怀中,她终是放松下来。
最近她接连受人暗算,却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终是知晓缘由,未来便知如何应对。只是如今老皇帝迫不及待的对太子妃动手,对皇贵妃发难,似乎是在提前扫清一切障碍,铁了心让她做韩元辰的母妃。
可为何是她呢?胥朝这么多家世显赫的世家女子,却偏偏选中她。
武贞锦想不通,初来乍到的她怎会入老皇帝的青眼。难道就因为元辰喜欢她、亲近她,老皇帝就想将元辰托付给她?
武贞锦越想越郁结,只觉得自己成了荒原中被人觊觎的肥肉,群狼环伺,谁人都想分一杯羹。
“为何是我?”
韩聿握着武贞锦的手,眼中悲凉:“你出身书香世家、端庄知礼,学识出众,待人宽和却有锋芒,今日危难之时你提刀连杀两人,就凭这份果敢和魄力,他只怕更会非你不可。”
韩聿的话宛如当头棒喝,武贞锦的思绪一通百通。
东珠本就是幌子,只不过是一场老皇帝给她准备的试炼,想通过这件事看她突遇危机时的处理方式。
今日之事,无非两种结局:
若她轻易被后宫的娘娘们制服,就是失败者,老皇帝估计会任由她被处死,再去筛选下一个目标。
但是今日她奋力一搏,危急时刻选择亲手杀人,震慑住皇贵妃和一众妃嫔,不仅成功自保还将皇贵妃的情绪击溃,这便是大获全胜。
而皇贵妃的情绪崩溃也就老皇帝选择再次舍弃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作为皇孙的嫡亲祖母,陛下驾崩后,她定是要垂帘听政,以振朝纲,可她偏性子软弱,不堪一击。这样的皇祖母,只会成为皇孙登基后的拖累,自是要给未来的太后让路。
这就是老皇帝给她准备的一盘死局,于她而言,成功或是失败,都只会满盘皆输。
“他为何敢如此自负,相信我会听从他的旨意,被当作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韩聿见识过太多次老皇帝的手段,从乡野走向王座的帝王怎会是个只知道沉迷酒色的昏聩君王,他虽看似事事皆漠不关心,实则却尽在掌握。外戚、皇子、百官,他有无数种权衡局势的手段,也喜欢将孤傲的人,打磨成他需要的样子。
他以皇子身份谨小慎微的生活了十年,这十年间因为太子和皇孙,他处处受皇帝和皇贵妃打压,年幼的他扮过怯懦、演过纨绔,可是他们从未有一刻松懈过精神,只为时刻让他明白,太子和皇孙不容轻视,让他不敢僭越半分。
这样善于掌控人心,妄图总揽大权的帝王,他都能预想到,贞锦的出现让陛下如何欣喜万分。
太子妃温和怯懦,不堪大用,母家偏又是绵延几百年豪族;皇贵妃贪婪蠢笨,亲缘淡薄,放纵母家外戚专权,在陛下的底线之上反复试探。她们这样的女子日后做皇孙的守护者,陛下只怕会九泉之下也日夜难安,担心韩家皇位被人篡夺。
而贞锦不同,在陛下眼中,她的先天条件做太子妃或未来的太后,都再合适不过。
她既无母家牵累,日后皇孙便不会被外戚所扰;又聪颖果敢、有勇有谋,未来能权衡朝堂中的各方势力,助皇孙将皇位守到亲政之时。这样刚柔并济,又善待韩元辰的女子,怎会不得陛下青眼。
而她偏又是他喜欢到不惜跪求两天两夜也要向陛下请旨赐婚的女子,若身为二皇子的他未能被陛下斩草除根,来日他这样重情重义之人,定会被身为太后得贞锦牵制,选择守护她真心守护的一切。陛下便不必再担心他这个皇子,杀侄篡位。
而陛下为皇孙准备的未来帝师——裴朗,也跟贞锦有请旨赐婚的渊源。有裴朗对贞锦的情谊,他也定会对贞锦爱重的皇孙尽心竭力,成为皇孙的助益。
所以无论贞锦有多不情愿,有多么想逃,成为皇孙的守护者,韩家巩固皇权的牺牲者,都是她逃不掉的宿命。
韩聿并未回答,皇贵妃崩逝,他身为名义上的亲子,定要为母妃守丧三年,这三年就是陛下给他们许下的变数,也是他们裹挟在权势之中难以挣脱的束缚。
三年变数太大,他没有万全把握,便不能再轻易许诺。
韩聿私心将武贞锦搂紧,语气轻柔:“睡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法子的。”
武贞锦如何不明白未来的险阻,可是如今她躺在爱人怀中,只想放纵片刻,哪怕只有转瞬即逝的安宁,她也想与他共度。
寅时,破晓时分,深宫之中传来哀乐,后宫上下人潮攒动,晨起本就忙碌的宫女太监们皆惊慌的去叫自家主子起床,赤玖也紧张的拍门:“小姐,您该起身了!流华宫那边传来哀乐,皇贵妃娘娘薨了。”
武贞锦自韩聿怀中醒来,对皇贵妃薨逝的消息并不意外,她眼见韩聿垂眸望她,扯起笑容:“她害了红炉寨几百条性命,我义父和聿儿皆因她而死,她有今日结局,也算罪有应得。如今你也终于不用再受她折磨,倒算是皆大欢喜。”
韩聿深知,武贞锦重情义,贺心儿虽恶贯满盈,但是她终究是陪伴贞锦好几年的姑母,她怎会毫无触动,只是她怕他为难,才强颜欢笑罢了。
既然她不愿展露心中所想,他也就不再尝试触动她心弦:“祭礼礼仪繁琐,早晚风大,还是要多穿些衣裳。”
武贞锦感念他不再深究,凑上前去吻了吻他的唇角:“陛下若是为难你,莫要难过,万事小心为上。”
武贞锦和懋宁赶到流华宫中时,流华宫的院子里早就跪满了身着孝服的后宫妃嫔和命妇,武贞锦没名没份自是跪在最后,懋宁则赶到最前方跪着烧纸,低声垂泪。
武贞锦昨日在流华宫中大杀四方,今日皇贵妃便薨逝,众妃嫔皆嫌弃武贞锦晦气,谁也不愿挨着她,生怕未来遭罪,一个个朝着旁边挪了好大一块地方,将武贞锦孤立在中间。
武贞锦毫不在意,垂首静默,也算是送姑母最后一程,全了当年姑侄情谊。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陈公公自门外进来,见武贞锦跪在对尾,忙一掸浮尘,弓腰凑到武贞锦面前,恭敬道:“姑娘怎么跪在这里?何不到前面去陪懋宁公主烧纸钱?”
武贞锦听见陈公公的声音,抬眸望去:“见过陈公公,劳公公挂怀,贞锦在此处才合规矩。”
陈公公怎敢慢待武贞锦,转头朝身后的小太监呵斥道:“愣着做什么?没眼力见的糊涂东西们,还不在上首为武姑娘铺上垫子!”
小太监一溜烟跑走,抱着两个又大又厚的软垫铺在懋宁公主身侧,随后跑到武贞锦面前,抬起手臂准备搀扶武贞锦,恭敬道:“武姑娘请。”
眼见陈公公和小太监僵持在此处不肯动步,众人皆偷偷打量,眼见僵局难破,武贞锦只得将手搭在小太监手臂上,缓缓起身,被小太监谄媚的扶到最前面,跪在了懋宁身侧的软垫之上。
懋宁觉得武姐姐跪在此处并无不妥,她本就是二皇兄未过门的正妃,而母妃如今又只有二皇兄这一个皇子在世,于情于理,由武姐姐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出面替二皇兄尽孝,都是合规矩的。
武贞锦麻木的往火盆中添纸钱,与身边哭得撕心裂肺的懋宁不同,她的眼中没有一滴泪。
身后的妃嫔们无论真心与否,皆垂着头,摆出一副伤心模样。也就显得武贞锦越发格格不入,引人侧目。
懋宁终究怕武贞锦这副漠不关心的神情引人议论,借故让武贞锦出去躲懒片刻:“姐姐,你是不是累了?若是累了,先回去歇歇,吃些东西再来守着吧。”
武贞锦还没回话,陈公公便疾步走到武贞锦面前:“武姑娘,陛下有旨,宣您到太极殿觐见。”
武贞锦跪了大半日,双腿发软,起身时险些摔倒,还是陈公公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陛下料到姑娘体弱,跪了半日腿脚定是难受,特意赐了一抬鎏金轿子,以后专供姑娘一人独用。”
此话一出,满院皆静,这鎏金轿子乃是天子与皇后独享,纵使再得宠的妃嫔也不得僭越,如今陛下轻悄悄的将此等华贵之物赏赐给一介平民女子,如何不令人揣度背后的深意。
武贞锦如何不知这种赏赐看似是无上殊荣,实则让她成了众矢之的,可是陛下亲赐,如何能推辞,她只得垂眸下拜:“此等殊荣,贞锦不敢领受。”
陈公公渐渐猜透了皇上的心思,自然猜出陛下每一个命令背后的深意,如今陛下要赏,无论是何用意,也无人能辞:“武姑娘,陛下自由其用意,您还是速速随咱家去面圣吧。”
武贞锦被赤玖搀扶着出了流华宫宫门,门口果真停着一抬奢靡的鎏金轿子,在院中众人不怀好意的窥视下,她坐上了轿辇,消失在流华宫宫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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